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事啊,说起来话就很长了,我简单说两句,夫人若是想知道细节,以后自己去问孟鹤雪吧。”
六年前孟鹤雪刚从诏狱出来,而在此之前他在诏狱里待了两年。
两年暗无天光,酷刑加身,一副身体硬生生被摧毁。
从诏狱刚出来的孟鹤雪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之前风雅文弱的状元郎,变成了瘦骨嶙峋的竹竿。
人瘦得可怕。
病骨支离。
浑身都是伤。
那一年孟鹤雪二十二,距离他高中状元才过去四年。
宋清是孟鹤雪上京赶考的路上救下的,所以孟鹤雪在京城一路走来的路,他都清清楚楚。
“夫人应该不知道,孟鹤雪其实是孟家的人。”
宋云初意外似乎又不意外,像是心中早有预感。
“当年孟家大老爷外派出京,在任上和一平民女子相知相爱。后来孟家大老爷以回京请父母过来提亲为由,回了京城,自那后再也没回去。”
“那平民女子是个胆大无畏的人,以为相爱便能相守一生。但她很快就发现,孟家大老爷嘴里满是谎言,他家中早有妻妾,甚至连子女都有了。”
“这时候女子醒悟已经晚了,她肚子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宋清说着又笑了出来:“夫人是不是觉得如此暗胎珠结,这个女子日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宋云初想点头,看听宋清的口气似乎有转折。
“我之前说过这女子果敢勇决,是个烈性子。哪怕知道生下孩子,她会遭受无尽的恶言恶语,但她还是将孩子生下了。”
“而她自己跟着一个戏班,从一个小角色一路唱到了大江南北有名的青衣。”
孟鹤雪自小喜静,但他娘要跟着戏班到处唱戏,他便也跟着。小小的年纪,他娘唱戏的时候,他就捧着一本书在幕后读书。
他娘供他读书,抚养他长大。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告诉他,人出身低微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变恶,面目全非。
孟鹤雪进京赶考那一年,她高兴坏了,觉得自己儿子一定会考中状元。
哪怕孟鹤雪性子沉稳,也不由被他娘的自信吓到了。
但就像他娘说,孟鹤雪年中三元,拿下大齐最年轻的状元郎之名。
一时“孟鹤雪”的名字同样传遍大江南北。
他娘从来没想过让孟鹤雪回孟家,她的儿子自始至终跟孟家没有关系。
但孟家自己找上来了,孟鹤雪这么好一个苗子,孟家怎么可能错过。
但孟家大夫人出身显贵,不同意孟鹤雪入族谱,即使是孟家人也没办法。
而孟鹤雪根本不稀罕孟家人的身份,处处避着孟家人。那时候他没告诉他娘,孟家人想让他认祖归宗。
因为他知道他娘绝对不同意,但孟家人却打起来了他亲事的主意。
那时徐家小姐看上了他,孟家便以他的亲事要挟,只要他答应娶徐家女,便能入孟家门。
孟鹤雪不同意,便遭到了孟徐两家的为难。
那时候孟鹤雪还只是翰林院一个六品官,出身低微,在京中没有任何后台。
孟徐两家见强迫不了他,便开始对他下药。
哪怕孟鹤雪中招,也没有屈服。孟徐两家嫉恨上他了,再随后的一次科举舞弊案,孟家随意找了一个理由,就让他牵连其中,下了牢狱。
有孟徐两家联手,哪怕他到死也无法从诏狱出来。
若不是许太傅和谢盛桉帮忙,还有之前那些同门帮忙,孟鹤雪已经死在诏狱里。
这就是孟鹤雪的前半段人生。
宋清抱着长刀继续道:“而在大人入诏狱那两年,孟大夫人以请戏班子入府唱戏为由,多次羞辱大人的母亲。还说只要她一直在台面上唱戏,就能救她儿子出来。”
“大人的母亲一连在台面上唱了三天三夜,被孟府满门羞辱殆尽,最后倒在一个雨夜里。”
“大人出狱后知道了这件事,这才有了后面孟徐两家灭门。”
宋清不是一个擅长说故事的人,很多事在他嘴下就一句话,比如孟鹤雪的入狱、比如那个雨幕中倒下的女人、比如后来的复仇。
但因为这些明明很沉重的事,经由平淡的口气说出来,反而有了不可名状的重量。
宋云初从简洁的话语里,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沉重。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甸甸地往下坠,久久呼吸不过来。
宋清道:“后来的事就变成大家熟知的了,他入内阁,成为权倾朝野的首辅。要说他和当年有多大变化,其实是没有的。”
“换成如今的他,应该还会救下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我。”
宋云初沉默。
怎么可能没变化。
只是这变化无人能看见,唯有孟鹤雪自己知晓。
宋清看向宋云初:“这些话我就说到这里,夫人只当听了一个故事。夫人还想知道的事,等孟鹤雪出来让他自己跟你说。”
宋云初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尽管没有像上一世一样,落下“凌迟”的处决。但现在孟鹤雪被关在刑部,锦衣卫无法插手,他们更无法得到消息。
宋清想了很久,说了这一句:“大人会平安无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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