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趴在门外,正在看着他们。
钟齐眯眯眼,抬起腿给门踹了一脚,刚合紧的木门「嘎吱嘎吱」惨叫,把前头弯腰弓背正下着阶梯的老管家给震停了脚步。
观览过无数恐怖大片的钟齐知道老爷子这个目光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可他天不怕地不怕,还想敲碎老头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
于是钟齐高扬下颚,两手环胸,摆出个老爷架势,颐指气使:“给我弄桶热水来,我要洗澡。”
半个身子跟夜色融合在一块儿的老管家好久没回话。
钟齐眉宇间露出些不快,“麻利点啊,有你们这么招呼客人的吗?”
老管家这才动作僵硬地回过身来,那双眼依旧浑浊而凌厉,但钟齐视若无睹,仍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两人对阵片刻,老管家慢慢收回目光,好像有那么点不甘愿地回答:“您稍等,我给您安排。”
钟齐这才把门合上。
白承在桌边歇脚,钟齐俩手揣兜过来,接过他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白承说:“你这架势不像裁缝老板,像个军阀。”
“我就是看他们不爽。”钟齐笑着说:“莫名其妙把我拉进这个世界,总得付出点代价。”
“你指的代价就是让他们伺候你呀?”
“不止。”钟齐摇头,“这都是基本的,咱有的是法子折腾它们。”
听起来像是年少轻狂的臭小子在放大话,白承却淡淡地展开个笑容,似乎有几分期待在里头。
送水的人来来回回终于把桶给运满了,钟齐让人退下后,礼貌询问:“你先还是我先?”
白承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果断丢下瓜子开始脱衣服。
屋里俩都是男人,钟齐也就没想着挡,边走边脱,很快就给自己扒了个精光。他整个身子都泡进木桶里,就剩颗脑袋露出水面儿,随后,发出一声惬意而满足的长叹。
“桶高比浴缸舒服,回去我也弄个。”
余光里的白承起身去把门闩拉上,脱去外套,用旁边脸盆里的水洗了把脸。
钟齐见状,问道:“关门干嘛?不换水了?”
这头白承正在擦脸,闷闷的声音透过毛巾,“不了,我简单洗漱下就行。”
人家都这么说了,钟齐也不强求。
他屁股往上挪了挪,头枕在木桶边缘,目标却盯着那扇双开的老式木门上。
“这门向朝外有什么讲究吗?”
“有的。”白承边擦手边解释,“风水上对门的开向有一定的讲究,大部分情况下,住宅门向应该朝内,俗话说「内开聚气,外开漏财」,外开向是大不吉,容易把屋里的吉祥之气送走。但现在门内开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不占用公共空间。”
“人间真实。”钟齐在浴桶里翻了个身,两胳膊架在浴桶边儿,直勾勾盯着白承说:“诶哥,你多大?做什么工作?”
白承正拿着外套口袋里翻出来的手机鼓捣,头也不抬地跟他聊天,“26,做珠宝鉴定,你呢?”
“在校大学生,无业游民,今年21。”他远远看见白承手机屏幕发亮,“你手机居然还有电啊?”
“嗯,我这款手机电池比较耐。”
“哦——我早没电了。”
进副本前他才打了几把游戏,电池仅剩16%,撑了没一会直接歇菜。再瞧白承这个,还有70%的电,暂时足够他嚯嚯。
白承打开相机随意找了几个角度拍摄,镜头刚好转到钟齐这,只见这个泡在桶里的少年侧着脑袋,给他送来一个少年郎恣意爽朗的wink。
“..”
白承真觉着这小子心大。
“快起来吧,一会水凉了容易着凉。”
“得令。”
**就一床褥子,白承刚回头准备跟钟齐说一起盖的事儿,就看见穿戴整齐的钟齐随手把**搭在浴桶边儿。
牛仔裤的拉链也没拉完,露出一小截儿不太方便描述的东西。
现在小孩儿发育都这么好吗?
显然,白承思考的方向有点偏离画面主题。
钟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嘴里嘟嘟囔囔碎叨说:“让他们明天给我洗了。”
真是给这少爷惯得..
不穿**就不怕硌得难受吗?
夜里凉,两人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就都钻进褥子里躺着。
白承刚刚拍了些照片,现在一张张翻来看。钟齐就在他边上支棱脑袋侧躺着,瞅见自己趴在浴桶的那张照片,说了句:“摄影技术挺不错。”
其实白承的拍照水平就跟网上流传的直男拍照水平差不多,但这张确实拍得还可以,白承想了下,“主要是模特好看。”
“承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怎么感觉话里满满的求生欲。”
“什么求生欲?”白承翻到下一张照片,漫不经心地回答:“现在没有。”
连续看了好几张照片,白承几乎把屋子每个角落都拍了一遍,钟齐跟着看一会,“看出什么吗?”
“没有。”白承眉头微蹙,“我只是觉得不太舒服,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就不管了,说:“睡吧。”
“才八点啊!这就睡了?”
“又没什么娱乐活动能打发时间,而且说不定人家明天要早起,先休息吧。”
“好吧,晚安。”
钟齐熄灯再躺回去,身旁的人呼吸变得绵长,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生物钟作祟,他独自清醒在万物寂寥的夜里,丝毫没有睡意。
大约过了几分钟,双眼逐渐适应黑暗。
他尝试过呼叫考核仪,可对方自从副本正式开启后就没再发过声,现在更没有任何回应。
钟齐在脑海里整理手头上已知的线索,只是获得的信息过于零碎,暂时还聚不成一条完整的主线。
任谁在一个陌生环境都很难轻易入睡,尤其是这种处处隐藏危机的地方。钟齐边想边往旁边瞥去,然后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白承除外。
他一直觉得自己心够大的,没想到人外有人。
就是这一眼,钟齐惊觉身旁人不太对劲。
白承双眼紧闭,眉头皱成一团,身子不停地发抖。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好像被困住一样动弹不得。
“承哥?承哥,你醒醒。”
白承的面色越来越痛苦,他紧咬着后槽牙,额头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钟齐生怕他咬到舌头,赶紧往白承嘴里塞了块毛巾,使劲儿摇他:“醒醒!”
最后一发力,把白承从**拽起身。
“咳咳咳!”刚离床,白承就醒了过来,趴在床边一阵狂咳,反手握住钟齐伸过来想帮忙顺气的手,“走!”
他粗喘着气,呼吸十分困难,轻轻推了钟齐一下,说:“快走!快!她要来了!”
谁要来了?
钟齐没问出口。
如果换做是一般人,大概只会觉得此刻白承梦魇缠身,胡言乱语。但钟齐能感觉到白承的异常,而且,他还看到了白承脖子上清晰可见的手印。
这印子睡前可没有。
一股莫名的凉意缓慢地从他背脊爬了上来。天生敏锐的直觉用凉意提醒他,这里不安全!
钟齐扶起白承二话不说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白承的脸因压着咳嗽涨得发红,他捂着嘴闷出两声实在压不下的咳声,看向钟齐满是不解。
后者快步转身走到梁柱边蹲下来,摆出人梯的姿势说:“往上爬。”
白承选择相信他。
在这种能感知到危险逼近的情况下,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爬柱子的速度超乎寻常地快,花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就在爬上梁不到一秒,床前帘帐不知道被哪吹来的风撩动。像是为了验证钟齐的第六感似的,门缝外慢慢伸进一把银色的小匕首,刀锋抵着门栓一下一下往旁边挑。
门闩轻易被挑开,外头探进来一只形同枯槁的手,往地面上撒了点灰烬。
大约两分钟后,门被人从外头撞开,钟齐看清撞门的人,差点以为自己在玩民国灵异版密室逃脱。
撞门的人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脑袋上笼着红色盖头,脖子弯成了一百八十度,在肩上耷拉。钟齐猜她骨头断了,因为她走动的时候,脑袋跟牵绳儿的球一样,还在肩膀上滚来滚去。
钟齐朝里面缩一下,就担心这姑娘连着筋的脑袋不小心滚到他这面,到时候来个眼对眼,画面可能有点尴尬。
跟这次副本名相结合,这姑娘的身份就是道送分题。
脑袋折了一百八十度的新娘子跌跌撞撞进门,目标明确地朝床褥方向扑过去。她尖锐的指甲撕扯着白承方才躺过的枕头,歇斯底里。
鬼新娘撕扯一会,才觉出不对劲。她将残破不堪的枕头狠狠扔在地上,慢缓缓转过身,扫量屋子的每个角落。
钟齐听见她咯咯咯地笑,嘴里不听在重复一句话,“杀了你。”
鬼新娘似乎笃定他们就藏在屋子里,她摇摆着脑袋,翻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小角落,期间还伴着恐怖的笑声,叫人头皮发麻。
钟齐很庆幸他们没选择床底,否则现在就要跟鬼新娘大眼瞪小眼,可是她搜得仔细,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就在脑袋飞速快转的时候,他感觉到白承的身子兀的一僵。
他随着白承的目光所之处望去,对上一双浑浊的眼。
有人趴在门外,正在看着他们。
很熟悉的眼睛,就在一小时前见过。
此刻老管家缩在门外头,抬着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和他们对视,那张皱得跟枯树皮一样的脸此刻恐怖到令人窒息,比搜屋子的鬼新娘还吓人。
过一会,那脸消失在黑夜中,又是那只枯槁的手探进来,捏着根已经点燃的香。
钟齐再傻都知道这个臭老头在搞事情,他不爽地蹙了蹙眉,思忖片刻,示意白承把手表拿给他。
虽然不明白钟齐要做什么,白承还是解下腕表递过去。
钟齐嘴型说一句:“我再买个给你。”之后,那只表飞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先是砸落了香,紧接着在地面滚出几朵银色的小花儿。
那只手表可是实打实的石英材质,这一下力道不轻,响动也不小。
门外响起急促地奔逃声,鬼新娘立马被声音吸引追了出去。
钟齐伸手把以为终于能松口气的白承揽在怀里,逼着他将咳嗽再咽下肚,白承原是十分抗拒他的蛮横,但当鬼新娘又从原路返回时,他便整个人都停了动静。
鬼新娘还在找他们,照这个架势,找不着人誓不罢休。
钟齐一刻不停地在思考推测,该如何转移对方注意,如何逃跑,如何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下进行反击,以及对手能吃物理攻击与否。
好在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不需要他以命相搏。
鬼新娘被更具有吸引力的东西吸引,她终于不执著搜屋子,而是转身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放松警惕,可钟齐也无法忽视他怀里发抖的白承。
他知道白承不是因为恐惧害怕而发抖,而是拼了命地在压制凶猛的咳意。估摸着是梦里被人扼住命运的脖颈,需要点时间恢复。
钟齐给他扶背顺气,也算有效,几分钟后,白承感觉舒服多了。
由于担心新娘去而复还杀个回马枪,两人都没动,十分默契地保持安静。
高度集中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的事,即便钟齐是个鏖战夜场亦能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的高手,也不可避免疲意席卷。
直到天明,闻见鸡鸣破晓,他们俩才真的松口气。
这种「白日到来」的信号就像一剂强心剂,能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钟齐先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率先下去探路,确认没什么问题,白承才跟着跳下来。
昨晚上两人都冻得不轻,下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先把外套穿上。钟齐走到门口察看,那摊灰烬和烧断的香,足以证明昨夜的惊悚并非幻觉。
拾起香,钟齐掰一截放在口袋里,回头问白承昨天梦里发生了什么。
“我差点被鬼新娘杀了。”白承咽下口茶,轻描淡写地说。
脖子上的勒痕还呈现出被人大力掐捏过才会出现的淤青色,想来昨日遭遇鬼新娘的过程绝对没有他现在表现的那样轻松。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如他所猜,白承在梦里遇袭、这跟他之前看过的一部美国恐怖片有点相似。但那部恐怖片里的鬼只会留在梦境里等待猎物再次入睡,而白承从梦中世界回来以后,鬼新娘的实体也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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