武林笑而不语,像是在看马爷和佟一琮怎么争,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事实上,建玉石交易中心仅仅是他的一个打算。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大磨难,生意才复苏,关于那些曾经,他只会在夜深人静时回顾思考,他不愿提起,也不会提起。人生的路总要向前看,向前走,不断清零,不断重新开始。即使回头,也是为了反思总结,为了更好的未来。更何况他同眼前的马爷和佟一琮不过刚刚相识,交浅言深是为人处世的一个大忌,因为自己并不成熟的一个打算,引起别人的争论,是他不想看到的。他之所以说出这个打算,是因为马爷的玉雕技艺和佟一琮的人品,着实让他心生敬佩。只是刚说完,他心里就有些悔意。他的年纪虽然不大,经历的苦楚却是别人想象不到的。人生在世,但凡经历了大磨大难、大悲大喜的人,都会有一番大彻大悟,其中的痛,不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懂。这时候,如果有人细看武林,便会从他的眼里看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精明。马爷和佟一琮的争论让他看到了机会,竞争越激烈,商家才会越有赚头,这样的道理,在商海里扑腾翻滚的他懂得透、懂得深。
竞争不仅仅在马爷和佟一琮的争论里,还在**裸的现实里。那年,全国玉石竞争战事正浓,各个玉种各显神通,要的无非是打响自己的品牌。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开的时候,几个人都留了联系方式,马爷说,武林和佟一琮几人在新疆的活动都由他来安排。可不管是武林还是佟一琮都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怕不自在,怕给别人添麻烦,怕欠了太多人情。人情只能用人情还,而还的时候,情愿还是不情愿,就有些不由自己了。
这里面的原因马爷自然不懂,便不再强求。
这一天,佟一琮真真切切地见识了关于玉石的商业之争。
武林的新疆之行,难道仅仅是为了旅行观光吗?很多时候,投资考察都是以看似云淡风轻的方式进行的。
佟一琮隐隐感觉出,武林虽然对和田玉十分喜爱,但因为“羊脂玉”事件,多少有了一些不悦。只是武林把这份不悦藏了起来,而且藏得很好,好到让人觉得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无论是马爷还是佟一琮都感觉到了,武林将玉石平台建设投资放在新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佟一琮几乎可以想象,马爷回去后,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那位“凶悍”的店老板。
很多时候,一件小事儿就会改变整件事情的走向,这就是“蝴蝶效应”。
辞别了马爷,武林和佟一琮约好在岫岩见。
果然如佟一琮所料,武林说:“希望在岫岩不会遇到类似的事件。”
佟一琮答:“如果您信任我,我愿意为您效力。”
武林摆摆手,说:“你太客气啦,我们已经是好哥们儿了。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佟一琮眼里顿现惊喜。
这时,一个小姑娘径直冲向武林,抡起小拳头捶上去,虽没用力,身材单薄的武林还是连晃了几下。小姑娘说着福建方言,虽然听不懂,但大家都看出小姑娘是在生气撒娇,武林在哄劝,看情形两人应该是兄妹。小姑娘的身材不像南方姑娘那么娇小,细细长长的,皮肤略黑,额头有些大,向外突,尖下巴,眼睛黑亮,鼻子高挺,唇色红润。小姑娘气恼来得快,开心来得也快,脸上很快就全是笑意,看样子是武林答应了她什么。
小姑娘的目光扫到佟一琮。
目光闪过又闪回,突然停住了,像粘在上面一样,一动不动,看得佟一琮莫名其妙,心里不安稳。
佟一琮先是以为自己的衣着哪里不对头,不自觉地看了看身上,没发现什么不对。再仔细一看,小姑娘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脖子射穿一个孔。他心说,又不是我把你弄丢的,你盯我干吗?你年纪虽小,可也不能转移火力,伤及无辜啊!他不和她对视,他才不给自己惹麻烦。孔子他老人家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穆明解释为,唯小女人难养也。对此,佟一琮举双手双脚赞同。他避开她的目光,她却还在紧盯着他。
武林说:“都怪我,忙着看玉,把我的小表妹给忘了,害得她到处找我。”
不等武林介绍,小姑娘就蹦到佟一琮面前:“你是佟、佟一琮……想不到你也在这儿呀!”“佟一琮”这三个字,她是一个字一个字弹出来的,语气惊喜,像是捡着了宝贝,两只胳膊挂到了佟一琮的脖子上,身子紧紧挨着佟一琮。“你变帅了嘛,上次在上海,这次在新疆,看来,我们是真有缘呀,来,我们热烈拥抱一下,以示庆贺。”
佟一琮本能地向后闪身。这个拥抱实在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搜索不到半点儿关于眼前这位小姑娘的信息。
穆小让立刻披上严阵以待的战袍,小脸挂上了寒霜。她从来没听佟一琮提过认识什么南方妹子,还是在上海认识的。眼前突然蹿出来这么一位,亲昵得像是认识得比他俩还久,小身子直接挂到了他身上,这咋行?虽然说社会开放了,年轻人不用过分拘泥于小节,但也不至于开放到这种程度吧!小姑娘是南方人,又不是外国人,外国人才有见面拥抱的礼节。再说了,即使是外国人也得入乡随俗,这里是新疆,不是外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地。穆小让望向佟一琮,眼睛里喷出愤怒的小火苗,小嘴噘着,显然打翻了大醋缸。
佟一琮自然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火苗,他回给穆小让的眼神里写着冤枉,比窦娥还冤枉。他不是装出来的,他真的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认识了武林的小表妹。和武林才认识不到两个钟头,整个过程,她穆小让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抬手拽开那两只紧紧环在脖子上的细胳膊,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跟这个妹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上海的相遇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可小姑娘说得又这么清楚,难道是以前在弄堂里见过?不行,根本想不起来了。
穆小让看佟一琮眼睛的第一时间是相信的,那眼睛里的茫然和不知所措骗不了人,真的写着“不认识”三个大字。脑筋一转,穆小让又不相信了,人家张口便叫出了佟一琮的名字,准确无误,她听到了,佟一琮也听到了,在场的人全听到了,这总不会是假的吧!不认识能叫出名字?骗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她现在最好奇的是,佟一琮和这女孩子咋认识的,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在上海认识的,却在新疆遇到。这小姑娘对佟一琮这么亲昵,虽然她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但有个成语叫人小鬼大,自己不也在小学五六年级时就开始喜欢佟一琮了吗?难不成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喜欢他?佟一琮在自己眼里优秀,在别人眼里不优秀?优秀的人肯定有人惦记着,说不定眼前这位就惦记着佟一琮呢!她穆小让绝对不能让佟一琮被别人抢走,这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穆小让的心理不难理解,但凡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总是会患得患失,时时刻刻胡思乱想,总觉得对方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让别人抢走拉跑了。觉得其他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事实上怎么会如此呢?
佟一琮完全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穆小让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么多的念头,整个儿一出情感大戏,编个电影剧本也足够了。他只是觉得应该撇清和武林这位小表妹的关系,不能平白无故添上莫须有的罪名,更不能被穆小让误会了,不能让她心里不痛快。
这两人都没发觉,他们的感情在几天的旅程中已经发生了质变。质变来得这么突然,让人料想不到。
如果佟一琮真的只当穆小让是小妹妹,便不会这样在意她的感受,也不会急着证明自己和武林的小表妹没有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越来越在意穆小让的感受,怕她生气,怕她不开心,这种情绪和担心不由自主地流淌出来。他还没意识到,穆小让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原来的穆小让了,不知不觉地牵扯着他的心,他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这样的转变不易察觉,一点点入侵,不经意间便已中毒。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想到过程小瑜,想到过那个让他生生死死的女人。
小姑娘不介意佟一琮的冷淡,不介意他硬生生掰开她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回头对武林说:“表哥,在上海时救我的人就是他。”
原来,武林的小表妹正是佟一琮在上海遭遇车祸时救下的那个叫花雪痕的小姑娘。几年时间过去,她凭着佟一琮脖子上系着的河磨玉平安扣和改变不多的外貌,一眼认出了他。佟一琮却怎么也认不出她了。
这事儿怪不得佟一琮,换谁都会认不出。几年时间,成年人的外貌不会有什么变化,孩子却不一样。
花雪痕比几年前个子高出了两个头,模样也从孩童变成了少女,如果非要找出哪儿没变,估计也就只有那个大额头了,可如果让佟一琮单凭大额头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花雪痕,实在是难为人。
接下来的话,自然全是感激,说得最多的人是武林。感激完,武林又向大家介绍,年纪小小的花雪痕已经是名大学生了,小学跳级,中学跳级,高中接着跳,没参加高考,各方面太优秀了,直接保送大学了。“她的记忆力超强,什么书读过一两遍基本就记住了,记人自然也是强项。你是她的救命恩人,雪痕念念不忘。现在我才明白,她经常同我提岫玉,起因原来在你这儿。”
花雪痕辩解道:“表哥,你喜欢玉石,不知道岫玉可是缺项。你看一琮哥哥的岫玉平安扣多好看!跟佟哥哥多般配……”花雪痕的夸奖铺天盖地、滔滔不绝,她讲这些,完全出自真心,出自对佟一琮当年救命之恩的感激,出自对佟一琮的敬爱。只是一会儿叫佟哥哥,一会儿叫一琮哥哥,叫得有些乱,像在夸奖两个人。
武林边听边乐,别人不了解这个小表妹,他可是了如指掌。平日里,花雪痕是只骄傲的小孔雀,而且是开着全屏的那一只,心里眼里哪里容得下别人。从小到大聪慧过人,学习成绩拔尖儿,样样都超过别人,考试得了第二名都和自己较劲,关起门生半天的气。当然,这也使得她有些心高气傲,平时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大多都得让着她、哄着她、由着她。能让她收起展开的漂亮尾巴,心悦诚服地对待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武林又看了几眼佟一琮,说实话,他并不觉得佟一琮哪方面出众,个头自然是比南方人高很多,典型的北方大汉,脸膛儿是黑的。他认为自己的皮肤已经很黑了,显然,佟一琮比他还要黑。他现在只能把花雪痕的这种表现归结为对佟一琮的感激之情。想到这儿,他又记起了一句俗语:一物降一物。说不准,佟一琮就是能降得住花雪痕的人。念头只是一闪,他却被自己吓了一跳,这都哪儿跟哪儿,怎么想到这档子事了?雪痕还小着呢!
佟一琮羞红了脸。他明白花雪痕的感激之意,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夸赞,还是让他承受不住,尽管在他眼里花雪痕只是个小孩子。他用眼神向花雪痕告饶,意思是,小姑奶奶,您就别夸了,再夸我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知道是南北方的差异,还是花雪痕还不谙世事,她对于佟一琮的告饶完全视而不见,继续不停地夸赞着。佟一琮无奈,只好不时把目光扫向这边,扫向那边。一扫之下,发现穆明和兰瑞儿不时互看一眼,再把目光望向他,眼里颇有看猴戏似的快活。这样一来,佟一琮就更不好意思了,这中间又夹杂着气恼,他没好气地瞪着穆明。
最生气的人是穆小让。
按理说,别人夸奖佟一琮她应该是开心的,虽然一声声“小哥”叫着,实际上,她已经把佟一琮当成了男朋友。可她要看夸奖的对象是谁,当那些赞美从只比她小一点儿的花雪痕嘴里说出时,她的心里就不痛快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花雪痕完全可能成为她的强劲情敌。这样的感觉莫名其妙,是一种说不出来由的不安,花雪痕带给她的不安。
穆小让的闷闷不乐一直到晚上才消散。
乌鲁木齐的夜晚极富民族特色,在这样的夜晚,武林邀请众人共进晚宴。理由只有一个,感谢佟一琮对花雪痕的救命之恩。仅仅吃一顿饭是不够的。他不住地说,如果佟一琮有时间的话,他愿意邀请佟一琮和在场的所有人去福建,由他全程接待。这样的做法,显出了他骨子里的那份真情。
佟一琮说:“您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去岫岩看一看,不,是考察一下,看看那里是不是符合您的想法,我们那里有玉石资源和玉雕师资源,有地理优势和交通优势……”
武林说:“我好好考虑一下,我的主要生意在福建,我需要一个可靠的、执行力强的经理人帮我具体操作,另外,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我得再全盘考虑一下。”
花雪痕说:“表哥,有空咱们就去看一看嘛,职业经理人应该不难找,喏,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一琮哥哥又懂玉石,又在上海经过商……”
武林打断她的话,说:“那是后续的事儿,你个小姑娘不要参与我的生意哦!”
花雪痕说:“别忘了,我可是经济系的。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哥,你好好考虑一下嘛,佟哥哥,他是当地人,有当地的资源和人脉,他也能帮上你啊!”
佟一琮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我是敞开大门欢迎您到岫岩啊!”
武林说:“谢谢老弟……这个小丫头,现在胳膊肘儿就开始往外拐了!”
众人哈哈大笑。
穆小让小声说:“没想到南方人也会这样豪爽。”
话是说给佟一琮的,自然也要他来回答。他的回答很简单:“你以为人家凭什么把生意做大的?小商靠智,大商靠德。”
话说完了,佟一琮仍在思考着,在新疆与武林的偶遇可能就是自己事业的转机。这个世界上,很多机会、很多合作,都是从看似偶然的事件开始的。不经意间,他把目光投向了花雪痕。他突然意识到,要想打开武林集团的大门,花雪痕可能会成为他的引路人。
佟一琮的目光被花雪痕接到了,她回报给佟一琮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一次,别人都没注意到。
武林选择的自然是乌鲁木齐最好的酒店,吃的自然是地道的新疆风味,最精彩的还是新疆少女在席间奉献的歌舞。那浓重的眉眼、纤细的腰肢、灵动的舞蹈、异域的音乐,把在场的所有客人都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忘记了俗世红尘的烦恼。新疆的女孩子们真美,新疆的歌舞真美,情至**,兰瑞儿第一个加入了舞蹈的姑娘中间,接着花雪痕、穆小让、佟一琮、武林、穆明,其他各桌的客人,全部加入了舞蹈,大家唱着、跳着、笑着,享受着身心的欢娱。
穆明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兰瑞儿,兰瑞儿也在给他回应。跳着跳着,两人跳出了人群,跳出了房间,跳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佟一琮跟穆小让和众人跳到最后,跳到人们离去,跳到佟一琮拉起穆小让的手同武林和花雪痕道别。
就在跳舞的时候,佟一琮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两人从小便认识,却从来没有发现,穆小让的眼神和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能够与他相呼应的,根本用不着语言或者其他的引导。
与此同时,穆小让也发现了两人之间以前没有发现的那种你呼我应、你来我往、你应我和,像高山流水,像琴瑟和鸣。
夜晚是感情的温床,酒精和舞蹈是感情的催化剂,情欲的放大镜。
穆小让借着夜色变得异常勇敢,她拉着佟一琮的手,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只蚊子钻进了佟一琮的耳朵:“小哥,我们到酒店那边走一走。”
在佟一琮的记忆里,穆小让是一个乖巧、羞涩的女孩子,直到这时,他才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把唇挨着她的额头,但很快便离开了。
小让是妹妹啊!他一下子明白了,挡在他和穆小让中间的并不是已经离去的程小瑜,而是他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的这一层关系。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他和小让在一起是不道德的。现在,就在这一刻,他仍在纠结。他的唇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亲在了额头。
小让却用嘴唇亲住佟一琮的嘴唇,佟一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两片唇紧紧贴在一起,刚刚松开,穆小让的舌头又在佟一琮的耳朵上绕起了圈儿,佟一琮全身不觉一抖。
那一晚,在新疆。
佟一琮和穆小让两个人,从身体到灵魂,一切的一切,一呼一应,开始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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