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盈笑着和他解释,“倒也不是像我,其实是像我母亲,也更像阿琮。”
洛修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样,“说来你和阿琮,长得都更像夫人,而不像伯爷。”
“嗯,我们长的像母亲,我母亲长的也像她母亲,然后我外祖母长的也很像她的母亲......”
洛修被她这绕口令一样的解释逗笑了,不过他也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周氏母系这一条血脉很强大,凡是这条血脉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容貌都和母亲更相似。
“也不错啊,阿琮就容姿俊秀,出类拔萃,赞一声龙章凤姿也不为过。将来若阿弥长的像舅舅,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两个人闲话家常,就好像全然忘却了彼此之间的家国情仇,只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洛修实在太累了,说着说着,他就不自觉的睡着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睡的格外安稳。
齐月盈至此,一颗心方才彻底落了地。洛修见过了阿弥,也从始至终都没对阿弥的身世产生怀疑,如此一来,她这个计策就成功了大半。
洛修在京都又停留了三天,便准备启程回云贵了。
但还没等他回去,云贵那边便传来了新的消息,康王自己坠马摔死了,康王大军不战而降,康王家眷已经逃了,萧允宸已经在得胜还朝的路上了......
这可真是人算不及天算。
洛修在心中合计了一番,然后便与齐月盈商议,现在就给萧允宸那边送信,并且传出消息,就说皇贵妃已经生了,早产,大周有皇长子了。
这比脉案上的预产日期早了一个月,刚好可以用早产作为借口,谢绝一切命妇宫妃的探望,毕竟阿弥已经两个月大了,他的样子瞒不住生养过孩子的人。
而萧允宸,他从云贵回来,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
而洛修是万万不能让他这么轻松顺利回来的。
“安排一场康王余孽的刺杀吧。”洛修语气冰冷又平静的说道,“给他留口气,但是他必须得重伤,如此才能拖慢他回京的进度,回京之后,也要安心养伤,根本顾不上看阿弥,等他好了,多半年都过去了,那时候也没人能从阿弥身上看出端倪了。”
齐月盈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就让洛修放手去做了。
九月份的时候,萧允宸收到了京中的密报,说皇贵妃于八月初十,产下一子,母子平安。皇贵妃还找了高僧给皇长子批命,高僧亲自给皇长子算出了一个好名字——煜,所以皇贵妃希望,皇长子能够舍弃萧家族谱排序,不破不立,单名煜字,愿此子能够照亮大周江山,福佑天下万民。
萧允宸刚刚打了胜仗,心情很好,皇长子在这个时候降生,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萧煜,这个名字读起来也不错,寓意也好,况且皇贵妃一贯强势,她想亲自给孩子起名也说得过去,萧允宸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她争执,于是也就依了她。
不过转而他又想到了齐家,心里对皇长子的喜爱之情淡去了两分。
若他的计划成功,齐家他是定然要连根铲除的,那么萧煜这个皇长子还要不要留呢?
萧允宸陷入了纠结,不过转念又觉得,这毕竟是他的长子,而且还是个很有福气的孩子,还是留他一命吧,只不过将来皇位肯定是不能让萧煜继承了,他会去母留子,保萧煜一世富贵,如此,也算是对得起皇贵妃和这个孩子了。
他心里盘算的挺好,可是没想到转眼间,他就遇到了康王余孽的刺杀。
那些高手神出鬼没,先是下毒,后是刺杀,最终,他胸口和腹部各被刺了一刀,重伤昏迷,性命垂危。
远在‘辽东’的洛掌印听闻皇上遇刺的消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与回朝路途中的大军队伍相汇合。
萧允宸死里逃生,再见到洛修,更是泪如雨下,只觉得若是洛修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重伤至此,从此对洛修更是信任非常,几乎到了一刻也离不得他的地步。
洛修打着给皇上养伤的口号,将大军归京的进度拖的很慢很慢,等到萧允宸终于回到京都城之后,都已经是年根儿底下了。
皇上得胜还朝,却身负重伤,这让原本准备骑在高头大马上,接受万民朝贺的萧允宸觉得分外扫兴。
他现在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仍旧骑不了马,也无法坐立、行走太久,他需要静养,静卧。
皇贵妃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也算是给足了萧允宸面子,这让萧允宸的心情好上了一些。
一番热热闹闹的过场走完之后,萧允宸问起了皇长子,“怎么没抱过来?朕可想见他了。”
齐月盈笑着道,“今天下雪,这么冷,我怕把他冻坏了,再说这孩子早产,体弱,平日里我也不敢让他见生人,生怕一不留神就吓到他,到时候再生病就不好了。皇上相见他还不容易,改天天气好了,我再把他抱过来给皇上好好看看。”
萧允宸一听,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然后又和她聊起了他不在的这一年,京都城中都发生了哪些事,承恩伯在北疆的战事是否顺利等等。
齐月盈耐心的与他寒暄了一番,然后又见了德妃和云嫔,以及后宫其他一众妃嫔,大家热热闹闹的给萧允宸办了一场接风宴。
只可惜萧允宸的伤没好利落,这一路都反反复复的,所以他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回皇极殿躺着了。
众妃嫔许久都没见过皇贵妃了,自从搬到邀月宫,皇贵妃几乎就再没踏入过后宫。
就连她生的皇长子,大家也都没见过。早前听到消息的时候,她们还一起商量着要给皇长子办满月宴,办百日宴,可是都被齐月盈婉拒了,理由就是皇长子早产,见不得生人,再加上皇上还征战在外,国库吃紧,她们这些宫妃更要以身作则,不要奢靡,皇长子小小一个婴儿,办什么宴他也不懂,索性就都不办了,省下银子来,送到护国寺去给皇上和大军祈福吧。
如此一来,齐月盈又赢得了一波声望赞誉。同时,还避免了把阿弥暴露在人前。
京中现在人人都知道皇长子降生了,可是却谁都没有见过。就连一向与齐月盈交好的贺夫人去拜访时,齐月盈都没让人把阿弥抱出来。
护的这么紧,有些小人就忍不住暗中猜测,都说皇长子会不会有什么缺陷?否则怎么一直都不叫人见呢?
敢这么乱嚼舌根的人,全都被洛修狠狠收拾了。
而齐月盈也终于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带着传闻中从未露过面的皇长子进宫去见皇上了。
因为是元宵节,所以除了皇上,大小宫妃们也都凑在了一起,专门来给皇上,皇贵妃请安。
“这孩子长的真好,像爱妃你。”萧允宸抱了一会儿阿弥,就把他交还给了齐月盈。
萧允宸的目光又多在阿弥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孩子虽然长得好,但是却没有一处像他的地方,他心里有点遗憾。
其余的妃嫔们也全都跟着一起夸,阿弥不过半岁大的小婴儿,在她们口中却快要被夸上天了。
齐月盈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谦虚着。
德妃和云嫔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心中不免复杂,但是谁让她们生的都是丫头呢。
尤其是德妃,她本来是想一举得男,然后让皇上封为太子的。
现在却被皇贵妃抢了先,这下形式对她就不利了。
而且皇上回宫之后,一直都在养伤,她就算是想努力再怀上一个,可是皇上的身子却根本不行。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愤愤。看着皇长子也觉得刺眼。
可是真的要让她去对付齐月盈和皇长子,她又没那个胆子,实在是之前的凤印风波留给她的阴影太大了,以至于她现在压根兴不起与齐月盈作对的心思。
阿弥虽然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是骤然见到这么多生人,他也很不习惯,奶娘跟在旁边也哄不好,一直小声的哭唧唧。
刚好萧允宸也精力不济,索性就让大家都散了,齐月盈带着阿弥和一众随行奴婢回邀月宫。
可是才一上凤辇,便有承恩伯府的暗卫冲过来,给她递了一封密信。
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紧急,暗卫是不会这样青天白日现身的。
齐月盈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她的心脏揪成了一团,手指快速而颤抖的打开了这封密信,这是北疆传来的,是阿臻的字迹!
她一目十行的看完,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她深吸两口气,又仔细把信看了一遍,明明那些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可是怎么连在一起,她就不认识了呢......
凤辇停在皇极殿的门口。
所有的奴才侍卫都静默着。
原本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忽然变得乌云密布。
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预感着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过了大概十几息的功夫,凤辇的车门被推开了。
身披大红色凤纹斗篷的齐月盈从里面走了出来。
随行的太监宫女伸手去扶。
齐月盈面色冷凝,眼神锐利,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从里到外都仿佛换了一个人。
“吩咐奶娘,抱着皇长子,随本宫去找皇上。”
她的声音低而冷,仿佛寒冬溯雪,让人不寒而栗。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违逆她。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把头埋得低低的。
皇极殿的奴才们见到皇贵妃去而复返,也没人敢拦。
有奴才要去通禀萧允宸,却被齐月盈拦了。
齐月盈低声在身边的心腹太监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太监的脸色凝如寒冰,半点不敢耽搁,转头就离开了。
不到片刻的功夫,皇极殿的宫门关闭,落锁。
皇极殿内所有的奴才全都是洛修的人,洛修对皇贵妃千依百顺,无有不从,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所以这些奴才虽不明所以,也不会去阻拦皇贵妃。
他们不止没有阻拦皇贵妃,还都敏感的嗅到了此刻波诡云谲的气氛。
齐月盈命他们全都退开,撤出大殿,到廊下跪着,他们也全都照办,无一人反抗。
至此,齐月盈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入了萧允宸歇息的寝殿。
萧允宸本来已经睡下了,但经历刺杀之后,他睡得轻,稍微有点响动就会惊醒,所以听到脚步声之后,马上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发现伺候他的奴才宫女全都不见了。
“爱妃,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萧允宸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却本能的紧张。
齐月盈面无表情,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冰冷的阴翳。
“回来取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命!”齐月盈说完,旁边搀扶着她的奴婢已经一个闪身到了萧允宸的身边,随后一根细如琴弦的银丝勒住了萧允宸的脖子。
萧允宸的身体从床榻上滚落到地毯上。
他不会武功,还重伤未愈,在功夫高深的暗卫面前,他那点挣扎毫无作用。
这奴婢本来就是齐家派给齐月盈的暗卫,但凡她出门必要带着。
只不过她是女子,平日里扮成宫女跟在齐月盈身边,倒也恰当。
“咳咳咳.......”萧允宸的脸色涨的通红,剧烈的咳嗽喘息,他瞪大眼睛向齐月盈求饶,“爱妃......为什么.......有话,好商量......”
齐月盈离他几步远,听到他的问话,冷冷的牵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似笑容的笑,“我父亲死了,秦岳动的手,趁我父亲冲锋陷阵之际,在背后重伤他......萧允宸,你的计策成功了,现在大周军队群龙无首,一片混乱,在北狄大军的追击下,溃败如丧家之犬,这大周江山马上就要易主,你,是不是很开心呀?”
萧允宸做梦也没想到,秦岳居然真的得手了!齐昇死了!齐昇真的死了!可是这个秦岳也未免太蠢,才一出手就被齐家的人察觉了吗?
他原本的计策是,勾搭秦乐,然后借着秦乐,对秦岳抛出橄榄枝,他已经从洛修那里知道了秦岳的真实身份,他也是承恩伯府的血脉,只不过庶出,所以就要隐姓埋名。
秦岳此人极其擅长隐忍做戏,他表面忠肝义胆,实际上却嫉妒齐昇,做梦都想取而代之,齐昇这个人聪明一世,却偏偏对这个救过他性命的庶弟格外信任,齐昇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杀他的人,居然会是秦岳!这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心腹的庶弟!
要想杀齐昇这样的人,除非他最信任的人下手,否则怎么可能一击即中?
洛修给他与秦岳牵线搭桥,哪怕齐昇将秦岳一家都送去了北疆,萧允宸与秦乐之间也照样鸿雁传情,洛修手段高明,一直帮着他与秦乐暗度陈仓,瞒天过海。
透过秦乐,萧允宸成功取得了秦岳的信任。他利用了秦岳的嫉妒心,他让秦岳相信,他是真的对秦乐情根深种,他许诺给秦岳,只要他杀了齐昇,那么秦岳就是下一任承恩伯,他还会给他提爵位,直接做承恩侯,他会把北疆四十万兵权全都交给秦岳,他还会册封秦乐做皇后。
秦岳答应了他,然后秦岳真的成功了!
就在这个北狄与大周生死交战的时刻,他杀了齐昇!
萧允宸觉得秦岳蠢,他不过是在骗他,他以为只要齐昇一死,齐家就会树倒猢狲散,就再也不能压在他的头上。
所以他愿意赌,哪怕把大周一半的江山都让给北狄人,他也愿意!
毕竟如果这大周江山都不姓萧改姓齐了,那是不是完整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岳或许不蠢,但他和萧允宸是同样的想法,如果承恩伯府不是他秦岳的承恩伯府,毁不毁又有什么两样呢?
秦岳这辈子都被齐昇压一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齐昇登基做皇帝的。那样他岂不是还要世世代代的都被齐昇以及他的儿孙压着?
所以秦岳动手了,他杀了齐昇,准备取而代之,成为承恩侯,然后让他的女儿取代齐月盈,成为大周的皇后,再过几年,等他攒够了实力,自然也会效仿齐昇曾经的想法,彻底的把大周的江山夺过来,自己做皇帝。
每个人都在争权夺利,每个人都在勾心斗角......
齐昇没想到的是秦岳会对他动手,秦岳没想到的是,他才一动手就被抓了个正着,萧允宸没想到的是,齐昇死后,齐家没倒,他反而是要先死在齐月盈的手中了!
他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
她先一步得到了齐昇身死的消息,而她的反应不是痛哭,不是崩溃,不是憎恨,而是.....杀他!
“求......求......”萧允宸朝着齐月盈伸手,可是齐月盈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彻底的咽气。
萧允宸死了,死的干脆彻底。
皇极殿内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奶娘跪在寝殿之外,抱着皇长子瑟瑟发抖。
洛修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阿弥哭,他才走过去,将阿弥抱在了自己的怀中,他这段时间抱阿弥已经很熟练了,孩子也熟悉了他的味道,所以才一到他的怀里,就不哭了。
齐月盈转过身,就见到了洛修正抱着孩子向她走来。
洛修也已经收到齐昇身死的消息了,齐昇一死,大周军队溃败,要不了多久,北狄军队就会攻破京都城,这锦绣山河马上就要易主了。但洛修知道,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样的结果和他预计之中的有偏差,是他最害怕的结果,他明明安排了人手暗中去救齐昇的,可是没想到,齐昇还是死了......
他得到消息只比齐月盈晚了一步,就是这一步之差,齐月盈已经杀了萧允宸。
她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发觉,自己对她的认识,并不深刻,就好比此刻她站在他的面前,不哭不闹,不怒不恨,平静锐利的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父亲死了,大周败了,你的目的达成了。”
她平静的叙述着,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样。
洛修抱着阿弥,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已经完全看不透她了,他不知道她下一步到底想要怎么样。
或许他现在应该跪下向她赔罪,向她解释?
但她不想听,他明白。
“我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但在你走之前,我要阿弥坐稳皇位,我要自己垂帘听政!”
洛修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最终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齐月盈走过去将阿弥从他的怀里抱了过来,“那就去安排吧,我们孤儿寡母的,突逢巨变,六神无主,一切全凭洛掌印做主了。”
说完,齐月盈就抱着阿弥去皇极殿的正殿落座了。
洛修望着她的背影,明明咫尺之遥,可是却仿佛阴阳两隔,他这次赌输了,她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整个人完全回不过神来,他几乎是木着一颗心去替她办接下来的事的。
他按部就班,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傀儡,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也害怕看清这个世界。
齐昇死了,齐月盈若无其事,而他的天却好似彻底的塌了......
一个时辰之内,京都城便换了天地。
四位内阁辅臣被宣召到宫里,到了之后,才得知皇上的死讯。
齐月盈就抱着阿弥坐在皇极殿的龙座上,那个位置,除了皇上,是没人能坐的。
皇上的尸体就停在寝殿里,李岩、卢裕、云逸、宋骞,四位辅臣伏地痛哭。
洛修那边已经把缘由告诉他们了,是康王余孽入宫行刺,皇上一时不慎,被刺客夺了性命,等奴婢们发觉,刺客已经逃走,皇上已经气绝。
现在东厂已经下令,关闭京都城所有城门,全城范围内搜捕刺客。
除此之外,洛修还拿出大行皇帝‘早就写好的’遗诏,那遗诏上的字迹就是洛修的,玺印也是洛修亲手盖上去的,但谁让他在司礼监只手遮天呢?这圣旨就是他自己写的,自己盖的,谁又能站出来否认他呢?
遗诏上交代,立皇长子萧煜为太子,若朕不幸离世,则太子即位,皇贵妃封太后,垂帘听政。
另外遗诏上还把四位辅臣全都列为了顾命大臣,叮嘱他们要好好辅佐太后和皇上,这大周江山的重担就落到他们肩头了。
四位辅臣都不傻,皇上死的太过突然,看皇贵妃坐在龙椅上,抱着皇长子一言不发的样子,也觉得古怪。
而且这遗诏......难道皇上提前知道自己会出事?
卢裕咬着牙把大家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洛修给的答案也很直白,“这遗诏是大行皇帝回京途中立下的,当时大行皇帝刚刚被康王余孽行刺不久,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躲不过康王余孽的刺杀,所以有备无患,才留下了这道遗诏。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司礼监查阅,圣旨一式两份,除了我手上的这份,还有存档。”
卢裕一噎,因为洛修这话虽然合情合理,但是却说了等于白说。司礼监还不是洛修一个人只手遮天?他就是临时写一份圣旨拿过去存档,改一下日期,又有谁能察觉?
李岩作为首辅,此刻倒是平静的很。
罢了,棋差一招,萧允宸已经死了,他名下除了皇长子以外,也没有别的儿子啊。所以无论这遗诏是真是假,能即位的都只有萧煜这个襁褓中的婴儿。
要怪只怪他的女儿没那个命,只生了个女儿。哎......
宋骞和云逸也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从头到尾哪个细节都看似顺理成章,但是哪个细节都经不起更深的推敲。
但眼下,除了皇长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呀。
再说承恩伯府势大,萧煜登基未必不是好事,若是换别人来坐这江山,恐怕大周就又要兴起腥风血雨了。
偏卢裕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或者是和安王私下里有什么勾结,他竟直接跳起来说,“这遗诏是真是假有待考证,司礼监是你洛修一手遮天的地方,玉玺又在你手中,你随便写一份遗诏糊弄我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洛修面无表情,“那卢阁老觉得,皇上不把皇位传给自己唯一的儿子,还能传给谁?我有什么必要造假?”
卢裕冷笑一声,“那可未必。大行皇帝心系江山社稷,他又怎么会把江山交到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手中?到时候主幼国疑,江山飘摇,岂不是坏了祖宗基业?”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齐月盈开口了,
“听卢阁老这意思,是想给大周江山拥立一个不年幼的主人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清冷的仿佛粹了冰,在场所有人,除了洛修,全都听得一个哆嗦。
李岩紧张的都要喘不过气了,但他还是隐忍着,什么都没说。
卢裕仿佛吃了雄心豹子胆,“不错!大行皇帝生前曾与老臣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不可一日无强主,大行皇帝说,若有朝一日他身有不测,当推举皇族宗室中年富力强,才智卓群者为帝,如此方能保我大周基业万年不衰!”
齐月盈冷笑一声,“直说吧,你想拥立哪位藩王?”
“安王!”
卢裕掷地有声,只不过他的话音才落,人头也跟着一并落下了!
洛修腰间的软剑快如闪电,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卢裕已经身首异处。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卢裕的人头滚落在地,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看着颠倒的人世,仿佛不明白洛修怎么会这么大胆,而他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襁褓中的阿弥被这血腥之气惊扰,开始啼哭起来。
李岩等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们都是文官,这辈子都没这样直面过死亡。
洛修冷眼睥睨着还活着的这三位辅臣,“卢裕勾结藩王,意图谋反,现已伏诛。三位大人想好了,可还有谁想拥立哪位藩王?”
阿弥啼哭的声音更大了。
就在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婴儿啼哭中,李岩等三人起身,走到齐月盈和阿弥面前,恭敬的跪拜。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位辅臣的声音先后响起。
紧接着,洛修跪地,皇极殿内殿外的奴才们也纷纷跪地。
再然后是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侍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又一声的山呼万岁,千岁,那此起彼伏的声音好似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京都城中,皇帝驾崩的丧钟敲响了九声......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原来的皇上死了,只有半岁的皇长子登基了,皇贵妃成了太后,要开始垂帘听政了。
所有人都以为,新皇登基之后,太后首先要面对的是大行皇帝发丧的事情,可比起大行皇帝的葬礼,更棘手的是,远在辽东的安王,反了!
安王不承认洛修手中的遗诏,他发檄文,公然指责皇贵妃齐月盈勾结司礼监掌印洛修,谋害先帝,矫诏夺位,欺世盗名,实乃窃国之贼。
此檄文一出,天下震**。
而后安王率领二十万雄兵,由辽东攻向京都,这是安王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恐怕他这辈子都再与皇位无缘了。
所有人都以为,太后这下一定是慌张了,因为承恩伯远在北疆,鞭长莫及,若京都失陷,则大周江山危矣。
安王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
有些朝臣甚至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要换边站。
但紧接着,更令人嗔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安王大军快要临近京都城时,于夜间遭遇伏击,据说伏击安王大军的是五万僧兵,而僧兵的将领,则是前不久刚刚出家的承恩伯府二公子,当今太后娘娘的嫡亲弟弟——齐琮!
大周承裕元年,安王作乱北上,有僧者明悟率五万僧兵于鸿锡山伏击,安王不敌,僧斩安王于马下,安王大军败......
安王死了,被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也是如今的明悟大师给一刀砍死了。
京都城的众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京都城是不会乱了。
但这口气才一松,北疆那边就送来了另外一个噩耗,一直与北狄大军作战的承恩伯齐昇,死了。
据说齐昇被亲信出卖,一箭射中后心,而后更是于乱军中被踏成了肉泥,尸骨无存。
此次齐家军扶灵归来,共有两副棺材。
其中一副里装的是齐昇的衣冠,另一副里装的则是齐昇的夫人周氏。
夫人周氏与承恩伯鹣鲽情深,在承恩伯死讯传来之后,便自缢殉情,生死相随。
北疆那边,大周军队节节败退。
秦岳一家早已经被齐臻千刀万剐,剁成了肉泥。
而大军的指挥权则落到了只有十七岁的齐臻身上。
齐臻虽然年轻,但是他乃齐昇长子,幼年起便跟随齐昇出入战场,上阵杀敌,他文韬武略,屡立奇功,于军中威望颇高。再加上齐家军一众老将干将的忠心辅佐,竟也能够勉强支撑局面。
但兵败如山倒,纵使齐家军苦苦支撑,可这一仗,败了就是败了,齐臻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尽量拖延北狄人南下的步伐,好给京中的姐姐以及朝廷争取更多一点的时间。
承恩伯及夫人的棺椁抵达京都的那一天,太后齐月盈率领文武百官,及五万僧兵于城外三十里相应。
僧者超度亡灵的梵音响彻整个京都城的上空。
齐月盈以太后之尊,为父母披麻戴孝,垂泪跪迎......
那一天,洛修远远的站在山顶,看着齐月盈跪迎父母亡灵,看着已经剃度的齐琮亲自为父亲背棺,一行人浩浩****的入城。
洛修的心腹在身后劝他,“主人,我们该走了。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那个女人已经当上了太后,她的位置坐稳了,你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再待下去,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你的!”
“再等等,京中的局势还不安稳,齐昇夫妇死了,她一定是觉得天都塌了,可是她却从来都没在我面前哭过,我不放心,我怕她会想不开,我怕她会出事......”
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心腹听,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心腹再劝,“主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老王爷的命令是让你杀了大周的太后和小皇帝,可你非但没杀她们,还一直在帮她们!等回北狄王廷之后,你还不知道要如何向老王爷交代呢!主人,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再待下去,你真的会没命的!你算计死了她爹,她不会原谅你了,她之前不过是在利用你,现在她的位置坐稳了,下一步就是杀你了!”
洛修知道,心腹说的有道理。局势已然稳定了,下一步,只要齐月盈在北狄大军打过来之前,带领着整个大周朝廷撤往淮河以南,北狄军队是打不过去的,到那时,齐月盈和阿弥才算是真正的安稳了。
明明理智就是这样告诉他的,可是他却仍旧的舍不得,放不下。
此一别,他不知道要隔多少年才能再见到她们,齐昇死了,纵使他最终当上了北狄的皇帝,可是齐月盈也不会嫁给他了,他若要得到她,只能彻彻底底的把大周灭了,把她所有的依仗全都毁去,然后再把她的两个弟弟捏在手中,逼迫她,强迫她,让她不得不嫁给他。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那样,就算是做到了,她恐怕也会恨他入骨,一直到死吧......
但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了,纵使比生不如死强不了多少,可总比现在就让他彻底死心来的好。
若是心死了,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再去看她一眼,我要向她道别......”
“可是她会杀了你的!”
“那样......也好。”死在她手里,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洛修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掏空了,他就这样茫然的站在山顶,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在几名心腹的陪同下离开。
洛修知道,齐月盈不会把齐昇夫妇安葬在京都,因为这里马上就要被北狄大军攻破,所以她一定会带着父母的棺椁南下。
现在,她或许正在安放父母的亡灵,搭建灵棚,然后忙着迁都南下的事吧......
他的神思恍惚,满脑子想的都是她,都是阿弥,可是却没想到在山脚下,居然真的见到了齐月盈!
她在那里等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暮色之下,齐月盈与洛修两个人遥遥相望,他的眼神中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齐月盈先开口,“洛掌印是准备不辞而别吗?”
洛修走到她的面前,两人身后的侍卫随从都自动靠后。
他抬起手,最后一次轻抚上她的脸,今生今世,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这样亲近她的机会。
“不是,我准备去向你辞行。月盈,我要走了,我会回到北狄王廷,我会努力去争夺皇位,我会为了你所说的那三种身份去拼命,我若再留下,对你对我对阿弥,都不好......”
齐月盈笑的温柔,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脸,“恭喜你啊,洛掌印,十几年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如今,终于要功德圆满,回归王位了。”
她的话像刀子,将他的心割的鲜血淋漓,可是他不能躲,不能逃,他心甘情愿被她千刀万剐。
齐月盈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洛修,是不是从此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洛修了,只有完颜述律......”
洛修终于抑制不住,落下酸楚压抑的眼泪,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赌输了,我没想让伯爷死的,我暗中派人去救他了,可是出了意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若不死,北狄大军怎么南下呢?”齐月盈含泪冷笑,“洛修,那年初五,你陪着我逛灯会,就是那次,我们在街上偶遇了秦乐,也就是那一次,你察觉到了秦乐和秦岳身份的异常,最终你查出了他们是齐家庶出的血脉,是不是?”
“是......”
齐月盈点了点头,“真是高明啊,所以那就是你最初接近我的目的,从我身边的蛛丝马迹,窥得承恩伯府的隐秘,然后顺藤摸瓜,推波助澜,布下杀局,最终,要了我父亲的性命,毁了大周半壁江山......”
洛修再说不出话来,他无从辩驳,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后来我过十六岁生辰,千秋宴那日,萧允宸与秦乐‘一见钟情’,而后暗度陈仓,萧允宸就是那时候起,和秦岳搭上线的吧?只凭萧允宸自己,他没这个脑子,更没这个手段,他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主导,是不是?”
洛修不想承认,可是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样做,因为这就是他来大周的目的,北狄草原越来越冷,天不给北狄人活路,他们便只能自己争出一条活路。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生存法则,他以前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大周是不会把自己的国土拱手相让给北狄人的,他若不这样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北狄人在越来越漫长的冬季里被冻死,当绝大多数的草原都变成雪原,北狄人就会彻底死绝。
唯一的意外,是他爱上了齐月盈,这个原本他只是想要利用一下的,大周朝最尊贵的,最美丽的少女。
他成功了,可是他却让自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还没死,可是他却已经尝到因果报应是什么滋味了。
齐月盈靠在他的胸膛,声音轻而冷,“所以啊,难怪我们怎么都查不出来,原来你布局那么早,那么隐秘,那么不着痕迹,你对人心的算计和把控,还真是出神入化啊,愿赌服输,我们齐家真是不得不服。”
“月盈,你想杀我吗?”洛修松开她,将一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写的心里好难过,自己差点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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