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风心底暗暗喝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论江南或是大理,都不会有这等人物……
那大汉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此外更无别物。只不过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迈自在。
那大汉向灵风瞧了两眼,便转过头去,自行吃喝。灵风正感寂寞无聊,有心要结交朋友,便招呼跑堂过来,指着那大汉的背心道:“这位爷台的酒菜,都算在我这儿。”
那大汉听到灵风吩咐,回头微笑,点点头,却不说话。灵风有心要和他攀谈几句,以解心中寂寞,却不得其便。又喝了三杯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两个人来。
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撑了一条拐杖,却仍行走迅速,第二人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者。两人走到那大汉桌前,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那大汉只点了点头,并不起身还礼。
那跛足汉子低声道:“启禀大哥,对方的人马已经出发。”
那大汉点点头:“未免迫促些。”又对老者道:“你传言下去,今晚三更大伙儿在惠山聚齐,尽快出发。”两人躬身答应,转身下楼。
这三人说话声音极低,楼上其余酒客谁都听不见,但灵风内力充沛,耳聪目明,虽不想故意偷听旁人私语,却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
那大汉有意无意的又向灵风一瞥,见他低头沉思,显是听到了自己的说话,突然间双目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
灵风吃了一惊,左手一颤,当的一响,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那大汉微微一笑:“这位兄台何事惊慌?请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灵风笑道:“最好,最好!”吩咐酒保取过杯筷,移到大汉席上坐下,请问姓名。
那大汉笑道:“你我只是陌路人,大家不拘形迹,喝上几碗,岂非大是妙事?待得敌我分明,便没有余味了。”
灵风笑道:“你我只会是朋友,不会是敌人。在我灵风的字典里,只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不拘形迹’四字,小弟最是喜欢,请啊!请啊!”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大汉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和灵风听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吓了一跳。
酒保陪笑道:“爷台,十斤高粱喝得完么?”那大汉指着灵风道:“这位公子爷请客,你何必给他省钱?十斤不够,打二十斤。”酒保笑道:“是!是!”
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那大汉道:“满满的斟上两碗。”酒保依言斟了。这满满的两大碗酒一斟,灵风登感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不由得皱起眉头。那大汉笑道:“咱两个先来对饮十碗,如何?”
灵风见他眼光中颇有讥嘲轻视之『色』,当即胸膛一挺,大声道:“在下舍命陪君子,待会酒后失态,兄台莫怪。”说着端起一碗酒来,骨嘟骨嘟的便喝下去。
那大汉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好爽快。”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
灵风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
那大汉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这一大碗便是半斤,灵风一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烧,头脑中混混沌沌,但仍然端起第三碗酒,又喝下去。
那大汉见他霎时之间醉态可掬,心下暗暗可笑,知他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
灵风未喝第三碗酒时,已感烦恶欲呕,待得又是半斤烈酒灌入腹中,五脏六腑似乎都欲翻转。他紧紧闭口,不让腹中酒水呕将出来。
突然间丹田中一动,一股真气冲将上来,只觉此刻体内的翻搅激『荡』,便和当日初次用北冥神功而真气无法完全收纳的情景极为相似,当即依照糅合而成的心法,调配真气。
体内酒气翻涌,竟与真气相混。这酒水是有形有质之物,不似真气内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却也任其自然,让这真气由小指的少泽『穴』倾泻而出。
初时灵风尚未察觉,但过不多时,头脑便感清醒,察觉酒水从小指尖流出,暗叫:妙之极矣!
他左手垂向地下,那大汉并没留心,只见灵风本来醉眼朦胧,但过不多时,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生奇,笑道:“兄台酒量居然倒也不弱,果然有些意思。”又斟了两大碗。
灵风笑道:“我这酒量是因人而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过二十来杯,一千杯须得装上四五十碗才成。兄弟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
说着便将眼前这一大碗酒喝下去,同时依法运气。他左手搭在酒楼临窗的栏干之上,从小指甲流出来的酒水,顺着栏干流到楼下墙脚边,当真神不知、鬼不觉,没半分破绽可寻。
片刻之间,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已然尽数『逼』出。
那大汉见灵风满不在乎的连尽四碗烈酒,甚是欢喜:“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为敬。”斟了两大碗,自己连干两碗,再给灵风斟了两碗。
灵风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喝下去,仿佛比喝水饮茶还要潇洒。他二人这一赌酒,登时惊动楼上楼下的酒客,连灶下的厨子、火夫,也都上楼来围在他二人桌旁观看。
那大汉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来。”那酒保伸了伸舌头,这时但求看热闹,更不劝阻,便去抱了一大坛酒来。灵风和那大汉你一碗,我一碗,喝个旗鼓相当,只一顿饭时分,两人都已喝了三十来碗。
灵风自知,自己只是在手指上玩弄玄虚,这烈酒只不过在体内稍稍流转,瞬即泻出,酒量可说无穷无尽,那大汉却全凭真实本领,眼见他连尽三十余碗,兀自面不改『色』,略无半分酒意,心下好生钦佩,又见他神情豪迈,英风飒爽,不由得起了爱惜之心,寻思: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胜无败,但这汉子饮酒过量,未免有伤身体。
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时,道:“仁兄,咱两个都已喝了四十碗罢?”
那大汉笑道:“兄台倒还清醒得很,数目算得明白。”
灵风笑道:“你我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要分出胜败,只怕很不容易。这样喝将下去,兄弟身边的酒钱却不够了。”
取出一个荷包,往桌上一掷,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显然没什么金银。
灵风曾经从那批匪盗和洛可宁身上捞过一笔财物,但沿途已散尽。这只荷包缠着金丝银线,一眼便知是名贵之物,但囊中羞涩,却也是一望而知。
那大汉见了大笑,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掷在桌上,携了灵风的手:“咱们走罢!”
灵风心中喜欢。今日既不以文才,又不以武功,却以无中生有的酒量结交了这条汉子,实是生平未有之奇。
两人下得楼来,那大汉越走越快,出城后更迈开大步,顺着大路急趋而前。
灵风提一口气,和他并肩而行,使出凌波微步,这般快步急走,丝毫不感心跳气喘。
那大汉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好,咱们比比脚力。”当即发足疾行。
灵风追上,两人并肩而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
那大汉迈开大步,越走越快,顷刻间便远远赶在灵风之前;但只要稍缓得几口气,灵风便即追上。那大汉斜眼相睨,见灵风身形潇洒,犹如闲庭信步一般,步伐中浑没半分霸气,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几步,又将他抛在后面,但灵风不久又即追上。
这么试了几次,那大汉停下身来,哈哈一笑道:“灵风小弟,乔峰今日可服你啦!你跟我的三弟段誉有得一拼。”
灵风拱手道:“武侠界的大侠乔峰,我也仰慕许久。”
两人站在高山上,迎风而立,相视一眼,击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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