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住,真是大不易。
扬州会馆在城东的五老胡同,此处落在外城。想要进到内城的晋王府,要走很长一段路,穿过崇文门,再沿大街一直到东四牌楼左拐,最后过几道弯才能抵达。
李贤担心陈恒第一次来京找不到路,特意派了马车来接人。乘坐晋王府的车驾,一路上自然不需要停停走走,避这家让那家。可就这样畅通无阻,等到了地方也花去两刻多钟。
陈恒这样的身份,自然没有出门迎接的场面。等他在下人的带领下,走到王府中堂。就见此处坐着不少官员,曾任扬州乡试副考官的姚自然竟然也在其中。
这堆人里,官职最大的是户部左侍郎:杨思恭。陈恒走进来时,杨思恭正在慷慨陈词。陈恒在李贤的示意下,陪坐末端,与另外两个举子、三个进士一起。
之所以能认出这五人的身份,是因为穿着的关系。举人的服饰有颜色之别,进士到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能进到晋王府的,没点身份、本事可不行。
陈恒住的最远,来的最晚。索性就坐在最后面的位置,看着前头的大官们高谈阔论。他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李贤跟杨思恭、姚自然谈的是何事。
这段时间,朝堂上一直为草原部落的事情争执不休。到如今几个月,总算是确认下和谈的大方向。
以茶马为市的方法,历史上多少能臣用过。现在大家在吵的是如何去做。脑袋一拍,大家都知道拿茶叶、生盐换军马、羊毛。可轮到‘怎么做,谁来做,最后谁负责’上就成了问题。
好的方法,更要有好的执行力。这个道理,大家都是懂得。只是两党争到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李贤作为李贽意志的延伸,今日邀人来此,也是想听听中下层的意见。等到杨思恭抱怨完,户部郎中周伊也出来帮腔。
说起来,周伊才是被李贤邀请的那个人,左侍郎杨思恭完全是自己来的。正三品的大官来了,李贤作为太子,也不好将其赶走。
上头有上头的难,下面也有下面的辛苦。边战一打,就是断断续续的三年,钱粮却是一刻不能停。国库艰难,再打下去百官的俸禄能不能发,都是问题。更别说户部大小官员,就没有不为此加班加点。
周伊没叫苦,可也是表达了手下人的抱怨。活多钱少,户部最近辞官的举人,也是不在少数。没了这些人,举国上下这么多事,叫他跟杨思恭如何忙得过来?
姚自然能替上峰出席,肯定也是清楚兵部的难处。将士鏖战三年,要是不管不顾,一味妥协忍让、企图迅速办妥此事。如何服众、服将。是故,两方人虽同属新党,此刻却为事情争执不休。
陈恒在旁看了半日,又发觉一个好玩的地方。从部门来看,礼部、户部、兵部应该都在新党。而在此事上,李贽应该更属意兵部来办,不然也不会户部派了正三品的侍郎当说客,而兵部只点了郎中姚自然来。
局面上看是杨思恭压着姚自然,可背地里,真正稳操胜券的是兵部。陈恒不动声色的记在心里,一直听了半个多时辰,李贤才出面打圆场,所说的话无非是大家都为了江山社稷等等。
李贤长了张圆脸,乐呵呵笑起来的时候,更叫旁人看着亲切。等他说完话,就连杨思恭也得卖太子爷面子,气呼呼的坐下。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这个时候李贤却点了陈恒出面,给众人介绍起来。杨思恭听完,只点点头道:“你那篇策论写的不错,要是不想去国子监读书,可以来户部历事,积攒经验。”
好啊,户部开始拉能当牛使的举人了。
这话可以听,也可以当作没听见。陈恒谢过好意,又朝着对自己微笑的姚自然行礼。事后,就在李贤的示意下回到原位。
国家大事,还轮不到陈恒当庭予夺点评。只出面当了回转换气氛的吉祥物,一直到最后散场,都没有陈恒再冒泡出面的机会。
初来乍到嘛,就是这样。陈恒也知道,今日是李贤给自己介绍些人脉关系。也算是给新党的人说一声,咱们这边来了个小兄弟,我爹挺看重的,我也挺喜欢。以后这孩子有啥事,你们看着点。
大老远跑到晋王府,除了喝上几杯茶、露个面。啥事没干的陈恒,回到会馆却并不恼怒。打发走问东问西的柳湘莲,陈恒独坐在房间内,开始给家人写信报平安。这东西,明日交给小二,由他代为投递到驿站即可。成了举人,是可以动用一下驿站。
处理完自家的私事,陈恒坐在位置上,开始思考今日杨、姚二人的争论。户部、兵部,一个想速战速决,一个想慢慢谈。各有各的立场、难处,说起来都对。
陈恒在心中想了又想,才提笔在纸上开始书写想法。这只是他无聊给自己找的事情做,写的也是杂乱无章,并不成体系。
事到如今,他也反应过来,为何乡试当初,姚自然会压下自己的策论。起先陈恒还以为是自己写的很好,现在回头看看,这只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朝廷自己没拿定主意,所以不想把消息外泄。
而这,也是李贽跟李贤最欣赏陈恒的地方。能做到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不就是值得栽培的贤才吗?
其后的半个月里,陈恒又数次被李贤召至府上,看着一茬茬的官员往来。久而久之,也跟府上其他举子、进士混熟。他们这些人,多在各部各科历事,唯独陈恒还是个小白丁。
大家都未发达,远谈不上勾心斗角。更有热心人,给陈恒科普起哪一部的事情最少,哪一部的上峰相处起来最愉快。
陈恒一一笑纳,他这次上京带的银子够,常请他们吃饭,借此拉近关系。原以为会这样不咸不淡过段时间,只等着自己挑个日子,去看看国子监的读书风气。再从历事、还是继续读书中做选择。
谁成想,李贤在一次散场后,突然留住了陈恒。
“今晚就在我这留饭吧。”李贤笑道,他也不是经常住在王府。大多时候,都是往返东宫、王府之间。在此处,多是为了接见一些官员,毕竟东宫不好去。
“是,殿下。”陈恒谨然受邀。
饭前,许久未见的李俊也溜过来,特意陪自己老爹一起用膳。饭桌上,李贤倒是主动挥退伺候的下人,也劝着陈恒不用拘礼,大胆放开吃。
吃过饭,李贤喝了杯茶,才拉着陈恒问道:“陈卿,你在旁听了这么多日,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李贤的脾气,这段时间陈恒也算有些了解。甭管是不是装的,对方表现出来的礼贤下士,确实没什么可指摘的。
知道对方比起虚话,更想要听真话。陈恒清了清喉咙,先说了句场面话,“臣觉得几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
李贤点点头,示意陈恒继续说。他比起李贽来,耐性确实要好不少。要是问话的是李贽,陈恒怕是要直接开门见山了。
“只是户部的难处是户部的难处,兵部的难处是兵部的难处。他们的难处,不可跟朝廷的难处混为一谈。”陈恒谨慎着开口,他的思路比起局内人是要特殊一点。李贤一听不是老生常谈之言,当即放下茶杯,来了聆听的兴致。
“陈卿只管畅所欲言。”李贤抬抬手。
“是,殿下。”陈恒点点头,坦言道:“户、兵两部的难处,先放下不提。殿下,朝廷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弄清这点才是当务之急。”
见李贤露出思索的模样,陈恒又道:“朝廷要是想着三年后就继续用兵,那就该速战速决,争取时间整顿军备就好。要是想着五六年内不见兵事,给百姓腾出足够的时间。臣以为慢慢来、边打边谈最佳。”
交战的双方,谁先漏了怯、交了底。那谈判时,势必陷入被动的局面。思路一变,很多之前觉得困难的问题,反倒变得不那么要紧。
李贤想明白陈恒的视角,兴致又往上涨了涨,欣喜道:“继续说。”他又立马补充道,“先挑后面的说。”
“是。”陈恒领了命,又在其后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想法。难处是难处,结果是结果。不是解决了难处,就会有个好结果。而是从结果出发,去调和内部的矛盾、克服难处,以此达到目标。
这套观察事物、理清思路的办法,是陈恒两世为人,一直以来的处事所得。先后顺序的重要性,是用来分清楚主要、次要等问题。
大雍朝看上去难处众多,只在此事上,只用抓住自己想停多久,想什么时候打,用什么方式打就好。为了这个结果,让些小利,吃些小亏也无妨。
陈恒对于朝中六部、边关军马部署并不了解,所以没在这些问题上多谈。国库缺钱肯定是耽误之急,可大雍幅员辽阔,缺的还是内部调理的时间。
与之相比,茶马通市的重要性,是为了换取自我发育的机会。附带的经济收益,固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借此来安抚好草原各部,才是计划的中心。
待陈恒不紧不慢的说完,李贤已经连连拍案。他终于想明白为何父皇会让大臣们议了再议,弄了半天,大家都没猜中李贽的心思。
父皇把此事交给兵部,自然是想着以后再战。可户部、兵部都没理解李贽的意图,所提的方略自然难以通过。
“那依你看,觉得停战几年为好?”李贤立即把握住重点。
“五年。”陈恒当机立断。
“为何?!”
我总不能说,再过个四、五年,太上皇就嗝屁了吧。陈恒肃声道:“男过十五,方可入伍。”
听到这个答案,李贤也是默然。无论承认与否,打仗都需要人命来填。三年时间,边关各省适龄之人纷纷参军报国。剩下的人,都是十五以下。没有个五六年时间,他们怎么能长成。
李贤叹口气,用兵打仗就是这样,一战未成,先是白骨累累。先前的喜意被吹散不少,太子又道:“你回去后,把今天的话写在折子上,到时候直接交给我。”
陈恒挠了挠头,从袖中拿出一本,道:“臣已经写好了。”
“哈哈。”李贤实在是忍不住,笑道,“好你个陈持行,原来是有备而来。”
亲手拿过折子,李贤打开一看,见上面所写详略得当,条条清晰。心中对陈恒的评价又高一层,欣赏之情是怎么也止不住,便问道:“你想好去哪一部历事没有?”
此事,陈恒自然也是考虑过,当即道:“兵部。”
李贤想了想,笑问:“可是因为姚大人?”
“是。”陈恒点点头,别看李贽、韦应宏等人有多欣赏自己。他初到一部历练,打最多交道的肯定不是最上层,而是六部中的中低层。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总不能自己在实习的途中,一有什么麻烦事就找韦应宏抱怨吧。官场最忌讳的,就是越级上报。
这个时候,有个欣赏自己的中层领导,才是最中之重。而郎中又直接管着各阶小官小吏,有时候说话,反而比忙来忙去的顶头上司更有用。上头有人的实际意思,也是落在此处。
“兵部是个好地方。”李贤笑过一声,又陪着陈恒聊了聊,才命府中马车送陈恒回去。
京师的宵禁,对晋王府的车马形同虚设。待见到等候的信达,陈恒才得知扬州的回信今日也是到了。
父母长辈的叮嘱,都被陈清岳写在信里。他们知道陈恒被李贽留下,也表示理解。只叮嘱孩子要照顾好身体,又说会托可靠之人给他送银子来。陈恒想了想,猜测这个人只有入京参加会试的钱大有。
一起寄来书信的,还有林妹妹。这封信可就长了,少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唠叨着扬州的事情,有时候问起陈恒在京师的情况。又说北方天寒地冻,让陈恒注意防寒。
亲友的关心,稍稍吹散人在异乡的孤独。此夜过后,京师就要入冬了。
……
……
几天后,李贽在御书房中收到陈恒的折子。因陈恒还未出仕,李贤就没安排文官的上奏路子,直接拿着折子上呈。
李贽看完,连道三声好,又道:“他想好去哪里没有?”
李贤答:“陈卿说想去兵部。”
闻言,李贽忍不住轻笑,“看来这小子是想自己掺一脚。”他顿了顿,想了片刻,反过来考起儿子,“太子以为呢?”
“儿臣以为即是千里马,就不该困在马厩中。纵马驰骋,方知千里马的神俊。”李贤投桃报李后,又担心道,“只是边关凶险,他要真想去,还需派人多加护卫。”
李贽也是同意这个想法,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树苗,可别等不到开花结果,就半道死了。
“柳家那个爱唱戏的小子,不是一直跟着陈卿吗?就赐他个龙禁尉出身,叫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吧。”
这种小事,李贽提个意思,自有下面的人办。李贽又低头,看了看折子的笔锋都是李贤亲笔所写,心中更是满意,暗暗称赞儿子的细腻心思。
“俊儿有空了,记得让他多跟陈卿走动走动。”
“儿臣明白。”
其后再无小事,李贽对夏守忠道了一声,“去喊兵部、户部、礼部的人来。”他要拿着李贤写的折子,好好跟自己的大臣论一论了。
……
……
扬州会馆内。
柳湘莲得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哪点长处,入了陛下的眼,突然就赏了自己一个出身。
更叫他想不明白的是,前来传达旨意的人,竟然是皇太孙李俊。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穿着常服溜出宫的李俊,笑眯眯的给柳湘莲宣布完。就示意他从地上起来,又对其道:“皇爷爷说了,叫你寸步不离的跟着陈大人。他要是少了根头发,唯你是问。”
站起身的柳湘莲一听,心中已经暗暗叫苦。嘴上却只好道:“遵命。”
从一旁的小宦手中领过龙禁尉的官衣和令牌,柳湘莲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完成从民到官的一步了?
以他家的关系,又有辛家的私交在。想要参军入伍,得个军职问题不大。可宫中禁卫出身到底不一样,一直是勋贵直系子弟的专属。
说出去,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柳湘莲上头几个表兄,现在还未得到赏赐呢。
李俊没在意柳湘莲的高兴劲,凑到陈恒身边,笑问:“听说你前段时间吃了点小亏?”
陈恒眉宇一皱,有些奇怪道:“殿下如何得知这点小事。”
“这圈子,就这么大。”李俊比了个手势,露出些许嘲弄,“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说的随意,却无意中透露贾府一直被李贽看在眼里的事实。
“那些爱动拳头的粗鄙,要再敢在你面前乱来。”李俊从旁人手中拿过一枚令牌,丢向一旁站立的信达,对着信达道,“你就拿出这块令牌,亮亮他们的狗眼。”
信达没想到连自己也有份,接过沉甸甸的令牌一看,见金澄澄的令牌两面都刻了个‘晋’字。信达还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拿着令牌疑惑道:“这,他们不会不认得吧?”
想到薛蟠那个没礼貌的粗人,信达心中还是恼怒异常。
李俊眯了眯眼睛,没跟信达一般见识,冷声笑道:“京师里,不认识它的人,应该也撞不到你们面前。”
“谢过殿下好意。”陈恒主动答谢。
“谢什么,因你那本折子。我爹在皇爷爷那边得了夸奖。”李俊耸耸肩,起身笑道,“下回有这好事,也记得想想我啊。”
陈恒有些无可奈何,只好淡声道:“殿下该回宫读书了。”
姓陈的,你可真是过河拆桥啊,李俊眉毛都要皱在一处。原本还想借机在宫外多玩玩,假装忘记回去读书的事情。让陈恒一提,他倒是不好再装做失忆。
“走走走。”李俊无奈,只好挥手领着一干侍卫离去。
……
……
十月底,陈恒终于办好入职兵部的手续。姚自然的面,那肯定是能见到。由他亲自出面,点了总司一个主事将陈恒领走。主事见陈恒是郎中所托,更不敢大意。
两人才走进总部的衙房,主事就特意将令史、传书史等人喊来,介绍他们彼此认识。
兵部下设四个司,分别是总部、职方、驾部、库部。除了几个领头的是进士、举人外,下属的人都是举人为主,只有最繁琐劳累的小职务,是由秀才担任。
陈恒第一天来,来来去去光记住同僚的名字,以及零星一点事务。好在他自己不急,在衙房内也是坐得安之若素、自得其乐。
总部的衙房有六间,在职方的边上,对面才是驾部、库部。其中总部的人最多,完成份内事之余,还要统筹好其他部的事务。
陈恒在同僚中年纪最小,大家对这个新人的到来都很意外,纷纷打听对方为何不继续参加会试。陈恒解释说自己学识尚浅,还需继续历事打磨,同僚们也是点头明白。
在六部历事的举人,只要不是年纪太大,都不可能放弃会试。在此处,一来能积累观政的经验,二来能结交些人脉,说不好就有别的机缘呢?
京官的好处,图的就是这个。总不能是为了那点不值一提的俸禄吧,历事的举人领的不过是八品的俸禄。都不够下几次青楼,能一直坚持下去,全赖家中接济。
在同僚面前,陈恒倒是善谈的很。他年纪轻,学识又够,很快就跟大家打好关系。碰到公务繁忙时,也能帮着跟姚自然说一声,稍稍求个宽限。大家很快就喜欢上这个机灵、又会来事的小子。
六部之中,最舒服的自然是吏部。就他们部的主事,听说都在京师买了宅子。啧,真叫人羡慕。最惨的是户部,同样的俸禄,他们的事务最多最重。常年有干不下去的举人,辞官回乡备考。是故一直处于缺人的状态。
礼部的举人,稍稍清闲一些,常有出门喝茶泡澡的闲情。兵部的事情是一阵一阵的,打仗的时候,比户部还忙,经常吃住都要在衙房中。不打仗的时候,礼部是什么东西?我们要努努力,向吏部看齐。
但所有历事的举人,都有个终极梦想,那就是——翰林院。
十二月一到,京师里会试的气氛也开始浓郁。最先赶到的是两广的举子,他们离得最远。真要在家里过完年再来,路上时间实在紧的很。索性都要在外面过年,还不如在京师过个热闹年。
年前的最后一天工时。今日总部得了闲,陈恒跟几个同僚聚在一起,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外头天寒地冻,就屋内暖烘烘,大家都不愿出门吃饭。一番抽签抓阄,选了个倒霉蛋出门买饭回来,陈恒跟其他人就坐下来闲聊。
“会试又要到了,持行,你真的确定不去试试吗?”
陈恒摇摇头,他在校对战死士卒的抚恤文书,其中涉及发放金额问题,最是繁琐要紧。每到这时,他就深恨手中没个趁手家伙。听到问话,他头也没抬,“不去了,我今年把握不大,还是等下一次再说。”
“那就好。”说话的那人笑道,“要是我落榜回来,少了你在衙里陪着。天天对着这帮老头子,我自己都变老了。”
“诶诶,你比持行还大一轮多呢。也好意思跟他攀交情?”传书令出言反驳,他今年四十多岁,马上就要当祖父,已经不打算在会试上耗费精力,“等那些落榜的举人填补进来,我第一个就把你赶出去。”
“谢书令吉言。”那人也不恼,当即起身拱手作笑。
能被赶出去,无非就是考中进士呗。孙书令见他无赖的模样,也是摇摇头,又对陈恒道:“持行,今年年关,要不要来我家里过?”
屋内其他人一听,才想起来这小子是扬州人,纷纷道:“孙书令家里人多,持行,要不你来我这。”“持行,来我家,我家在内城,年关的时候可热闹了。”“好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在内城买的宅子。”
看他们说的异常热闹,陈恒也是抬起头,笑道:“谁家吃食多,我就去谁家。”
众人哪里肯依他,齐身来到少年郎面前,纷纷说着自家的好。陈恒看了一圈,哪里会不明白他们的想法。这些人家里,都有适龄的女儿,所打的主意无非是借机相看一番。
陈恒咬着吃食不松口,大家当成一件趣事,也乐的气氛热络一番,打发打发闲散的时光。
等到酉时,就是衙门放衙的时间。兵部设在皇城边上,离会馆有些远。陈恒一出门,就见外头飘着雪花。这天气,走路回去纯属找罪受。陈恒搭了辆车,一路坐回会馆。
许是临近佳节倍思亲,信达见了哥哥少不了念叨扬州的故人旧事。陈恒担心这小子在馆里呆出病来,就说道:“明日一起去街上走走看看,我们俩也看看京师的年关,如何。”
信达很是高兴,当即点头。可偏巧,第二日他们两人正要出门,就被柳湘莲拦在门口。见一贯爽利的柳湘莲露出扭扭捏捏的姿态,陈恒不禁好奇,“可是碰上什么难事?”
“持行兄。”柳湘莲透着一张笑脸。陈恒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对方没憋好屁。
果然,柳湘莲憨笑着,大声自责道:“怪我,都怪我啊。”
见他故弄玄虚的模样,陈恒冷笑:“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到把你个飞檐走壁的,给难住了。”
“哎。”柳湘莲摇摇头,实诚道,“我前头不是才得了宫卫身份嘛,有以前的好友来问我来龙去脉。我顺嘴一说,就把太孙找你的事情给说了一下。”
“然后呢?”陈恒又问,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说便说了。
“我那朋友人是可靠的,你大概不识得。他叫冯紫英,也是个豪气干云的义士。”柳湘莲摊了摊手,又抓耳挠腮道,“可我这两年都不在京师,不知道他跟贾家的人混到一起。他听闻你跟宝玉闹了一场,就自作主张去找了他跟姓薛的。那两人一听,就想过来请你吃顿饭,想着揭过此事。”
陈恒听了半天,原来就是这个。也不着细想,就道:“吃饭就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既然有道歉之意,我心领即可,见面就算了。”
柳湘莲听完话,就转头对着门后,无奈道:“你看吧,我就说请不动的。偏你要逞能,自己接下此事。”
怎么还有一人,陈恒一皱眉,往门外看去。就见穿着大氅的华服少年,抬手笑着走进来,“好哥哥,好哥哥。且卖我跟二郎一个薄面,此行无论如何,也去一趟可好?饭菜要是不合心意,我们回头就去清风楼,喝他个不醉不归。”
那人还未站定,陈恒已经展眉问,“你就是冯兄弟?”
“正是在下。”冯紫英长相不错,笑起来十分有趣,一对眉毛动个不停。
“神武将军冯大人是令尊?!”陈恒又问。
“是极是极。”冯紫英大喜,忙道,“好哥哥也认识我爹?那我们还是一家人哩。”
“神武将军位高权重,我怎么可能认识。”陈恒摇摇头,又轻笑道,“只是我在兵部的文书上,见过令尊的名讳。”
此话纯是放屁,冯唐的名字,兵部文书上自然少不了。只是能将两人的关系连在一起,还是因为陈恒看过书。
冯紫英闻言大疑,小声问:“好哥哥怎么能看兵部的文书?!”
陈恒脆声一笑,答:“我在兵部任职。”
冯紫英当即面露窘迫,一双眼睛如刀子般落向柳湘莲。不是,冷二郎,你这好兄弟在兵部当差。这么大个事,你怎么连个屁都不跟兄弟放一个啊?!
柳湘莲也是满脸无辜,冯兄弟,你也没问啊。
你说巧不巧,管着这群勋贵的顶头衙门。除了五军都督府,就是兵部。两处虽是平级,可也管不到彼此。冯唐领的神武将军只是虚职,远不如辛耿管着兵马的京营节度使来的重要。
陈恒久在兵部历事,知道大部分将军都只是头衔,只有领兵打仗时,才能派上用场。未出征时,还是要受兵部管制。五军都督府,只负责作战指令。这帮兵痞吃喝拉撒的,还是兵部的人说了啥。总之一句话,只要不打仗,都得给我听兵部的。
冯紫英到不担心陈恒在兵部担任什么要职,可架不住对方年纪轻,又有太孙的事例在前啊。再说,这个年纪就能在兵部任职历事。就是个端茶倒水的,谁敢赌对方后头没藏什么洪水猛兽?他是越想越恼,怎么自己就掺和进这桩麻烦事里。
“好……好哥哥……我……”冯紫英尬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怕在多事之秋,给自家惹下什么麻烦。
“也罢。”陈恒笑了笑,没为难他,“即是冯将军的公子亲自来请,那就去看看吧。”
说实话,他对贾宝玉,确实有些兴趣。
“好好好,好好好。”冯紫英不住道,飘忽着眼神。思考着到时候两方打起来,自己该帮谁。
柳湘莲在旁,拍着胸脯道:“持行,你放心。我这次出门带了鸳鸯剑,就是鸿门宴,我也能护你周全。”
听到这话,信达下意识揣紧怀里的令牌。
“别别别,那个东西动不得,动不得。”柳湘莲见此,忙摆手干笑,“用了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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