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夫子决定好进路后,陈恒重新恢复到备考状态。他现在已经不必再去学堂,王先明自觉没什么好教的,特准许弟子在家温习。
陈恒自无不可,他在主动学习这方面,从来不需要别人督促。每日卯正准时起床,先翻书预习半个时辰,然后吃个早饭,顺便喂一下鸡,偶尔打扫打扫牛棚。
爷爷陈丐山一开始十分反对他做这些,好在陈恒自己说,每天这样做做能放松思绪,书才能更读的进去,陈丐山这才答应下来。
不过田里是绝对不允许他去了,连送饭都不行。陈恒自己想想也没拒绝,毕竟对家人来说,府试是眼前最重要的大事。
等到忙完家务活,一直到午饭前的这段时间。陈恒都会把时间放在背书上,四书五经这种东西,只有常常翻阅才会有新的感悟出来,起码陈恒自己很享受这个过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下午是拿来做文章的,经过县试之后,他已经知道如今考官出题的方式,自己出题考自己也算可以做到。
等到文章完成,他就可以带着去给王先明看看。一般这个时候,学堂内也快要放学,师生二人刚好可以关上门讨论。
是的,夫子最终还是收下那批县里赶来的学子。陈恒觉得挺好的,不然自己以后去扬州求学,还要担心农村倔老头可怜巴巴,让他放心不下。
这样就很好,夫子又找到教书的快乐,陈恒也能少操心些。
平静且重复的日子悄无声息的流逝,但它们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个过程当中,那些静静积叠下来的力量,会在身体里生根发芽。
“大哥,大哥……”
推门进来的是双喜,他马上要三岁了,正是对外界感到兴趣的时间。家里人都比较忙,二婶也有意让他跟陈恒多接触,所以双喜十分亲近他这个大哥。平日没事,就喜欢往大哥房里跑。
是的,陈恒已经有专属于自己的房间了,他对此很兴奋,还特意让他爹给他弄了个木制书架,用来存放他自己亲手抄写的书籍。
“双喜,过来。哈哈哈,到大哥这里坐。”
陈恒拍拍手,笑着拉住双喜伸出的手。这孩子有点肉,脸也圆圆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喜欢。陈恒最喜欢捏他的脸,那手感不要太好。
“大哥,我要看书。”
“好,大哥教你读书。”
陈恒轻笑一声,抱起双喜放在自己的凳子上。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自己手抄的《三字经》。
这一版是他之前练笔时的习作,因为字迹端正,且没有错字涂改。陈恒就将它保存下来,原是想留着当纪念,现在刚好拿来给双喜用。
不过双喜这孩子毕竟还小,脑中知道词汇有限。作为哥哥的陈恒,也全当是陪弟弟玩乐。他领头说一句:“人之初……”
“人至出。”
“性本善。”
“心本善。”
小孩子的口音还有点吃不准,陈恒也不在意,只是笑着鼓励,“那我们连起来再读一遍,人之初,性本善。”
双喜正要张嘴读,房门又一次被打开。陈恒转头看去,竟然是不知何时归家的二叔。
“哈哈哈,我就知道双喜在你这。”陈淮津站在门外,两条眉毛得意的如春燕,好似随时都会飞出去。
“二叔……”陈恒十分无奈,道,“我在教双喜读书呢。”
“啊,是二叔的错,二叔的错。双喜,好好跟着大哥念书。”陈淮津的眉毛最终还是没飞出去,立马扒拉下来,抬起的脚又缩回去,双手利索的合上门。
没过一会,大门又悄悄打开一条缝,粗大的手顺着门缝将一袋东西放进门内。
“恒儿,里面的点心,是我在镇上买的。你要是读累了,记得吃。”
随着大门重新合上,这次是彻底没人打扰了。陈恒摇摇头,重新将双喜的视线拉回到《三字经》上。
缓慢却又爽朗的读书声,透过紧闭的大门传到外面。陈淮津就蹲坐在地上,背靠着大门,望着天外渐渐染红的火烧云,控制不住的傻笑。
他的这副傻样,被刚刚从田里回来的陈启发现。看见二弟在自己儿子房间门口傻笑,陈启也是纳了闷。
“你在恒儿门口做甚。”陈启训斥道。
陈淮津竖起手指,放在嘴巴。悄声道:“大哥,你轻声点。吵到孩子们读书了。”
陈启无语,翻翻白眼离去。他在田里干了一天,正是疲乏的紧。哪知陈淮津却不放过他,屁颠屁颠的追上来,“大哥,大哥,你说恒儿跟双喜,像不像我们小时候。”
“不可能。”陈启果断摇头,“双喜一看就比你懂事。”
“你那只眼睛看出来的,要我说,恒儿才一点都不像你。”
“嗯?”
“没有没有,我是说恒儿像咱爹,不爱说话,就知道闷头干。”
“哼。”
“嘿,我说大哥,你怎么在我面前还装着。我小时候干的坏事里,那件没有你。爹那时候就只知道打我,他都以为是我一个人做的。”
“咳咳咳,都这么大的人了,老惦记这些事干什么。”
“是啊,我也都三十了,娴儿也八岁了。”
听着弟弟突然的感慨,陈启有些诧异的看过去。这小子从小没心没肺的,现在也开始学会悲春伤秋了?
两兄弟对视良久,陈淮津脸上的忧虑突然尽去,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蛋,“还好,我看着还年轻,不像大哥你这么老。”
“……”
“……”
“你们两兄弟在做什么。”周氏站在院子里叉腰,对着角落里玩闹的两兄弟,叉腰大喝,“再过几年,就是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还成天没个人样,淮津,你别去逗你哥。”
“娘,是大哥先动的手。”
“那也一定是你先动的嘴,赶紧滚过来,把牛牵回棚。”
……
……
三月二十五日,这是陈恒启程的日子。山溪村去扬州的路,最快也要六日。府试虽是四月十日,但考虑抵达扬州后,还要在客栈休息几日,陈恒只好提前出发。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交通就是如此不便利。
行囊早有母亲装点清楚,也不知道顾氏塞了什么,厚厚满满的一个包袱。陈恒看到的时候,人都傻了,朝着顾氏开玩笑:“娘,你是要给我赶出去吗?怎么这么多东西。”
谁知道,他话刚说完。顾氏眼泪‘哗’的就流出来,真是止也止不住。陈恒是好说好劝,才让顾氏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这一去,来回就是一个月。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离开过娘这么久。三岁时,眼前没了你,娘就怕得要死。恒儿,答应娘,不论考试怎么样,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我省的,娘,你放心,这不是有爹陪着我嘛。”
可惜无论陈恒跟陈青两姐弟怎么劝,顾氏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最后还是陈启看不下去,将两个孩子劝出去,只留下自己跟顾氏在房内。
也不知道陈启干了什么,到今日送别时,顾氏的神色已经好了许多。
陈恒看在眼里,也就放心许多。
他将目光看向前来送行的人,爷爷奶奶,二叔一家,娘亲、姐姐还有夫子以及学堂里的学子们。
“大家就送到这吧。”陈恒站在山溪村口,朝着众人作揖。
他的左侧是波光粼粼的池塘,几只野鸭正欢快的游在水面上。右侧是在春风中摇曳的枣树,晨光破云,朝霞千里,正是远行的好天气。
红彤彤的光束照在亲朋好友的脸上,像火把一样点亮他们眼眸中的期望。陈恒没有感到压力,反而有股无穷的力量,在自己身体内迸发出来。
“早点去,早点回来。奶奶等你。”
“双喜,快跟哥哥说,祝哥哥高中。”
“恒儿,出去要是碰上什么事,就躲着点。真遇到麻烦了,你就回来告诉二叔。二叔过去帮你出头。”
“他是去考试,你以为是出去玩吗?”陈丐山又开始教育儿子。
陈恒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言语。人群中同样没有言语的王先明,只是面带微笑的朝他点头。
他们师生间的感情,在对视的瞬间,便明了彼此的心意。
“学兄,学兄。”赶来送行的学子们,起哄道,“此情此景,不作诗一首吗?今后说不定也能传为一段佳话呢。”
陈恒扬眉,哟,这是要考我呢。
他将双手叠在身后,恰好一阵春风袭来,吹动着众人的发须和衣袍。陈恒不自觉抬头,那双清澈坚毅的目光,穿过头顶的树冠,直视头顶的湛蓝苍穹。
陈恒轻笑一声,再朝着众人深深作揖,转身牵着陈启的手慢慢离去。学子们正在失望之际,呼啸而来的三月春风,夹杂着稚嫩的声调。
“霜尘岂能掩风华,烟波漫漫慕苍霞。我今欲学蓬蒿人,摘尽东风晚归家。”
东风?
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东风吗?
学子们朝着远处看去,一大一小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他们对视一眼,齐声作揖道:“祝学兄得偿所愿,府试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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