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着夏末初放的紫薇花,紫色的**在手指中蜿蜒,“难保不是顾常在听岔了。况且即便如此,嫔妾依然身处幽禁之所。”
和妃道:“说到底妹妹也没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皇上虽然盛怒,也不至于绵延怒气好几个月,依本宫看着,这些天紫薇花开,皇上倒是有些隐隐的思念妹妹。”
我松开手,拿起丝帕擦拭掉手中花朵的汁液:“不是还有月华夫人陪侍在侧吗?”
和妃浅浅一笑:“月华夫人是你的亲妹,她什么样的脾性你还不知道?皇上因为救驾一事是很宠她,但她毕竟轻狂惯了,不若妹妹端庄娴静,兼之现时有孕,很多时候并不能顺着皇上的心意,皇上也不过是竭力忍着罢了。”
我微笑着试探:“即便月华夫人不懂得迎合皇上,还有陶美人顾常在等一干新人,皇上未必记得起嫔妾这种戴罪之身。”
她捏紧了团扇的柄,指甲刮在上面嘶嘶有声,“皇上这几个月忧心国事,又兼之妹妹落罪,眼见着憔悴了许多,太皇太后有心要替妹妹求情,却每每被太后挡了回去。本宫看她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妹妹再走出慕华馆的。”
我淡淡笑着,有心道:“嫔妾如今在此修身养性,当如世外桃源一般,出不出去也没什么分别。”
和妃并不相信,只直视我道:“妹妹若是一个人也罢了,可是永定公主呢?月华夫人呢?和妹妹交好的宁妃沈芳仪呢?宫中时时有暗箭,妹妹难道没有私底下结怨的人?你只管偏安一隅,就不担心她们几个人的安危?”
我心头一凛,她绝不会无故说这些话,我忙问道:“娘娘是否听到什么风声?”
和妃踌躇道:“前几日福康无缘无故落了水,还好救得及时,宁妃差点吓死过去……”
“什么?”我惊道,“宁妃素来将福康公主看的紧,福康怎么会落水?”
和妃道:“妹妹问本宫,本宫又问谁去?当日宁妃救过妹妹,不知道又是谁受了指使,要除了宁妃的心头肉来出气。”
她睨着我:“宁妃的心头肉是福康,妹妹的心头肉呢?月华夫人肚子越来越大,如今自顾不暇,妹妹就不担心永定公主?”
乍一听到这话,我的头皮发麻,心惊骇的像要飞出体腔一样,冷汗贴着背脊汩汩而下,连手心都是黏黏的湿热。
玉真,我的掌上珠!那副柔软的小身子,那样软糯的咿呀声,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睛,那股淡淡的奶香……若落水出事的是她,我又如何能活得下去?
和妃觑见我的神色,淡淡道:“所以本宫的意思,妹妹还是要想法子出去,重新获得盛宠才是。”
我黯然道:“娘娘亲手将嫔妾送进来,如今让嫔妾再出去,如何是轻易做得成的事?”
和妃一声叹息:“这是本宫最后悔的事情。若妹妹仍得盛宠,不知道太后此时该何等头痛?”
我已觑见她明显的怨愤,只装作不知道:“娘娘何必这样说,如今陶美人和顾常在不是一样圣眷优渥么?”
和妃将手中团扇一拍,挥走几只草蚊,“妹妹殿中也太寥落了——陶美人落了胎,皇上确实怜悯得紧,不过也就那样。至于顾常在等人,贪小失大,终究不成气候。”
我忽然想起一事,因问道:“之前刘氏被贬黜在乐成殿,顾常在和陶美人依然敢顶撞嫔妾,不知道可否也是娘娘授意?”
和妃脸上淡淡起了红晕,略有赧色道:“并不是本宫看得起她们,只是当初既然奉命要拉妹妹下马,总是需要几个先锋官的……”
她既然肯对我说实话,我也并不打算穷追猛打,于是莞尔道:“如今娘娘大功告成,后宫无专房之宠,几分天下,太后应当满意了才是。”
“满意,她自然是满意。”和妃面上泛起一层冷淡的笑,“可是看到她那样满意,我心中却堵得慌。
我瞥一眼她:“娘娘在嫔妾面前说这样的话,不怕嫔妾告密?”
和妃道:“妹妹若是那样的人,本宫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闲话家常了。”
我微低伏了身子:“嫔妾谢娘娘青睐。”
和妃看了看殿中的自鸣钟:“本宫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本宫知道一时你也未必会信,不过妹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本宫若是害你又有什么好处?妹妹幽禁不能出去,若是肯放下姿态,托月华夫人求求皇上,也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娘娘说的如此简单,须知皇上的性子向来执拗,嫔妾只怕……”
和妃掩口道:“你怕什么?若不是皇上睁只眼闭只眼,本宫如何能进来慕华馆?再说了,虽然妹妹宫里门庭寥落份例削减,但竟没人敢上门放肆,殊不知正是皇上不许人折辱妹妹的缘故?”
我垂首不言,和妃掐落一朵紫薇,左右端详之后簪在我的发髻上:“这样清雅的美人,也难怪皇上念念不忘。”
我抚上那朵鲜艳的花朵,“娘娘今日一席话,替嫔妾解了许多疑惑。若不是娘娘明言,嫔妾只怕永远蒙在鼓中。”
她的笑容含着无尽的凄凉:“本宫以前一直以为自己顾全大局,但自从皇儿……本宫才惊觉自己只是太后座下的伥鬼!她喜欢柔妃和韩昭仪,她们就可以独步六宫为所欲为,什么平衡左右,全是为了王家独大的借口罢了。只是除了她们,皇上又没有特别宠爱的外姓女子,直到妹妹入宫。”
我四顾左右,谨慎道:“娘娘慎言!”
和妃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换了笑脸道:“是了,本宫许久不见妹妹,是有些忘形。妹妹若是性子倔不愿服软也罢了,只好好养着身子,总会有后福无穷的时候。”
我起身相送,在她推开门的刹那,我声音虽低却清晰道:“嫔妾若是再获圣恩,娘娘当如何对嫔妾?”
和妃微一怔,随即斩钉截铁:“本宫绝不再替太后谋害妹妹,只当阳奉阴违而已!”
嘴角拉起弧度,我笑的意味深长:“嫔妾若有来日,定不负娘娘今日推心置腹之语,势必孝顺太后,使其凤体安康以替娘娘分忧。只望娘娘,不要忘记了今日这句承诺。”
和妃蓦然转身,低声幽怨道:“本宫的孩儿,多年前正是死在今日,本宫永远不会忘记!”
我深深万福,“嫔妾知道了,多谢和妃娘娘教诲,恭送娘娘!”
和妃踱步出去,偌大的庭院里都是她带来的宫人,她扬声道:“奉薇夫人日日抄写经书为皇上祝祷,分外辛苦。若是慕华馆的人需要什么,你们要格外仔细些。”
底下人应了,和妃回过头,正对上我的目光,她点一点头,我微一福身,我俩的协议算是就此达成。我只觉得心中特别的平静,反倒不那么怅惘了。似乎缠绕的羁绊被无形的手解开,没了畏惧,没了得失,也没了惶惑不决。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一段旅程,原地踏步这么久,也该豁然开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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