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容澈忽觉眼前一阵晕眩,抬手抚上眉心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方又容色整肃,抬头对太后说道:“母后是想用自己心中的一点儿疑虑,来让朕改变心意吗?如果真如母后所言,凌霜竟是我皇家血脉,父皇当年又岂会不察?”
南容澈的这一句疑问,正好撞上太后多年来的心事,于是顺口作答道:“先帝对此自然心知肚明,然而既然世上已无梅妃,先帝又有何由将梅氏之女认作骨肉?可先帝对她终究与众不同,不但亲自为其赐字,更是破格将一个女孩子选为太子伴读。这其中情由,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南容澈倒从来不曾为凌霜被选为太子伴读一事而感到惊异,他曾在宫廷竞选中亲眼见证了她卓然超群的才智与当仁不让的气度,并且很庆幸父皇替自己选中了凌霜,也还记得当年父皇把她带到自己面前时说的话:“以后就让这孩子陪在你身边吧,不准你欺负她。”临去又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忘寒啊,你最好不要让父皇失望。”
当时听到这话,南容澈领会到的自是父皇让他用心读书,而如今想来,却似乎别有深意了。只是他此时无暇去重新考量,思绪便已被太后的前一句话牵过去了,随之追问道:“父皇曾为凌霜赐字?”
“不错,先帝为她取字思暖,”太后的眼光中透着冰冷,却也难掩失意和感伤:“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忘寒,思暖,南容澈在心中默念着先帝给自己和凌霜的字,直感觉自己此时一脚踏入了泥淖深潭之中,而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正在让他越陷越深,但他的神智却在提醒自己该尽快从此处挣出脱身。
他微微颔首,瞬目自定片刻,依旧语气平静地向太后说道:“朕以为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思虑太过容易伤神,母后您歇着吧,儿臣不打扰了。”
说罢便阔步走出慈安殿,不知是否是脚下太急之故,出殿门时竟被门槛绊到,好在小笋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
小笋见南容澈面色苍白,眼圈儿泛红,手心里也渗着汗,不禁惊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南容澈稍一定神,并不理会小笋的疑问,却一面继续向前走一面吩咐道:“备驾,去靖远公府!”
南容澈此来靖远公府,亦是不曾提前遣使通传便突然驾临,因此府上并没有做任何接驾的准备,而府门前的几个常卫见到圣驾却也并不惊慌,行礼拜见如仪。南容澈识得其中在前的一个正是上次引领他去探凌霜的侍卫,便向他问道:“平朔将军可在府中?”
那侍卫答道:“将军早间离府,还未见回来。”
南容澈点点头,这倒正合他意。先前因听了太后说的那些话,心下且惊且疑,急于亲到靖远公府来探求真相,可方才在来的路上又经思量,这时候若见到凌霜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
即使他心中实在不愿相信太后的一面之词,但凌霜可能是皇室血脉的可怕念头总是难以抑制地跳出来,令他心痛而无措。他想不出此时看见凌霜,自己该用怎样的眼神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因此他也想过半路折返宫中。
可是,他更明白犹疑回避绝非良策,反而只会让他的五脏六腑倍受疑虑不安的折磨。因此,他勉力压抑着心中的焦躁和忐忑,让龙辇方向不变地一直行到了靖国公府门前。
“靖国公可在?”南容澈此番专为见江骋而来,可不想听到他也恰巧外出的回应。
好在侍卫的回答没有令他失望:“主公今日在府,小臣这便进去通传。”
“不必。”南容澈言罢,便径直抬步向府中走去,看看已到正堂,却还是不见靖远公露面,只有公府总管出来告罪相迎:“陛下恕罪,我家主公此时正在祠堂,未及赶来接驾……”
“在祠堂?”南容澈闻言,眉心一攒,却道:“也好,那朕便去祠堂相见,你引路吧。”
总管听到天子竟要屈尊亲临朝臣家祠,慌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还是请陛下在此稍待片刻,家仆……”话一出口已觉自己所言甚为不当,恰又撞上南容澈投过来的那不容迟误的冷鸷一瞥,当即吞音封舌,遵旨照办。
待来到靖国公府祠堂外,总管正自犹疑如何进去禀告主公,南容澈却先吩咐他退出院去,连着小笋也不得近前。
江骋听到祠堂门外有响动,不免惊奇,因府中早有规矩,此处不得轻易靠近。开门来看,却见南容澈神态俨然地立在门外,不禁脱口惊问道:“陛下怎会到此?”
南容澈脸色阴沉,先是默而不言,似在向对面之人施以威压又似在掩饰自己的情绪,继而说出的话却着实出乎江骋之意料:“朕听闻靖国公府的祠堂里藏着前朝秘事,特来一探究竟。”
江骋听到主君说出如此非同寻常的话,一时表情为之凝滞,然而其疑惑诧异的眸色却也只在片息之间便复如平素的坚毅深沉,一步迈出槛外而将家祠的门在身后掩上,向着主君郑重拜见并从容应对道:“臣驽钝,实不知陛下何出此言,敢情陛下明示。”
“好,”南容澈深望江骋移时,方又缓缓开口道:“靖远公,朕问你,先帝梅妃之遗灵安在?”
“先帝故妃嫔,自当从先帝于九天之上。”江骋毫不迟疑地回道。
“靖远公,朕一直以你为耿介直臣,你该知朕所言何指!”南容澈显然对江骋给出的回答十分不满,犀利而躁动的目光如同万千箭镞森然刺向江骋,进一步探询道:“梅妃之事,无论其情若何,当年父皇既然已有处置,朕便不欲深究。朕只问你,”话及于此,南容澈却又有些犹疑,他的喉结随着他的心跳急促地微微颤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接下来的话,而声音却已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你不愿朕迎凌霜入宫,是否出于血脉伦常之虑?”
尽管南容澈的言辞说得隐晦,江骋自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几乎惊得目眦尽裂。若不是他的忠君之志尚能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此时站在他面前说这话的是他的主君,他真恨不得当即一拳挥出去将这个胡言竖子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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