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她站在斑驳的阳光下,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他。
他依旧魁梧,依旧英俊,只是岁月给他浸染了一层隐隐的风霜,一种熟男气息扑面而来。她想伸手去拂开他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却发现自己除了心脏在毫无章法地跳动,四肢根本动不了。
她有点紧张,双脚像栽进水泥地里,紧张得全身都在战栗。毕竟,他们有十五年没见面了。十五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岁月的车轮轰隆隆碾过去,物是人非事事休,可她发现,自己还是深爱着他。
所以她来了,以飞蛾扑火的姿势,来到他的城市。
两小时前,她给他打电话,说:“我来看你了。”
他哈哈大笑:“在哪儿?”
她说出了广场的名字——红心广场,这个城市的标志。他起先以为她开玩笑,后来语气变得犹疑不定,再后来,他说:“你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我就过去。”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很漫长,漫长得令她的心都在一缩一缩地疼。
坐在广场边,她想起了一些过去的片段,她讶异于自己竟然能够清晰回忆起与他在一起的所有细枝末节。
情窦初开
十五年前,她十八,他十九,高考前的生活疲倦而忙碌,晚熟的她和他从漫天飞舞的试卷中抬起头,眼神绞缠在一起,他轻轻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就在那一刻,她认定,此生非他莫属。
从不撒谎的她学会对父母撒谎,只为赴他一次又一次的约会。
他牵她的手走过早春的田埂,略显清冷的风抚乱了她情窦初开的心。
第一次拥抱,月光清凉如水,他张开双臂用力环抱她,太用力了,她甚至听得见骨骼啪啪断裂的声音。
第一次接吻,他的嘴唇从她的耳垂滑过来,逡巡在她的唇边,终于颤抖着捉住她的,一点点试探,一点点深入,然后卷住,柔情缱绻。她这才知道,原来接吻会让人眩晕,窒息,会让人突然想死掉,死在他的怀里。
这就是天荒地老了吧。她想。
第一次,他解开她的纽扣,当她饱满的胸部**在他眼前时,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疼惜,他埋下头,用嘴唇噙住她娇嫩的蓓蕾。他喊她,宝宝。
星星之火以不可阻挡之势燎原,他带她去了他的宿舍。他们手忙脚乱地剥掉对方衣服,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将她扑倒,却始终不得要领。就在他满头大汗的时候,门被突然撞开,门外是一双双鄙夷、幸灾乐祸的眼睛。
她夺门而逃。
那时,他们的成绩双双下滑得厉害。没几天,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中,他说,他要走。临走前交给她一只护身符,是用他上衣的第三颗纽扣做的,铜纽扣,他小心地穿了一个洞,用红丝线挂起来,他说:“戴着它,它会替我保佑你。”
第三颗纽扣,离他的心脏最近。
那年春天的风沙很大,刮疼了她的眼睛。
思念如潮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来出差吗?”
“不,就是来看看你。”她倔强地盯着他,渴望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巨大的惊喜。可惊喜是有的,却淡淡的转瞬即逝,他将眼神落在他的黑色宝来上,良久,又问她:“你晚上住哪儿?”
“和你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这句话在她等待他来的时间里,在她心里翻涌了无数遍,她来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或者两晚、三晚。她要好好地跟他说说这么多年对他刻骨的想念。
她知道他有家室,她并没想破坏他的家庭,她就是想圆一个少女时代的梦,那个困扰了她十五年的梦。
他走到离她稍远一点的地方打电话,她听到他低声下气地说有急事要去一趟别的城市,说会尽快回来,他说:“宝贝,我爱你,我会想你。”
她的心顿时艰涩无比,经年过去,她再不是他的宝宝。瞧,这世界多么滑稽,当初说好一辈子在一起,说好海枯石烂,说好即使死也不会分开。
她仰起头笑了笑,心里很难过。
其实分离的十五年里他杳无音讯,她早认了命,要不是他在前几天突然打电话给她,说偶然从老同学那里辗转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她会把他一辈子珍藏在心底。可就是那个电话,让她的心湖骤然惊涛骇浪。
她想见他,想得发疯。那种念头似阴暗潮湿的角落陡然冒出的苔藓,疯狂滋长,无法遏制。
人生不易
车子驶入毗邻城市,他带她走进一家快捷酒店。
她用很长的时间洗澡,水流哗哗地落在她凹凸有致的胴体上,她想起了自己木讷的丈夫。
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后,她遍找他无果。绝望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在无边的绝望中,她接受了婚姻,丈夫是普通的机关职员,长相也普通。她不爱他,一点都不爱,在一起就是为了过日子。丈夫不会疼她爱她,不会甜言蜜语。想那事了,也不问她想不想,就粗暴地直接进入,完事后转过身就呼呼大睡。
他热切地想要个孩子,可她不甘心,一直偷偷服避孕药。
她不想要一个没有爱的婚姻的产物。
洗完澡,她又花费了很长时间化了个妆,镜子里的她依然漂亮,却不再拥有十五年前吹弹可破的皮肤,细纹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脸颊。她仔细地涂了BB霜,遮盖了几处瑕疵。化好妆,她换了一件白色的裙子,一尘不染的白。
他站在窗前抽烟,烟雾缭绕。她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
他费力地转过身来,看见妆容精致的她,愣怔了一下,然后掰开她的手指,拍拍沙发,说:“来,坐下聊。”
他没有立即把她拖上床,可,她跋山涉水地来找他,就是为了跟他索要性。聊天有什么意思?
求而不得
他掐掉烟,眼睛直视着她说:“我不能对不起她。”
这一辈子,我只有她一个女人。他又燃了支香烟。
她心里猛然凛了一下,她想听他亲口说,他还爱她,还记得那些呼啸而过的青春,记得对她许过的诺言,她想听他说他虽然不能给她婚姻,但能够给她爱,这也是好的,可是,一切都是奢想。
爱一个人爱到什么程度才是真的爱?她选择了堕落。婚姻里得不到爱的她,偶然认识了一个年轻男人,第一眼就让她城池尽失。她诧异于世间竟有长相与他如此相像的男人,从眉眼到身材,特别是嘴唇的棱角,像得不可思议。
她勾引男人,试图从男人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哪怕一点一滴也好。她给男人钱,给男人买各种奢侈品,把自己的身体给男人。
在她心里,男人就是他的替身——替身情人。
和男人在一起,她总是微闭眼睛,想象在她上方的男人就是他。有一次,她战栗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继而歇斯底里地喊,我爱你!
男人没有生气,继续占领她。直到,她丈夫回来,亲眼看见那不堪的一幕。
这些,她当然没同他讲,她心里翻腾着一个念头,十五年前那次未遂的欢爱,她想继续,她想真真切切地感受他一次,然后哪怕立即去死。
她贴近他,伸手去扯他的衣服,她没想到他反应居然那么激烈,一个巴掌把她抡倒在地,吼:“你疯了?”
她爬起来,指着自己脖子上的护身符问他:“还记得这个吗?”
他拿起来看了看,摇摇头:“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怎么戴这玩意儿?明天我给你买条项链吧。”
白鸟之死
房间里实在是太闷了,深夜两点,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地喝掉。然后笑着朝他张开双臂:“来,抱抱我。”
他没法拒绝她,她的笑靥曾经是他心里的蛊。他抱住她,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就像十五年前的无数次一样。她的眼泪唰唰唰地流了下来。
他看她哭了,惊慌失措地道歉,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我都有家,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他还在说着,她环在他脖颈上的手却突然垂落,她凄惨地笑着说:“我爱你,一直,永远。还记得那首诗吗,《白鸟之死》?”
记得,怎么不记得。她曾抄给他,他至今背得滚瓜烂熟:“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她的眼睛慢慢阖上,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她是连夜逃出来的,只为与他相见。她背负了命案,就在她丈夫拿起砍刀扑向替身情人的时候,她心思紊乱,混乱之中摸到一把匕首刺过去。她不想自首,她想见他,想把自己从没给过他的身体给他,想在最亲密的时候问他,你还爱我吗?
可他不要她,更不敢说爱,她完全绝望,所以她在自己喝的水里加了提前买好的毒鼠强。当然,她不舍得他为她蒙受不白之冤,在她的包里,有写好的遗书,替他撇得清清楚楚。
她就是想死在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是她一直渴望的天堂。
他的心脏瞬间像被一记老拳砸中,致命之疼。
他有隐痛,在一场车祸中,他失去了性能力。他爱她,一直都爱。他也和她一样,爱得很绝望很绝望。只是从此以后,这爱成了他永远的枷锁。
他紧紧地抱着她,说:“我爱你。”
她的睫毛很浓很密,覆盖着她漂亮的眼睛,遮盖了白天,只给他剩下漫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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