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谷蠡王看着满地尸体的惨状。
身后将士们看着银甲离去,还一副惊恐怯懦、不敢上前的模样。
心中怒火近乎将他淹没。
再这样下去,他们左部的脊梁就会被彻底碾碎。
到时别说反击了,只怕见到秦骑都会吓得腿打哆嗦。
左谷蠡王猛然回身。
大吸几口气,压下浑身的颤抖。
“所有人,立刻启程。”
……
而此刻离去的重骑队伍前。
二牛却是忽然开口。
“公子,有些不对劲!”
嬴轩也皱起了眉头。
他回身望去。
那庞大的营地之中。
竟是没有出现几个骑兵。
甚至连马匹都没出现几匹。
显然有问题。
嬴轩略有思虑。
随后立刻召来一直随军的轻骑。
“快马加鞭,告知三郡大军!”
“左部骑兵可能奇袭,让他们小心防备。”
“实在不行就放弃榆多勒城,退守长城!”
轻骑立刻离去。
赶来的韩信也是立刻明白了大致情况,开口道。
“殿下,他们竟敢将所有骑兵大军都派出去。”
“我们何不直接将左部杀穿。”
嬴轩却是摇了摇头。
“就算杀穿又如何?”
“那些骑兵绝不会回头。”
韩信也是眉头皱起。
“那不行属下就前去追击。”
嬴轩却是目光远眺看向了西方。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西域应该已经开战。”
“左谷蠡王这是在让我选,是选那离去的骑兵大军还是选左部。”
“若我追击骑兵,大漠之中不熟悉道路很可能迷失。”
“正合他意。”
“若我不顾一切只盯着他。”
“左部彻底溃败,却也能保下西域局势不受影响。”
说到这里,嬴轩笑了一下。
“此人既然这么喜欢赌,那我就跟他来一把。”
嬴轩眼睛微眯。
“我赌你,会一无所有!”
……
随后的两日,左谷蠡王再没有见到银甲重骑。
可一路上也并不顺利。
没了骑兵护卫,韩信带着的五千轻骑便能不停骚扰袭击。
两日而已,只靠着不断拉扯消耗。
竟是杀了万人有余。
整个左部将士族人每日都是心惊胆颤。
要随时面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骑。
直至来到已经能肉眼看到姑衍山。
左谷蠡王吊了一路的心才放下来。
“看来那些重骑确实回身追击骑兵了。”
“我左部大劫已渡。”
而这时,身侧的将士却是说了一句。
“王!”
“将士们都撑不住了!”
“两天不停的奔袭,加上秦人的袭击。”
“众人早已无力,再不休息会,只怕赶到山底将士们也上不去。”
左谷蠡王回身望去。
身后大多人的脚掌都满是血迹,全都低着头有气无力。
不少人甚至已经瘫坐在地。
左谷蠡王虽然不想停下。
但看着那越来越多坚持不住,掉队的人们只能暂时歇息。
“休息一个时辰再启程。”
将士言又欲止,一个时辰根本不够。
可左谷蠡王却是冷声道。
“等上了山就安全了,到时休息多久都可以。”
随后又问到。
“派出龙城的人还没回来?”
麾下点头。
“应该快了。”
姑衍山距离龙城只有数十里。
近乎两日的时间,按理说早该回来。
左谷蠡王皱眉,但并没有再问。
反而是驾马来转身,来到兰林剑前。
此刻的兰林剑狼狈至极。
浑身衣着褴褛,光着的脚掌早已经血肉模糊。
双臂被沉重的木枷拷在脖颈两侧。
他情绪低迷,甚至连左谷蠡王的到来都毫无反应。
“说吧!”
“你到底为何要背叛王庭!”
“那大秦长公子究竟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兰林剑闻言,摇晃着抬起头。
一双已经麻木的眼睛看着左谷蠡王。
沙哑的声音传出。
“你知道,我没有反叛!”
可左谷蠡王却是眯起眼睛。
“你没反叛?”
“那那怎么解释你走到哪,秦人的重甲铁骑便杀到哪?”
兰林剑沉默不语。
他没法解释。
左谷蠡王却是叹了口气。
两日时间,路上不断的折磨,还是没能让对方开口承认。
他挥了挥手。
身后将士立刻将四周的人们驱散。
直到只剩两人时。
左谷蠡王才开口说道。
“知道吗。”
“你就不该活下来!”
“若是你死在战场之上,那便是胡人的英雄。”
兰林剑凄惨一笑。
“我为王庭打下无数胜仗,夺来了无数疆土。”
“可现在,活着反而成了最大的罪过?”
“哈哈,哈哈哈!”
“可笑,当真可笑!”
可左谷蠡王却是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冷冰冰的说道。
“有些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认罪吧。”
“再不认,你那不足一岁的儿子就要来看你了。”
兰林剑麻木的眼神瞬间瞪直了。
沉寂了几息,仿佛孤狼死前最后的狠辣。
兰林剑那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左谷蠡王。
沉重的木枷吱吱作响。
一声如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你敢。”
“你在找死!”
可左谷蠡王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
还是面无表情,甚至像是在看一个蚂蚁。
“不止你儿子,还有你的妻妾、父母!”
“现在承认,反叛便只是你一人为了私利。”
“若等他们来到,那便是你一家人!”
左谷蠡王那冷漠的神色让兰林剑近乎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非得是叛贼。”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就不怕兰氏和你彻底翻脸吗?”
左谷蠡王沉默不语,只留下一句。
“在上山之前,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话语落下,左谷蠡王转身便离去。
兰林剑好似疯了一样嘶吼。
却不没能让左谷蠡王回看半眼。
兰林剑凄惨的跪倒在地。
他想不通,想不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在来之前,左谷蠡王还满是招揽之意。
甚至愿意告诉他最高层的消息。
现在却为了置他于死地,不惜以家人威胁他。
回想左谷蠡王当时的话语,兰林剑却猛然愣住。
“多想一点,站在更高的层面多想一点。”
若他是左谷蠡王,为什么就非要一个叛贼?
他的身份,他的位置,就算抓到一个叛贼有什么用?
除非这个叛贼能让左谷蠡王推卸这次大溃败的责任。
想到这里,兰林剑却是一愣,他脑海中的线索猛然清晰。
他明白了。
面对秦人仅仅数千骑,数十万的左部便接连大败,甚至几乎被杀溃。
这样的消息传回王庭,左谷蠡王要背负多大的骂名,会对整个胡人造成多大打击。
西域战场又会受到多大影响。
兰林剑想到了。
他终于明白,不止是左谷蠡王需要一个叛贼。
整个胡人也需要这个叛贼。
怪不得左谷蠡王不担心兰氏翻脸,就算将其告知单于,告知兰氏。
为了整个胡人的战意和民心。
所有人都会选择牺牲他一人。
说到底,不能是左部不行,不能是胡人不行。
左部的大败必须要有一个理由,那就只有叛徒。
只有出现了一个高层叛徒,胡人才会如此大败。
兰林剑醒悟了过来。
他终是明白,在这些王与单于眼中。
没有哪个人是重要的。
他们要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与一个凝聚稳定便于掌控的民意。
而自己和家人,便是他们达成目的随手摆弄的工具。
没人在乎真相,他们只会将所有的罪名加到他们的身上。
兰林剑眼角露出泪水。
他那忠于胡人,忠于王庭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无力,他惨笑。
张开嘴望向昏沉的天空。
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吼。
回想他的一生,从兰氏支脉无人看得起,到一步步成为第一战将。
他为的就是让家人被尊重,让亲人再不受人羞辱。
他以为只要忠于王庭,奋力征战,他想要的所有都会得到。
可到头来,一切的努力却还不如蠡王的一个念头。
兰林剑愤怒、悔恨、无助。
他死了不要紧,可妻儿不能因为自己无辜惨死?
但又有什么办法。
若他不承认,那便是与所有胡人为敌!
兰林剑自嘲的笑起来。
对着还未走远的左谷蠡王喊道。
“等等!”
那未走远的左谷蠡王停下脚步。
回身看向兰林剑。
兰林剑刚想出声承认。
却注意到,那左谷蠡王脸上似是闪过一丝悲悯。
兰林剑猛然停下。
他在怜悯什么?
怜悯对自己的诬陷?
怎么可能!
兰林剑愣在原地,随后这才惊恐想起。
叛贼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就算是兰氏成员,也会被断去四肢,挂在树上被乌鸦啃食而死!
兰林剑猛然打了个寒颤。
他惊恐的看着左谷蠡王。
对方没想放过自己的亲人。
他的家人注定会成为这一切失败的替罪羊。
左谷蠡王见到兰林剑明白了过来,叹了口气。
“为他穿上鞋靴。”
“等他一家全都到了后,当众审判!”
“给我左部,死去的将士一个交待。”
身侧将士上前,要将鞋靴换给兰林剑。
兰林剑却是疯了一样挣扎。
“你杀了我,杀了我!”
“不要害我家人,不要动他们!”
可左谷蠡王再不看其一眼。
兰林剑知道,自己死不死对这些人来说根本不重要。
可性命已经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兰林剑崩溃了。
他挣扎,反抗,直至认命般的瘫倒在地。
这一刻,绝望的他多么希望自己信仰的长生天能够帮他。
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家人活着。
可长生天没有回应。
兰林剑抓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一样撕扯。
直至最后。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身影。
那个让他忌惮、恐惧的人。
那个做梦都不想再见的人。
也是那个唯一对他说。
“他对你不好,我替你杀了他的人!”
嬴轩那妖魔般的笑脸不受控制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刻仿佛成为了他唯一能够期盼的希望。
兰林剑甚至在想,若嬴轩能将整个左部屠戮干净。
那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被污蔑了?
此刻的他早已经抛去了所有的忠贞道德。
他站起身,不顾双脚露出的趾骨。
疯狂的向四周张望。
“在哪里!”
“你在哪里!”
“求你出来,求你出来!”
可现实往往不会让人满意。
歇斯里底的嘶吼,并没有能召来那代表杀戮的银色重骑。
左谷蠡王顺利的带领大军来到了姑衍山山下。
将士们开始登山,开始挖掘陷马坑,开始布置拒马桩。
兰林剑眼睁睁看着,嬴轩失去了最后袭杀左部的机会。
他也失去了最后挽救亲人的可能。
左谷蠡王看着士气低沉,甚至已是对战争不抱希望,开始散漫的人们。
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人们的士气散尽,再想恢复从前便是千难万难。
将兰林剑推到所有将士前。
左谷蠡王大喊。
“将士们,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输吗?”
“难道是我们的将士不够英勇?”
“我们的马匹不够强壮?”
“我告诉你,都不是。”
“是因为我们中间,有叛徒!”
“他每次都将大将的消息透漏给敌人,每次都让将士们冲入敌人的陷阱。”
“甚至是他每次在哪,都会里应外合让秦人将那里屠戮干净!”
左谷蠡王满脸愤怒的大喊。
“此次大败,不是你们的错!”
“不是死去将士的错。”
“全都是这个人的错!”
左谷蠡王指着跪在地上惨笑的兰林剑。
“你们要为他的错误负责吗?”
“你们想因为一个叛贼,永远被秦人所欺辱吗?”
如此言语,让下方那士气低沉的将士们,成功引动了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压抑,恐惧。
他们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刻转化成怒火。
拼命的大吼出声。
“不想!”
“不想!”
左谷蠡王怒发冲冠。
激励的大吼。
“那就让真正犯错的人承受应有的代价。”
“没有他,我们不会如此惨败,不会被秦人夺了圣山。”
“更不会被数千骑便追的如丧家之犬!”
左谷蠡王踏前一步。
“让我们把这个叛贼碎尸万段!”
“把他那一同享受敌人**的家人割肉刮骨。”
“以慰籍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下方疯狂发泄情绪的人们此刻根本不管是否为真。
他们只想为自己的恐惧找到一些宣泄口。
“把叛贼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兰林剑看着整个沸腾起来的左部。
嘴角止不住的咧开。
他癫狂大笑。
下方一个个的人就好似是木偶。
任由蠡王这样的上位者轻易愚弄。
此刻的他终是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但看的越清,就越对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感到绝望。
左谷蠡王看着沸腾将士们。
狠狠松了口气。
他总算是保住了左部最后一点血性。
接下来,只要将兰林剑一家人当众处死,给人们一个交待。
左部就还是那个左部。
正巧,那西方王庭方向。
斥候快速奔来。
左谷蠡王大喊。
“他的家人也都带来了!”
“将士们,你们可以亲自审问!”
话语落下,左谷蠡王刚向斥候指去。
却猛然发现,那斥候竟然只回来一人。
紧接着,那斥候隔着老远便开始大喊。
“万急!”
“龙城被袭!”
“龙城被袭!”
“五千银甲夜袭,杀穿了龙城守军,冲入城中肆意屠戮!”
“蠡王,您的府邸也被攻陷。”
“急需支援啊!”
话音落下,没有哗然。
左部的人们惊呆在原地。
连左谷蠡王都满是不可思议。
他想到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想到,嬴轩会直接杀向龙城。
更没想到,龙城会被五千骑兵所破。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山脚,数万人此刻安静的像是蚂蚁。
这时,突兀的一声大笑惊醒了所有人。
兰林剑仰头望天。
仿佛此生都未曾如此畅快过。
那个人,果然是那个人。
他永远是奇迹,他真的救下了自己家人。
左谷蠡王神色疯狂。
“蹭”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眼看就要看下兰林剑的头颅泄愤。
可这时,那逐渐临近的斥候却又大喊。
“那秦人还说。”
“兰林剑死,龙城便绝!”
左谷蠡王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兰林剑愣了几息,随后泪水与惨笑掺杂着爆发而出。
他看着天空,肆意笑着。
原来,有的人真的要比长生天更能让人信任。
他知道,从此刻起,兰林剑再也不是胡人的英雄。
他将永远是一个叛徒。
但现在,他已然不在乎,他甚至想赶去龙城。
亲眼看看那被攻陷下来的王庭是何样子。
他想亲眼看看自己活蹦乱跳的亲人们。
甚至,他还想亲口感谢那个男人。
是他将自己从绝望中捞出。
不管他在自己身上有什么谋划。
起码,他没有想杀自己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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