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是内务府大总管江清源,一行人也都是喜气洋洋的。众人都是听说这个太子妃是皇上、皇后和太子都中意的人,这几全齐美的差事,自然人人都乐意做。
见面前只跪了蒋云、宋薇、蒋明珠、蒋明瑜和裴氏、蒋蓉蓉这么几个,没见着家里年纪最长的人,江清源还颇有耐性地与蒋云闲话了几句,打算等一等蒋老太太。
蒋云却是知道蒋老太太这会儿多半不想出来接这个旨,也没脸出来接旨,只得陪着笑说道:“家里老太太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怕还下不来床,不好耽误江总管宣旨,大总管请吧,等回头我再把这事告诉老太太,让她同沐圣恩。”
江清源笑着说了两句“不必客气”之类的寒暄话,这才打开了圣旨宣读。
蒋家众人都端正跪着,听完圣旨里“性秉温庄,贞静持躬”地一通夸奖,蒋云自是满脸藏不住的洋洋自得,蒋明瑜则是一脸又惊讶又惶恐的僵硬神色,倒是裴氏母女两个真心实意地上来恭喜宋薇和蒋明珠。
江清源宣完旨,便笑吟吟地把圣旨交给了蒋云,贺道:“恭喜了,蒋大人大喜啊。”
蒋云连忙接了过来,拿了银票塞给他,又笑着迎道:“江总管进屋里坐坐,喝杯茶再走吧?”
江清源本欲点头,转眼就看到蒋明珠立在一旁,只和裴氏母女说话,对蒋云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般,冷冷淡淡的,立刻改了主意,正色道:“蒋大人客气,我还要回宫复旨,就不叨扰了。”
蒋云不好再留他,江清源却又特地转过来,对宋薇和蒋明珠道了贺。
宋薇笑着命福婶拿了红包,蒋明珠也微笑着谢过了他。江清源这才拱手告辞。
蒋云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但想着蒋明珠已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了,到底还是压下了这点不快,亲切道:“婚期定在下个月十六,时间实在有些紧啊,咱们府里有不少事要办呢。大家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到屋里坐下说话吧。”
蒋明珠丝毫没有给他这个面子的打算,冷淡道:“父亲,我手上的伤还要换药,先回去了。”
蒋云在她这里碰了个钉子,便转向宋薇,想着以宋薇和软的性子,多半不会让他难堪,谁料宋薇说话是说话了,却并不是劝蒋明珠一道进屋,而是温温婉婉行了一礼:“老爷,家里的账目我已经交给老太太了,老爷不如去帮老太太清点一下,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蒋云这会儿懊悔死了昨天没有拦住蒋老太太,连忙挤出笑脸,放柔了声音:“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这事是娘做的欠考虑,毕竟家里的事离不开你,你也不要赌气,这就跟我去把东西拿回去吧。”
宋薇笑着摇了摇头:“老爷说笑了,这么些年我也没怎么管过,家里不都好好的么?哪儿就非我不可了?老太太老当益壮,身子也好,我反倒是三天两头都不得劲,再说我还要给明珠操办婚事,确是分身无暇。”
蒋云一听就知道她和蒋明珠是铁了心要和蒋家“划清界限”,一时脸色便十分难看。想骂她们攀着了高枝就忘恩负义,又不愿彻底与蒋明珠撕破脸面,只得把这股子气咽下去。含糊道:“也好,那就先让娘代你管一段时日吧。”
宋薇到底厚道人,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了。
蒋明珠却已不愿给蒋云留脸面,清清楚楚道:“老太太昨日说的话,爹这么快就打算当做没听到了么?我却是不敢忘的。”
她说完便一福身,与宋薇一道走了。
她们两个一走,蒋云自然也不再邀大家到屋里说话,裴氏母女自然也顺势告辞出来。
蒋蓉蓉一脸兴奋地快走了几步,赶上前面的蒋明珠:“二姐!我听丫头说,昨天老太太说没有你这个孙女,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把肠子悔青啊!真是太解气了!”
蒋明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笑道:“你的丫头还挺灵通的啊。”
蒋蓉蓉得意地一点头,却又苦下了脸:“哎,二姐你下个月就要嫁到太子府了,那我以后都没什么人能说话了。”
裴氏和宋薇走在她们后边几步,一听这话两人都笑了起来,裴氏嗔怪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宋薇也玩笑道:“看来丫头们都不愿意和我们这些老人家说话了。嫌我们不中用喽。也罢,过两年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你也就不用整日陪着我们了。”
她平日里也温柔可亲,却是极少开玩笑的,蒋蓉蓉有点惊讶,又有点害羞,面上一红,摇头道:“我才不要,我就陪着娘和大伯母。”
裴氏也跟着笑了笑,目中却蒙上了一层忧色,蒋蓉蓉的亲事是她最大的一桩心事。她自知自己这样的身子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儿子是个男孩子,又肯用功读书,将来能够自立门户,蒋蓉蓉却是个姑娘家,若是她也撒手人寰,女儿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在亲事上难免要吃亏。
蒋明珠看她神色便猜得到她的顾虑,伸手拉住了蒋蓉蓉,对裴氏温柔道:“婶婶放心,蓉蓉是我妹妹。”
裴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安慰,也是她的承诺,连连点头,感动道:“好,我放心,放心的。”
蒋蓉蓉却没弄明白她为什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还在纠结蒋明珠的婚期,叹道:“皇上和皇后也太心急了,只剩一个月都不到了,给二姐置办嫁妆也不止这么点时候啊。”
这话倒是说到了宋薇心里,她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女儿能过得好,既得了这样一桩亲事,就想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一个月的时间来操办婚事,确实有些太过紧张了。
蒋明珠却并不太担心这个,她了解聂玄,他做任何事都喜欢让事情在自己的把握之中,他既定了这个婚期,多半就是已有了十全的准备了。
* * *
聂玄先前总是时不时就偷偷到蒋府,蒋明珠原以为婚期既定了下来,聂玄这两天多半会过来一趟,存了这样的心思,每每回自己屋里的时候就有些期待,只是次次推开门,却都没有看到那个好几次凭空出现的人,便禁不住有些失望。
虽然聂玄说过,她有事要找他的话可以让夜雨传话,但蒋明珠并不想这么做。等了几日不见他,便埋头准备成亲的事了。
宋薇把自己当年嫁妆中的田庄铺子并所有的金玉珍宝都清点了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愧对女儿,见蒋明珠在一旁低着头绣嫁衣,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蒋明珠本来也没用全部的心思做针线,听她叹气,便放下了手里针线,走到她身边,疑道:“怎么了?数目有出入么?”
宋薇摇头:“这些东西……有些少吧?早年皇上迎娶先皇后为太子妃的时候,嫁妆有两百多抬,从朱雀门一直排到太子府那边的东华门……”
蒋明珠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娘,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您这儿也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了,还要如何啊?说实话,这事儿也就是有个体面就行了,这些田庄、铺子,您就留着吧,再者现在还有小远和蓉蓉,您不时得帮把手,平日里开销也大。”
宋薇皱着眉,考虑了一番,迟疑道:“这样的话,你那里可用的私房就太少了。”
蒋明珠毫不在意地展颜一笑:“娘,太子还能让我没钱打点不成?”
宋薇看她对太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也为她高兴,终于妥协道:“那先放我这儿,若是你有需要,再到我这儿来取。”
她嫁到蒋家快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一件件地清点嫁妆,看到有些老物件,不由想起父母和兄长,心下难过,清点过一遍,便先回屋里歇下了。
她不在花厅了,蒋明珠索性也就让素月和夜雪把绣架搬回自己屋里,挑亮了灯接着绣。
素月知道她做绣活素来并不喜欢下人陪着,给她煮了茶放在手边,便也先出去了。
其实太子妃的嫁衣都是由内务府、司针局的绣娘专门制的,她这一身绣了也穿不上,只不过一个形式。蒋明珠心不在焉地绣了会儿,便又有些神游,忍不住想聂玄这几日到底在忙什么。
她想得出神,便也没注意到灯花长了,忽然听得灯花噼啪一爆,才冷不丁回过神来,发现灯竟亮了许多,方才还正想着的人就正站在烛台旁边。
聂玄方才进来,就见她发着呆,看她到这会儿还没回神,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她晃了晃手里的银剪:“魂兮归来……”
蒋明珠不知是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还是被他道破心思羞了,恼道:“殿下!你每次都这么吓我。”
聂玄摊了摊手:“当真冤枉得很,方才还是夜雪给我开的门,你愣是没注意到。”
蒋明珠瞪了他一眼,聂玄也无奈,放下了银剪,拉过她的手:“手上的伤好了么?”
蒋明珠知道夜雪定是早就把那日发生的事向他回报了,便大方地伸手让他看了看,笑道:“早就好了,其实也没烫着,只红了一天就好了,只是公主给的手串碎了……”
“还敢笑!”聂玄见她手上确实没伤了,便把脸一板,往椅子上一坐,沉声道:“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蒋明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竟是当真有些怒气,不由想起自己那一回替贺国公府的老夫人挡了那一下受了伤,聂玄也是差点就发火了。一时就有点不好意思,喊了句“殿下”,低声道:“我是想……让他们以后在家里都有点忌惮,还有,这样一来,往后他们也不好拿着什么姐弟情分,祖孙情分来问殿下要什么好处。”
她不解释聂玄也知道她的意图,这一解释,聂玄反倒更是黑了脸:“你就非得用这主意?把自己弄得这儿伤那儿伤的。”
蒋明珠见他进了屋说了一句话就一直沉着脸,莫名地有些委屈,见他还不肯放过,便只咬着唇不肯开口了。
聂玄舍不得看她这个模样,到底是妥协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便把人揽住了,在她背上拍了拍:“唉,你这样子,倒显得我不讲道理了。罢了,脸上呢,有没有伤着?”
蒋明珠方才还忍着的眼泪这会儿顿时就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聂玄连忙给她擦了眼泪:“怎么了这是?当真委屈啦?”
“殿下,也许我没有办法像长公主那样每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的,可是……我也是想为娘和殿下做点事。”蒋明珠咬了咬唇:“我不会真的让自己受伤,而且夜雪也在身边。”
聂玄顿时就心软了,见她虽掉了眼泪,却并没有与自己赌气,而是又认认真真解释了一遍,不由轻声一叹,低头在她唇上极轻极快地亲了下:“好了,我话是说得重了点,可是你也得想想,我刚从南边赶回来,正满心欢喜地想过来给你个惊喜,就听说你受了委屈,还受了伤。我心里头也不好受。”
蒋明珠愣愣地看着他。
看她愣住了,聂玄忍不住笑起来,低声道:“先赊一个吧。再过十天就还账。”
再过十天正是五月十六,他们成亲的日子,蒋明珠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说的“赊一个”指的正是方才那个浅浅的吻,顿时绯红了脸颊。
聂玄这才放开她,从袖中取了一只玉笛给她,一边解释这些日子一直没消息给她的事:“你进宫那天,之南那边就出了点事,父皇命我亲自去查案子,事出突然,也没来得及和你说上一声,今天才刚回来。”
蒋明珠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纠缠不清的性子,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那只玉笛:“给我么?”
聂玄把玉笛放在她手里,指了指窗外:“你身边现在有四个暗卫,平日里若要他们现身,就吹这只笛子。”
这看起来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笛子,只是形状有些特殊,蒋明珠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点了点头收下了。
“他们只听命于你,做什么都行,”聂玄又板起了脸,沉声道:“但是,你要给我保证,不许拿自己涉险。”
蒋明珠见他一本正经的,也不敢再玩笑,点头答应了。
聂玄这才放过她,问起这些日子的事,蒋明珠与他闲聊了一会儿,便说到方才让宋薇把田庄、铺子从嫁妆里去掉的事。
聂玄便点了点头:“应当的,你想与你父亲他们完全划清界限是不可能的,不过让你母亲脱手蒋家这一堆的事总归是不错的。回头我会上奏,请父皇给她一个诰命封号,这样蒋家也没人能难为她。至于嫁妆,你也和她说不必担心。过两天要添妆,大不了我让宋清把太子府的库房给你搬过来,总不叫你受委屈。”
蒋明珠心下感动,口中却玩笑道:“殿下的算盘打得太精了,说给我添妆,其实就是从太子府的库房搬到我家,再从我家又搬回太子府的库房里头。一来一去的,东西一件没少呢。”
聂玄仔细一想还当真就是这样,不由也笑了起来:“那要不我再拿点银票过来,算作你的私房?”
蒋明珠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见聂玄眼下一片浅黛,就知道他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见他端了茶水要喝,便伸手拦住了:“殿下才从之南回来,早些歇息吧。别用茶水了,一会儿歇不好。”
聂玄确实十分疲惫,本想和她再说说探子那里收到的关于梅疏影的消息,握了握她的手,看她一脸的认真和温柔,索性也就放下了,想着等她嫁过去再说也不迟。
* * *
聂玄虽只说让宋清从太子府拿些东西过来添妆,宋清来的时候,却是带了足足两车的奇珍异宝,并着田产、茶庄、当铺酒楼,林林总总二三十张契纸过来的。
他特地赶在众多官家夫人之前过来。宋薇惊得目瞪口呆,连忙推拒:“这太多了,不行。”
宋清笑笑:“也不全是我的,一多半都是别人托我送的。姑母收下吧。”
宋薇哪里肯信这个,只当是他的推脱之词。宋清也不便多解释,只朝蒋明珠使了个眼色,推说军中还有事,要赶去处理,放下东西就走了。
宋薇要拦他,蒋明珠连忙跟了过去,低声对宋薇道:“娘,放着吧,这是太子让表哥送来的。”
宋薇一愣,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各种契纸写的都是蒋明珠的名字,不由看向女儿。蒋明珠对她笑了笑:“这回娘放心了吧?”
宋薇还未反应过来,素和素月两人便引着不少夫人们过来了。
原本添妆只是关系近的几个夫人给添上几件首饰意思一下,但这回给蒋明珠添妆,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与宋薇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
蒋明珠的嫁妆摆了好几间屋子,宋薇陪送的本来就有许多是珍奇宝贝了,再加上宋清送来的那些,连不少见惯了大场面的公侯夫人都有些艳羡。
蒋明珠也知道今日之所以会来这么多人,冲的是聂玄的面子,只温和有礼地跟着宋薇待客,并不多惊讶。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贺国公府的老夫人竟和蒋敏一道来了。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