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是行伍出身,从基层组织干起,是靠自己一步一步、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
他能体会基层士兵的辛苦,所以体恤士卒,这一点从将军沟撤退的时候他一个人殿后就可以看出来,因此李嗣业深受玄字号骁骑营士卒的爱戴。
李嗣业到火头队报道的时候受到了火头队所有群众的热烈欢迎。
火头队的队头,大胡子郝廷玉作为火头队群众代表,对下放基层体验生活的李嗣业做了简单而深刻的欢迎致辞。
李嗣业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惭愧的是因为自己指挥不当而枉送了兄弟们的性命,让骁骑营甚至整个朔方军都蒙上失败的阴云。
感动的是尽管打了败仗,骁骑营的将士依旧如此爱戴自己。
在夹道欢迎的火头军里,李嗣业又看见了那个勇气而霸气的小卒子。
小卒子的左脸上有一座红色五指山,李嗣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那里也有一座红色五指山。
李嗣业知道自己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端正,在报到过后,他主动请缨,要投身到火头队的日常工作中来。
然而,尽管李嗣业一再表明自己想接受劳动改造的心意,但是火头队将士们都说手头已经没有多余的活计可以匀给他了。
李嗣业本想去烧火,但经过火头队群众代表大会一致讨论决定认为,掌握火候是个技术活,李将军恐怕难以驾驭。
李嗣业又想担任屠夫,火头队群众代表大会再度否决,将军拿刀的手应该杀敌,而不是杀猪。
李嗣业又想去切墩,火头队群众代表大会全票否决,理由是如果将军去切墩,那郝廷玉队头就要面临下岗失业的风险。
最后经过火头队群众代表大会召开第二次扩大会议并慎重研究决定:李将军跟着陈文周一起摘菜淘菜。
……
骁骑营的校尉暂时由副官兼领,郭子仪考虑到骁骑营新败,士气低迷,所以把他们暂时撤出一线战斗部队序列,休养生息,恢复士气。
经历了朔方军的夜袭,叛军在将军沟加强了防御力量。
朔方军又派了两支前锋小队试探性地发动了几次攻击,但都没有成功。
而郭子仪又不想动用大军前来攻打这么个小据点,所以双方转入战略相持阶段。
李嗣业和陈文周搭档已经有三天了,两人合作颇为默契。
一个摘菜,另一个就洗菜;一人端箩筐,另一人就负责装卸。
完全是标准化生产和流程式操作,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男男搭配,也挺到位。
美中不足的是信息化建设没有跟上,这俩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三天,李嗣业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陈文周放下手里的青菜,说道:“我也想问将军这句话。”
“我不是将军了,你不要叫我将军,”李嗣业低下头。
“好的将军,”陈文周也低下头继续摘菜。
李嗣业:“……”
李嗣业又抬起头,“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陈文周也抬起头,“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你还让我说。”
……
第四天。
“兄弟贵姓?大号?”
“免陈姓贵,陈文周。”
“你几岁了?”
“二十。”
“娶了婆娘没有?”
“还没有。”
“你今天吃屎没有?!”
“咱俩今天早上分了一个馒头。”
……
第五天。
“你”
“将军,你能不能问点有营养的问题?”
“什么叫有营养的问题?”
“具备专业水平和战略意义。”
李嗣业一怔,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小火头卒子竟然和他谈战略意义,这就好比一个三岁小娃竟然给一个精壮汉子传授逛窑子的经验。
李嗣业拿掉沾在头发上的青菜,顺便整理了一下发型,“我能问,你能答吗?”
陈文周笑了笑,拿起一片菜叶子嚼在嘴里,“你不问怎么知道我答不上?”
陈文周的答复让李嗣业有点诧异,很显然,这个小小小火头卒子对自己很有信心。
李嗣业盯着陈文周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为什么我败了?”
陈文周说道:“我可以回答将军的问题,但你要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可以,”李嗣业眼睛微亮,似乎来了点兴致。
“第一,你不许打人。”
李嗣业被逗笑了,他觉得这个小卒子极富有跳跃性思维,说战斗为什么会失败,他竟然扯到打人上去了。
对于陈文周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李嗣业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第二,你不许自残。”
李嗣业又笑了,战败我都没有自残,现在我还自残做什么呢。
对于陈文周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李嗣业已经彻底绝望,但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好,这是将军你说的,那我可说了,”陈文周说道,“我先问您个问题?”
“你问吧。”
“你小时候脑袋是不是受过伤,或者吃了什么假药而变得神志不清了?”陈文周问道。
这个问题略显挑衅。
李嗣业严肃地盯着陈文周,但看陈文周也很严肃,不像是说笑抑或是刻意嘲讽,李嗣业才摇了摇头。
陈文周疑惑了,他注视了李嗣业半晌才说道:“既然大脑健康你为什么用骑兵去攻高地?恕我直言,这不是脑袋被门夹伤了或者被屁崩坏了么。”
“咔擦!”李嗣业把手里的大白菜捏得稀烂,眼睛微眯,盯着陈文周。
陈文周朝后仰了仰上身,警惕地看着李嗣业,然后抬起屁股,把小凳子往后挪了挪,才又坐下,将自己转移到李嗣业的杀伤半径之外,“将军你自己说的不打人的。”
李嗣业吁了口气,平复了揍人的冲动,“突袭将军沟前,我亲自察看了地形,将军沟那面坡比较缓,骑兵可以发起冲击。”
“可是结果呢?”陈文周问道。
李嗣业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陈文周,这个小小小火头卒一再挑衅!
李嗣业觉得这个小小小火头卒子压根就没打算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拐弯抹角,以合理合法的形式来消遣自己、指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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