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留给了我们太多的痛苦与悲伤的记忆,同时抗震救灾的伟大行动中又留给了我们太多的感动。这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字—生命。
这是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之间的一次灵魂与肉体的告别与重合,它因此变得如此的壮烈与壮丽。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悲恸与精彩。
人世间的一切事,皆因生命而产生光芒与辉煌,也皆因生命而流逝黑暗与罪恶。地震带给人类的是瞬间产生的生命悲剧,而这个悲剧并非因为瞬间的死亡而永远停留在悲痛的哭号与眼泪,它还会滋生为抗争这种死亡而出现的另一种更加坚韧与不屈的生命力量。所有一切惨烈的死亡和英勇的抢救都在彰显着人的生命的伟大和尊严。
人,活着的时候,是需要尊严的。用百姓的话说,就是面子。中国人几千年来一直用独特的面子来诠释自己的人权思想。因此当某一个人在死了之后,那些活着的人会尽一切可能来满足死者的面子,包括给他们体面的衣饰,与活着的时候一样的生活方式——那些陪葬品就是寄托了生者对逝者的一种尊重。只有那些生前不被人们尊重的人,才会被抛尸荒野。
在灾区,我听到了太多亲人与亲人之间的那种感天动地的生死离别之情。有一张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为了让亡妻能进殡仪馆火化,他将已经死去的妻子用红市包住脸,然后绑在自己身上,用摩托车驮着亡妻送她最后一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空降兵的眼里,所以部队的一位新闻工作者摄下了这个镜头。
其实,在灾区采访时,我听到和看到这样的事很多。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向读者报告,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是不可能在新闻媒体上出现的,多数人也不可能听到和看到另一种灾情下的人类的表现,而其实从某种角度看,它比那些在废墟中奋勇抢救生命的场面和义举更加催人泪下和悲壮。
它是我们人类最后所获得的尊严,并将这些瞬间永恒地定格在中国的名字之下——
定格在抢救现场的最后尊严
某学校教学楼的垮塌现场,一名孩子被瞬间倒下的水泥楼板压断了脖子……当救援队员将她抬出现场的时候,头颅突然掉下,吓得许多人一阵恐慌,躲至三丈之外。可是这个学生的班主任,毫不胆怯地上前去抱起掉在地上的头颅,然后给孩子重新按在脖颈上面。为了能让前来认尸的家长看个完整,这位教师守在首体分开的学生身边整整一个雨夜….-
12日的夜晚是每个人的心都在寒战的冰冷之夜。某学校操场上摆着越来越多遇难者的遗体,而在十几米之外的废墟现场,大人们都在拼命抢救那些不停地呼喊着救命的生命。没有大人顾得上已经死去的孩子们,他们只能被暂时安放在操场的泥地上,与那些刚从惊恐中逃脱了死亡的活着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没有人去教那些活着的孩子这个时候你应该做些什么,也没有人去教那些活着的孩子你怎么面对离别你的那砦小伙伴,可是当大人们没有办法再在黑暗中进行抢救时,他们向操场上看去,却都面露敬重——雨中,那些活着的孩子或用雨具,或用书包,也有用塑料布,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衣服,在为一个个死去的小伙伴遮风挡雨……他们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惧,相反个个显得那样的坚定不移。
北川中学的抢救现场从14日起,已经很少见到生还者,成批成批的花季少女和少年被救援队员抬到操场,一个挨一个地摆在那里,由于离别生命的那一刻经受的各色各样袭击而死亡的孩子们的表情与面容各不一样,令人心痛至极。遇难孩子的遗体又一时没有可能迅速处理。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找来孩子们丢失在废墟里的书本或作业本,然后一个挨一个地将孩子们的脸盖住……抢救现场的战士们后来告诉我,说现场至少有几个不知姓名的人-直守在那些永不再说话的孩子们身边,随时准备拾起掉落的书本,重新盖在死者的脸上。余震随时而来,风也刮来,遮在孩子们脸上的书本不时被吹落或震落,但很快又有人上前轻轻地拾起书本,重新给永远安眠的孩子盖住他们的一张张痛苦的脸……
这在惊心动魄的抢救现场,似乎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场景,但它却让悲痛的现场平添几分肃然。
有人告诉我,曾经有个女学生被抬出废墟时,裤子已经被撕碎而不能掩体了。只见一个年轻的小战士立即脱下自己的迷彩服,然后认认真真地给这个女学生穿上,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
地震像一个恶魔,它不分手段,用最极端的残忍方式来毁灭人的生命。
一个孩子被断裂的墙体钢筋刺破了腹部,纷乱的五脏撤落在地。孩子的家长看到这一切后,立即昏死过去——这娃儿不是我的!我娃儿不是这样的!家长疯了,几个小时瘫在地上哭着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孩子。70多岁的爷爷捧着孩子身匕一直戴着的写有名字的胸徽,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为自己的孙子,一样一样地捡着沾满灰尘的五脏六腑,然后用布擦干净,再安进孙子的腹中。这是娃的,不能少了一点也不能少的……
老人这样一直忙乎了三个多小时。旁人见了无不泪雨纷飞。
13日,某山区小镇的一所小学废墟前的停尸处,一位从山上赶来的家长抱着已经僵硬的孩子身体,突然发现孩子少了_一只小胳膊,便哭着冲刭废墟里拼命刨挖,像寻找自己失落的生命一样,很快她的十指淌血,又昏死在现场……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帮这位母亲把她孩子的小胳膊找到!镇上的一名干部对现场抢救的几十名干部群众这样说。
于是,干部和群众们重新将一堆堆废墟进行搜索。其实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按说孩子的断胳膊应该在挖出她的地方找,可偏偏在那个地方找不着,周围四五平方米的废墟堆里就是不见断落的小胳膊。
把范围再扩大一倍!现场的一名干部指挥道。于是十几个干部群众包括老师又开始向更大的范围内寻找,他们扒开一堆又一堆废墟,没有找到小胳膊,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同学的遗体和两条断腿……
我真不想找了。实在让人受不了!一位同是当母亲的妇女刨着刨着,突然—下坐在地上痛哭起来,说啥也不愿干这活了乙她的孩子虽然幸免于难,可她受不了眼前一幕幕悲惨的情景。
小胳膊最后终于找到了,是在十几米外的一个楼板的夹缝里找到的。有人估计当时楼板削断了那位同学的胳膊后,正好被另一块断裂的楼板反弹出去了,所以才甩出了那么远。这已经是五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现场负责人让另外几位妇女帮着那位遇难者的母亲,用缝衣服的针线为她已经逝去的孩子缝上小胳膊……
宝贝儿,妈妈愿意随你去。妈妈不想再活了妈妈就想这样一直搂着你啊啊呜呜—那个母亲与自己的孩子平躺在临时停尸处,久久不起……
同为13日。某家属宿舍楼倒塌现场。一位部队连长正指挥一队战士将十多块楼板移开,当最后一块楼板被掀开之后,他们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一位男性遇难者的遗体被压得面目全非,仅有七八厘米高,完全被压扁、压烂了!而这位遇难者的家属就在离抢救现场仅十几米的地方等待着认领……这么个样子咋让家属看呀?部队官兵愣在现场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先去把家属稳住了。这里我来!说着,连长慢慢弓下身子,轻轻将自己的双手插进那具已经不成形的遗体底部,然后缓缓托起,又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出废墟,向旁边的那顶当作临时停尸房的帐篷走去。
快躲开!躲开——!连长托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走过的地方,原先围观的人纷纷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人们恐惧这样的遇难者遗体,因为确实太惨了!
按理,这样的遇难者遗体必须进行特别的处理:放进装尸袋,直接或火他,或掩埋。但现在家属还没认领,所以必须保证遇难者尽可能的最后的那分尊严。这位连长知道自己的官兵也有人很惧怕罕见的遇难者遗体,便默默地独自承担起了为这位遇难者整容的任务。
现场的场面无法用文字描述,也不可能用摄像镜头记录。只有我们的连长同志一个人在那里用双手和几块布条,帮着遇难者从头到脚进行最后的一次关怀——三个小时后,这位连长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迹。我想吐、吐——他只说了_一句,便当场瘫倒在地……
墓地与火葬场前的那一份尊严
多次往返于地震灾区之后,我似乎患了一种脆弱的神经质:每每踏上灾区的土地时,我的双腿就会感觉特别的软,尤其是踩踏在那些倒塌的楼群和村庄的废墟上时,我总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敬软的,像踩在雾里云里一般……后来我明白了,我明白自己的敏感的神经在发生作用:我的幻觉里怕自己的双腿踩疼了那些仍在废墟里沉默的遇难者的灵魂,怕自己的双腿踩醒了那些长眠于废墟中的遇难者痛苦的感觉……这种意识叫我不敢重新回到那些曾经被5-12大地震掩入地狱的人们遇难的地方。
我想不管是已经化为烟尘的灵魂,还是仍埋在废墟没有被挖出的遇难者,他们都会因我的踩踏而有所感觉。
生者与死者其实还是有许多相通的信息与感应的。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人议论鬼说了。
在地震过后一个多月的某一天,网上突然传出一则消息,说北川城内有生命迹象。虽然后来没有找出幸存者,但我仍然认为埋在废墟里的—万多北川人中,肯定还有人仍然活着,只是我们有限的能力没有办法去拯救他们而已——我们这些貌似很强大的生存者,其实有时很没有能力。仅靠一个生命探测仪想完成对所有幸存者的判断是非常有限和不准确的。生命在自然界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深埋于废墟中几十天后的生命就永远不能复活。奇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还是一句老话:只是我们能力有限而已。
从灾区回来的人,都会有一个同感,那就是对生命的重新认识。
活着多好啊!这几乎是经历大震后的所有生还者的共同心声。是啊,活着多好!活着,我们可以舒畅地呼吸,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的甘美,可以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这就是生命的惠义和生命的自由。但死者却不能,他们只能在废墟里等待活着的人对他们的处置,一切都是被动的,没有选择。
人类自有历史以来,世界上发生过无数次劫难。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社会里,对生命的处置很不一样。过去西方社会的一些人权主义者经常指责我们中国人不讲人权,似乎只有他们才最讲人权。人权包含了对死者的尊重。一旦战争和灾难光临我们的时候,某些戴着有色眼镜的西方人士出于他们的人权观偏见,总在指责我们。然而在此次的汶川大地震中,西方人的声调大有改变,原因是他们发现:中国人对生命的尊重其实不比他们差,甚至表现得更为突出。
这是中华民族在此次大地震中获得的一份尊重。
许多记者和媒体似乎并没有太多地把镜头移到一个特殊的领域——对遇难者遗体最后处理的细节上。也许是太多的抢救生命的现场太感人、太紧张和太惊心动魄了,也许是对遇难者遗体的最后处理不易被人知晓和难以采访到。但这个问题引起了我的特别关注——所以我用特别的场景来向广大读者报告这样的内容,原因之.是:我坚持认为这是体现民族精神的另一个辉煌点。
它可以显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明进步程度。
大地震后的第三天,抢救工作正处在最紧张的七十二小时左右的时候,来自总指挥部的一项新的指示正在灾区的各个抢救队伍里悄然传开与执行着——必须认真处置每一具遇难者遗体,确保对死者的尊重,以告慰那些遇难者家属。
汶川地震带来以前我们很少遇见的一大问题是:由于交通和通讯的阻断,加之多数震区在偏远的山区,大量的遇难者遗体不能在当时获得家属的认领。而夏季又加雨淋之后的遇难者遗体,一般只能存放两至三天,数以万计的遇难者遗体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处置,时间越长,不仅对他们的家属不好交代,更重要的还可能造成比地震更具毁灭性打击的疫情的随时泛滥。而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告诉我们:死者必须尽可能地获得家属认领。可是时间并不允许,像汶川等多数地方的营救幸存者的战斗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山区的村寨甚至在一个星期后连空降部队都无法进入。遇难者遗体不可能再暴露在外面——一项特殊而必须尽早处置的事摆在了政府和各个战区的救援队伍面前。
就地处置——毫无疑问是唯一的选择。
说容易,做起来却非常之难。这项特殊的艰难的任务给政府和救援队伍带来了不少的困难和麻烦。
首先是那些已经有家属认领的遇难者遗体的处置。因为巨大的不幸来得奕然,那些虽然明知与自己的亲人已经生死两个世界了,但活着的亲人仍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不愿意就这样草草地处置亲人—一有人甚至把遇难的亲人背回家后,供在帐篷内几天不愿别人来打扰。
一个失去妻子和女儿的男子,说什么也不愿把死去的妻子和女儿交出来。他说他已经不想活了—一房子没了,妻子和女儿没了,我活着干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死字。他认为只有与妻子和女儿一起升天,才是最好的结果。干部前来动员,说破了嘴皮仍然动不了那两具遗体。
你真爱她们吗?干部们换了_一种方式动员他。
他翻翻眼皮:不爱她们我干啥天天守着她们?
你很恨地震夺去了你两个亲人的生命吗?
我恨死了老天!它不长眼!
既然你恨老天不长眼,为什么还甘愿让老天欺负你的亲人?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这不明摆着——老天已经让你失去了两位亲人,现在它又不想让你两位亲人有个完尸,它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烂掉……你就这样甘心?
他不说话了。突然又号啕大哭起来。
终于他放开扑在妻子和女儿身上的身子,让干部和救援队队员将死去的妻子和女儿抬人已经准备好的棺材内,并且亲自找出妻子和女儿没有穿过的新衣服,让娘俩在离开他的最后时刻,体体面面地留了一个遗照……
某中学掩埋遇难者遗体的墓地上,几十名军人和当地政府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有的将一具具遇难者遗体装入黄色的口袋里,进行最后一次消毒处理;有的则在挥动着铁锹挖掘墓穴,丈量着高度与宽度;有的则把遇难者身上寻找到的某一遗物珍藏下来,装入固定的小包里…..上百具遇难者遗体被一一埋入地T。
从坟墓的标志上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有的遇难者是有名有姓的,有的则是无名墓—它的数量占了三分之-之多。显然,这个遇难群体是在地震非常严重的坍塌地。他们大多数是十六七日后被救援部队用推土机和挖掘机从废墟里清理出来的。
看不清了。有的连家属都辨认不出来了。一位地方官员告诉我。
对待这样的遇难者最后怎么办呢,如果他们的家属来辨认的话?我问。
那就得重新开墓启棺。
这不是太…一麻烦了?而且遇难者遗体可能已径腐烂,还容易引起疫情?
即使这样,我们还得尊重家属的意见。我们不能让活着的人再留下遗憾。处置遇难者遗体的工作人员回答得非常肯定。
他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就在前一天,有三位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学生家长,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孩子遇难后,说什么也要认一下自己的孩子。本来我们对每位人土者都是照一张照片的,但有的遇难者被埋的时间长,加上遇难时压得不像样,照片也看不出啥模样,只能凭个大概。可家长要看一看自己的亲生儿女。所以我们只能开墓启棺——当然多数其实只是一个尸袋。但我们得尊重家属,就得挖掘出来,让家属们做最后的辨认。有一位家长开始说不想再开棺了,但过了一天又非要我们把坟墓挖开。他说他不放心我们将他的女儿埋好了。第二天我们就带他到墓地,当我们用了近两个小时挖开他的女儿的坟墓,让他看了安葬的情况后,他说他放心了,说没有想到你们把我女儿安葬得那么讲究。我们告诉他:所有的死者的安葬是按统一标准,不会有任何粗枝大叶的。后来又来的另外六个家长就再也没有要求开启坟墓了。我觉得我们政府在这次对待遇难者遗体的处置上是非常人性化和标准化的,让生者感到有种安慰,对死者也十分负责任,具体化了以人为本的思想。这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在北川县城和映秀镇,有关部门建立了几处遇难者的集体墓地。这是地震七八天后必须做的一件大事。这样的墓地需要在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它既不能再受余震的威胁,更应当是让那些不幸的遇难者的灵魂能永远地驻足安眠之地。救援部队承担了这样的任务。那些年轻的战士们刚刚告别抢救生还者的紧张战斗,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便穿上防护服,开始了搬运和安葬遇难者遗体的艰巨任务。然而他们没有因为任务的艰巨而忽略对死者的每一个安置顺序——先消毒清洗他们的遗体,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他们留给亲人的最后一个遗容。而这样的工作有时需要费很大的时间和精力,且不说寻找断臂缺腿会耗时间、处置遗容的工作极端艰巨,光是现场每天十几个小时在特殊气味里工作,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勇气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支撑的。有个战士告诉我:开始他把遇难者装进尸袋,每次都需要很长时间,后来遇难者遗体太多了,就干脆用双手去抱遇难者遗体。这样效率就高多了。他说他最多一天抱了四十多具遇难者遗体。
天气一热,每迟埋一天,都可能对灾区的安伞带宋威胁,所以上级要求我们必须在两天之内埋葬E千具遇难者遗体。任务虽然很重,但我们仍然不放弃每一个细致的步骤——对所有遇难者都要做好整洁遗体、认真消毒、规范入地、标明墓碑……战士如此说。
其实我知道这项集体掩埋遇难者遗体的工作是带有半秘密性的,但却始终是在专家和相关人员的指导下严格按照要求进行的。在北川和映秀等地,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那几处整齐划一的遇难者集体墓地,它不再弥漫着浓浓的药水味了,它的新土上已经开始长出嫩嫩的青草……相信在更长一些时间后,这里将是青草和野花并盛的绿地。
它因此也会让所有活着的人感到一份安慰。
在灾区的数次采访中,尤其是第一次进入灾区的时候,我遇见了大批不知其名的志愿者,他们的精神深深地记录在我的脑海之中。
某山区小镇的抢救现场的一个帐篷里,我见到了一个叫做752的志愿队。他们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十几个人,有贵州的,有甘肃的,也有重庆的,他们先后汇聚到了这个重灾小镇。
我们是从贵州过来的,我们当时乘坐的那趟火车是752号列车,所以后来它成了我们志愿队的名称。贵州大学的任小姐向我介绍道。
他叫朱涛,贵州来的,是我们队里的挖尸一号手。他很了不得!有人把一位腼腆的小伙子推到我面前。
什么叫挖尸一号手?当时我没有听清挖尸是什么,后来搞明白了原来是寻挖被埋遇难者的挖尸者。
因为我大学里学的法医,到这里后,前线各个地方都非常吃紧。指挥部根本顾不上给我们分配具体任务。我们先到了绵竹的广济镇。到那里后,见到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我们请求当地的干部分配任务,人家说你们既然是志愿者,那就去山区看一看,如果发现还有幸存者,就赶紧救出来;如果碰到遇难者,就想法挖出来埋了o我们得了这样一句话后,便到广济镇附近的农村开始救援。一路上我们碰上了许多倒塌的房子。活着的老乡们多数被转移了,但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遇难者却没有人管。于是我们几个志愿者就商量由我们来完成清理被埋遇难者的任务。当时大部队都在城镇和那些被埋人多的地方抢救,零星的救援还到不了山村。所以我们觉得这样更适合于像我们这样的志愿者小分队行动。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我们努力地用最简易的工具进行挖掘。最多一天,我挖出了十一具遇难者的遗体,后来我侗这个752志愿者队伍里的兄弟姐妹们就把挖尸一号手的称号给了我…一朱涛有些不好意地说。
以前见过死人吗?你怕不怕?面对多数是80后的青年人,我不由得问起这样的问题。
朱涛摇摇头:没啥怕的。或者说根本顾不上怕。我们一来这里,就看到到处是废墟下的遇难者,几天来只有一个念头:能多救一条生命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光荣,能多挖出一具遇难者的遗体就是对生者的一个交代,没有别的想法。一天到晚累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也就不想怕不怕的。
你们怕不怕?我问几位姑娘。
她们的脸红了。其中一个说:开始还是挺怕的,后来慢慢就好了大家都在这么于……
他是火炬手。你问问他怕不怕。贵州大学的任钰柠让我问站在我身后的一位小伙子。
火炬手?我还以为是奥运会的火炬手呢!
不是。是焚尸的点火者……有人插话道。
我心头猛地一紧,盯着小伙子问:真的?你焚过死尸?
他点点头:有五六具吧。
天!我内心暗暗吃惊和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焚尸呢?没有火葬场?埋在地下不也行吗?我提问。
这里离最近的火葬场有一百多公里,而且山路不通,根本去不了。土葬是允许的,但上面有规定:土葬得挖2.5米深。但这里都是山岩地,最深只能挖一米多。所以只有焚烧处置遇难者遗体……这是上面提出的处理遇难者遗体的办法之一,允许的。
你以前干过这事?
哪会呢!
饩火的那一瞬,你手不颤?
颤啊!但为了防止灾区的疫情出现,也是为了给遇难者一个尊严,我们必须这样做。小伙子认真地补充道,我们对每一位焚尸者的处理都是非常认真的,先要征得家属的同意,如果没有家属在场,就必须有当地的干部或群众在场,再要留下死者的一些遗物,然后给死者照相,还要举行简单的仪式——这是我们志愿者伙伴们自己增加的内容:集体念一段悼词,然后将死者清洗干净,尽可能地整理好遗容。将其架在柴堆上后,还要进行消毒处理。在焚烧过程中,我们全体志愿者都要跪下默默哀悼,一直等到遇难者遗体全部焚尽……最后一道手续,是大家再一点点捡出遇难者的骨灰,一部分埋葬用,一部分留下给家属……
这是我在灾区听到的晟具悲情的一个场景的叙述。这也是让我感到中国人在此次大地震中对生命尊重的一个例证。
做这项工作的,竟然是一些年轻的80后志愿者,更令我对他们肃然起敬!
在之后的采访中,我因此也特别关注了志愿者群体。没有想到的是我认识了一位志愿者大侠。他便是我的江苏老乡,被四川灾区人民称为第一志愿者的陈光标。
陈光标在此次抗震救灾中的英雄行为让全世界都认识了他。
我特意为他写了一篇长文,发表在《光明日报》。中央领导同志看后,作出批示,让媒体重点宣传他。
抗震救灾第一志愿者的称号,是四川灾区人民给他的。这是因为他在汶川大地震的第一时间内,亲自率一百二-卜人的民间抢救队伍,带着公司的六十台挖掘机、吊车等大型机械,日夜兼程奔赴灾区,成为第一批参与抢救都江堰、汶川和北川等地遇难群众及打通生命之路的英雄队伍;他和他的志愿队伍从14号抢救H{第一位生还者后,一直在灾区义务参加抢救被埋灾民和唐家山堰塞湖抢险及建设家园的紧张战斗。他亲手救出十四位学生和群众,肩上背过两百多位遇难灾民的遗体;他一路撒钱捐物达两千多万元,其中包括两千三百顶帐篷、两万三千台收音机、一千台电视机、一千五百台电风扇和八千个书包……灾民们感激地叫他大好人,温家宝总理称他是有良知,有感情,心系灾区的企业家。
他叫陈光标,39岁的江苏青年陈光标。
无处不在的他……
在灾区前线采访,每天都有无数人向我讲述无数感人的事。但却难有许多场合同时听到有人在讲同一个人的故事,而我又在不同场合竟然多次见到了同一个英雄的身影,这不得不让我对他产生一种特殊的敬意。
第一次听说陈光标的名字是在前线指挥部。一位副总指挥正焦急地等待通向灾情最为严重的北川县城的生命通道何时才能打通的消息时,前方向他报告:江苏来的一名民间志愿者带领的机械队伍先期到达,已经挖通和扫除了通向北川县城的最主要的山体渭坡地段。
第二次听说陈光标的名字,是在从汶川通向都江堰的IIJ道上走过来的一群灾民口里,他们约有几十人,已经走了两天,并且很快被安顿在一个良好的居住地。他们告诉我:我们的命,是那个叫陈光标的江苏人救的,他带着大吊车、挖掘机才把我们从垮塌的楼板下救出来……
第三次听说陈光标的名字,是在成都青羊区灾民安置点里,几个正在购买生活日用品的灾民告诉我,他们在地震之后,失去了家园,从死亡堆里逃出来后身无分文。是13号傍晚的那个雨夜,有个江苏来的青年人,拎着一只装满钱的大口袋,站在公路旁一边对我们说,大家不要怕,政府和全国人民会帮助你们的,一边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每人发放一百、两百元的现金。我们一路上有好几千人,听说他—下把几十万元现金全发光了。他叫陈光标……
我第一次见陈光标是他带着抢救队伍来到灾区十多天后。那天深夜,我从他助手那里知道他这一天要从汶川映秀镇回成都。夜11时左右,我们在成都的一家饭店终于见上面。老乡,你太辛苦了!我握着这位江苏老乡的手,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位深得灾区人民传颂的英雄:中等个头,四方脸庞,板寸头发,结实身材,一身戎装,袖子上还有醒目的红十字标记。灾区现在很多地方只有军队和医疗队才能进得去。我是江苏红十字会副会长,同时又是受抗震救灾指挥部统一指挥和领导的民间抢险突击队队长,所以这身打扮……陈光标向我表示抱歉,今天不能接受你采访了,因为明天我还要到绵阳九洲体育馆为灾民赠送—万台收音机。货刚从南京发来,我必须现在到火车站去取。如果方便我们明天到捐赠现场见面,如何?…好的。我忙说。此刻的陈光标太忙了已经在抗震救灾最前线连续干了十多个昼夜。我看到他的助手一次又一次地催他吃药,助手悄悄告诉我:陈总已经接连三天高烧不断,身上都起湿疹了.…..
第二天下午5时左右,在绵阳九洲体育馆广场上,我看到了陈光标正在为长长的灾民队伍发放他捐献的熊猫牌收音机。看到灾民们高兴地打开收音机,听着优美的音乐时那份开心的笑容,陈光标的脸上也露出了憨厚的微笑。他这次到灾区已经捐了现金七百多万,实物也有三百多万了o要算上他带的一百二十人的抢救队伍和六十台大型机械在这里干的活,真可算得上慈善第—人了!绵阳抗震救灾指择部的一位T作人员感慨道。
总指挥部来电,命令我今晚作好准备,明天一早带三台挖掘机参加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战斗。不能陪你采访了。陈光标一边接着手机,一边匆匆地走到我跟前,抱歉地前来与我告别。
没关系。你的任务重要!去吧,注意安全,让医生赶紧检查一下身体……我心疼地看着年纪比我小一轮的猴弟远去,高声对他说。
第三次见陈光标,是在电视镜头里:5月30、31日,唐家山堰塞湖现场,以武警水电部队为主的抢险施工队伍里,我又看到了这位江苏老乡的身影,他身着迷彩服,像一位冲锋陷阵的指挥员,一手叉在腰际,一手指挥着他的重型挖掘机,忙前跑后……
6月1日上午,他从唐家坝现场打电话来,告诉已在北京的我:他的队伍这一天随大部队从大坝上撤离,将奔赴新的地方参加清理灾区城镇的战斗。
从5月12号大震不到四小时,即带队伍出发支援灾区的二十多天时间里,陈光标和他的抗震救灾志愿队,南征北战,屡建功勋,而他却总共只睡了不足三十小时,五次回绝了医生让他火速回南京检查身体的建议……
陈光标,你如此无私无畏、倾力奉献,到底为什么?
陈光标淡淡一笑,说:人是要有良心和爱心的。我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鼓舞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企业家,当年国家供我上的大学,后来开公司也是靠党的政策,所以我始终认为我的财富不只属于我个人的。当人民和国家有难时,我力所能及为灾区人民作贡献感到很幸福。
第一时间.千里出征
5月12日下午2时28分,四川省汶川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刻,陈光标正在武汉主持公司董事会议。武汉也有明显的震感。
光标啊,我们这边发生大地震了!这时,成都一位朋友给陈光标打来电话。
严重不严重?陈光标的心一紧,问。
成都的楼房都摇晃得不得了!据说都江堰一带已经死了很多人,震中在汶川一带……
坏了!那边都是山区,而且城镇都建在断裂带上!陈光标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这回损失可能很惨重啊!
陈光标是江苏黄浦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他在再生资源回收方面干得颇有成绩,公司的效益也很好。这位苦出身的农家孩子,懂得感恩,心地善良。他在过去的十年中,先后向贫困山区捐助各种善款达六个多亿,去年一年就捐了1.82亿元,被评为中国十大慈善家之一。由于陈光标对西部地区的特殊贡献,有三十六个县(市)授予他荣誉市民,十七个市县政府聘他为高级经济顾问。他的部分善款就捐在汶川、绵阳一带的山区,因此当听说那里发生大地震后,陈光标立刻意识到灾情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并且马上闪出一个念头……
陈总,只要你一句话:让我们干什么吧?董事们见陈光标心急如焚地皱着眉头,纷纷表态道。
陈光标信任地向大家点点头:四川那边的大地震都在山区,必定造成房屋的严重倒塌,抢险救人离不开大型挖掘机、推土机这类大型机械。我们公司有专业房屋拆迁队伍,我想马上组织一支机械队伍火速赶过去!
行,听你的!董事们齐声回答。从这一刻起,他们和陈光标的心便与灾区人民紧紧地连在一起。
好,现在开会专门研究如何抽调机械到灾区。另外,找们是志愿者队伍,不能给灾区及当地政府添任何麻烦,所有后勤保障全得由我们自己解决……作为董事长的陈光标,此时成为一支抗震救灾突击队的总指挥。会议随即决定:把原本准备调往北京执行商务拆迁任务的二十八台挖掘机立即转调到灾区,同时又从安徽建筑工地上调出三十二台推土机、挖掘机等,组成六十辆机械设备的抢险救灾志愿队。为了保证战斗力,有经验的陈光标特意给每台设备配上两名熟练操作手和必要的生活用品。
出发!地震发生不到四个小时,陈光标率领的第一支民间救援机械队伍就从南京出发了,并在安徽合肥与另一路出发的三十二辆大机械车队会合,组成浩**的铁甲雄兵,火速奔赴灾区。
同志们,汶川的这次大地震,使我们四川的父老乡亲们损失惨重,胡总书记已经作了重要批示,温家宝总理现在已经到了灾区。所以我们要全力以赴,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开足马力赶到灾区救人!现在,我领大家一起唱首歌——就唱团结就是力量吧!通过公司的无线电话,陈光标开始领唱这支节奏强劲的歌陆,作为志愿突击队的出征战歌。
陈光标是江苏红十字会副会长,为让车队在千里征途上畅通无阻,便及时向省红十字会作了报告,在他的车队上专门做了一个红十字会抢救车队'牌子。这招真管用。车队从南京出发,途经武汉、重庆,千里跋涉,竟然一路绿灯。
你们是到四川去的抗震救灾车队?走走,放行——所有关卡和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几乎以同一种赞赏的目光为陈光标的车队放行。
具有丰富经验的陈光标为了让车队能一抵达目的地就迅速有效地投入抢险救灾,他从半道上改乘飞机,于13日中午先到达成都。然后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小车,马不停蹄地先到了两所医院,在那里他看到了数不清的伤员……了不得!了不得啊!陈光标的心一阵一阵地痛,他知道灾情比自己想得要严重得多。
请马上给我提二十万元现金!在一个储蓄所,陈光标让银行职员从他卡上刷了_一笔钱,然后背起装钱的包,直奔都江堰……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此时从成都到都江堰的一路上,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几乎都是双手空空、满脸惊恐地在艰难地往成都方向逃奔。有的衣服上留着血迹,有的在路边向人行乞要水喝。家全塌了,啥也没有了。求求你给点吃的,等有钱了我再还你们……陈光标看到一位花季少女伸着双手在向行人乞讨,鼻子直酸。
小妹妹,拿着!陈光标上前将两张百元的钞票给了那女孩。当他转过身去,发现已有一大帮人围着他,看着那一双双恐惧未定、可怜又无奈的眼睛,陈光标心头直难受——他知道他们都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灾民。
大家都有份,别着急。陈光标庆幸自己从银行里及时提取现金的想法是对的。于是他开始向一路走来的那些需要帮助的灾民发钱……一直发了长长几里路。
好人!大好人!这是四川灾民第一天认识陈光标,尽管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记住了他的长相—平头,胖乎乎的,一脸憨厚。
到了都江堰,到了聚源中学坍塌的现场,看到一排排从瓦砾里扒出来的学生遗体和家长们哭天喊地的悲惨场面,陈光标跟着大哭起来,哭得两眼肿肿的,像是自己失去了亲人-般。
你们给我想尽一切办法,火速往这边赶!越快越好!陈光标离开都江堰,又向灾情严重的绵阳、什邡方向前进,他要探明灾情,以便让自己的机械队伍更有效地展开抢救。一路上,陈光标用手机不停地催促自己的那支正在赶路的救援车队快速前进,自己则在巡视和观察沿途的灾情:太严重了,到处是倒塌的楼房,消失的乡镇,特别是整栋大楼垮塌的学校……
14日凌晨4时左右,陈光标到达什邡和附近的几个镇,这里的灾情比都江堰要严重。7时左右,他驾车向北川飞奔,然而到了安县的安昌镇后,再也无法前行。巨大的山石,早已将公路阻塞,不时还能听到看到从山坡上滚下的飞石砸在路上……
进不得,进不得了,千万别往里走了!从北川方向走出来的逃生者惊恐地告诉陈光标,里面的路塌了,城埋了,进不去!
死伤的人多不多啊?
你就别问了呀!哇——
一个中午妇女当胸打了陈光标一拳,然后突然疯了似地奔跑起来,她的腿上不停地流着鲜血……陈光标的眼泪又一次浸湿了衣襟。
张宏德,你们现在到什么位置了?什么,已经出重庆了!好,注意安全,全速前进!陈光标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继续在遥控指挥着车队,这边的情况非常严峻。注意听我的指挥:你们到达成都后,往都江堰开十五台挖掘机,在什邡留十台,绵阳留五台,其余的全部到北川……听明白了没有?这几个地方都十分紧急!汶川那边我们—下进不去。所以先到情况最严重的北川,那里的县城被崩裂的山体掩埋了,路又被堵死。总理都急坏了!我们必须发挥机械队伍的优势,帮助部队和其化抢救队伍快速清除山路上的阻塞。你们到了马上通知我!
14日傍晚6时,陈光标的挖掘机车队到达聚源中学。同时到达的解放军某部指战员,以及正靠双手及木棍、铁撬等轻便工具在现场抢救的群众见了陈光标的挖掘机,无比激动。太好了!有挖掘机和吊车,就能把压在孩子身上的楼板搬开了!
四十五分钟后,当陈光标的6号机械手,轻轻移动一块断残的楼板,几位解放军官兵迅速俯身将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学生从废墟里托起时,全场一片欢呼:还活着!活着—
陈光标一听,热泪夺眶而出。但他没有时间去庆贺这一胜利。这个学校的废墟里还有无数孩子,其他地方倒塌的学校和居民楼里,还有更多、更多的生命急需有人去救!
宏德,你们继续在此抢救。我上北川!陈光标用拳头向都江堰战区的爱将挥了挥,然后驱车直奔仍与外界阻隔的北川……这一夜,陈光标没合一眼。他指挥的三十辆大型机械化车队,一路为几千名向北川进发的解放军官兵和部队车队扫石开路。
那是争分夺秒的战斗。那是生与死的搏杀。在余震不断、飞石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山道上,陈光标一手拿着喇叭,一手不停地指挥自己的机械队伍搬石开路。他随行率领的炮头机此刻发挥了超常作用,将一块块拦在部队和抢救人员面前的巨石凿碎,再由后面的挖掘机推走,使得道路畅通。每掀掉一块巨石、凿开一段道路,抢救的队伍不由欢呼和急行军一程。而这个时候,成百上千的救援部队、公安干警和医生及志愿者往里走,又有成百上千的灾民们从山里往外走,造成狭窄的山路常常堵塞,通行十分缓慢。缓慢的结果,一是耽误救援,二是在山体旁的部队和行人又面临随时可能的余震与山体滑坡的袭击。时间就是生命。这个时候,陈光标便义务当起了交通总管。他不顾个人安危,不停地穿梭在各种车辆和滚石之间指挥着来往的人流与车流,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
首长好!首长辛苦了!官兵们这样向他招呼。
救命恩人!谢谢你了!我们一辈子忘不了你!逃生的灾民们这样感激他。
抢救现场
以命救命
通向北川的路终于在陈光标的铁军和其他抢险友军的一路拼杀下打通了!
15日早上,陈光标的志愿救援机械队伍抵达北川中学,这对现场主要靠双手和简易的棍棒工具参与抢救的百姓和解放军官兵来说,是个巨大鼓舞。那些被埋学生的家长,纷纷跪倒在陈光标的跟前,恳求他快快用吊车和挖掘机搬掉压在他们孩子身上的混凝土楼板……
兄弟们,你们一定要迅速、科学、稳当地进行抢救,争取每一分、每一秒时间!现在,全部进入现场——陈光标一声命令,十几台挖掘机、吊车,轰轰地驶向已成废墟的中学现场。
现场的灾情让陈光标触目惊心:浅层的遇难者已经被先期到达的学生家长和救援群众抱了出来,遗体放在一边的操场上叫人心寒。而楼板下压着的学生在他每次指挥吊车或挖掘机移走楼板及断墙残壁时,又让陈光标看后更加揪心:成堆成群的孩子们多数已经死亡,他们被断墙残壁压得或断肢脑开,或七窍出血——那早已凝固的血黑黑的,半掩半露地沾在孩子们的脸上、身上……其情景惨不忍睹。而这样的情景下,现场抢救的胆小一点的人都不敢去搬运遇难者遗体。陈光标便毫不犹豫地躬下身子,伸出双手,或将遇难的学生双手抱起,或将遗体搁在肩上扛出废墟……其中一个女学生的遗体一搁到陈光标的肩膀上,她的口中突然喷出一股污秽的血水,—下喷在陈光标的脖子上,顺势流进了他的内衣。
陈总,快去换洗—下,会有危险的!现场的官兵和自己公司的同事忙将放置好遗体的陈光标拉住。
陈光标用力将胳膊一甩,有些生气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争分夺秒的时间!那么多孩子已经在里面压了几十个小时了!救命要紧!
救命也得注意自己的安全嘛!
别废话。没看到那么多孩子埋在里面吗?我们要以命救命!明白吗?平时待人总笑呵呵的陈光标突然一声吼道,随即又冲到了废墟上。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陈光标手持喇叭,不停地行走在废墟之间,只见他时而伏在断残的楼板上倾听着废墟底下的细微声音,时而又使劲地在断墙残壁间有力喊着。
叔叔,救我——突然,一个楼层的楼板底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快快,这里有人!吊车!吊车先过来!这时的陈光标一阵兴奋,立马命令自己的吊车操作手,小心翼翼地将—块又一块断墙残壁慢慢搬走,然后与几位解放军官兵轻轻撬开压在孩子身上的阻碍物……小心!好,好——出来啦!又一个学生得救了!
抢救现场一片欢呼。
恩人!那边好像还有声音,你快去看看—家长们立即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陈光标和他的机械队伍上,纷纷向他提供线索。
好的,我们会全力以赴!请大家相信我!陈光标的心,深深地被遇难学生的家长们那一双双痛苦而焦虑的目光所灼痛,他泪水横流地安慰他们一声后,又猫着身子爬上废墟……
在北川中学的抢救现场,陈光标整整战斗了十五个小时,亲手救出当时活着的学生十一名,背出遇难者遗体达四十多具。
陈总,县城内的情况还要惨烈得多!您是拆迁专家,救援楼板下的被埋群众有经验,想请你带部分机械队伍立即开进北川县城去。16日,解放军某部首长前来向陈光标求援。
没说的。就出发!陈光标马上在现场吩咐自己的机械队伍留一部分在北川中学现场继续帮助搜救和清理工作,自己则率十三辆挖掘机和吊车直奔北川县城。
北川中学与县城相距约两公里。这段路程几乎全被崩裂的山体掩埋,巨大的滚石封死了进城的道路。为了保证后续的救援队伍和大型机械设备进得去,陈光标指挥他的铁军整整清理了一天一夜,终于将通往北川县城的生命线彻底地打通了。
站在县城脚下,陈光标的眼泪哗哗直流:这里已夷为平地,到处是山体掩埋的废墟,而且现场的死尸味与各种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整个城内的空气和环境十分恶劣……他已经没有时间去顾这些了,因为他看了看现场,除了几千名解放军官兵和一部分群众外,所有的救援队伍里还没有—支专业抢救的机械队伍,于是立即下定决心:必须发挥机械优势,争取尽可能的抢救生还者。
有人吗?
这里还有人吗?——
陈光标冲到一个又一个废墟堆里,用他那只救命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寻觅着可能还活着的生命。
此刻离大震的5月12日已经数天了,一般性的搜索很难发现生还者。陈光标凭着他的经验,专门在那些倒塌的断墙残壁的裂缝间寻找。果不其煞,又一个微弱的救命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里有活人!吊车快过来!这样的时刻,陈光标就会兴奋异常。
在一堆废墟里,陈光标听到深埋在楼板下的是位女性。他立即调来吊车,同时指挥几位解放军战士,与他一起轻手轻脚地撬开阻碍物——需要格外的小心,不说随时发生的余震,单凭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救人,就得有专业本领。经过两个小时的紧张抢救,被埋近一百小时的37岁的北川茶厂女工尚翠兰成功得救了!这位幸运的女职工,她在大震时躲到了床底下,陈光标救她出来时,身上竟然没有一点伤。被救的那一刻,将其抱出废墟的陈光标给她连喂了三口矿泉水。不想尚翠兰猛地抢过矿泉水瓶,要自己喝个痛快。陈光标连忙一把夺过来,说你现在不能这样喝,要不胃就可能坏了。尚翠兰明白地点点头,朝陈光标感激地笑了笑。
看到这生命的灿烂一笑,我感到无比幸福。陈光标事后对我这样说。
18日,前线指挥部又有人来向陈光标求助,希望他带队伍到震中的汶川县映秀镇参加更艰巨的抢救。
没问题!陈光标对部队首长说。这时他的机械专业抢救队伍,已经在灾区一线声名显赫。
恩人啊,求求你帮助我们给孩子挖个坑……正当陈光标聚集挖掘机、吊车队伍准备离开北川、开赴汶川时,不知哪儿来的一群学生家长围了上来,他们恳切地向陈光标提出这样的请求。
陈光标得知这些群众都是曲山镇幼儿园遇难孩子的家长,他们大多是从打工的成都赶回老家北川的。现在活泼可爱的心肝宝贝没了'家长们唯一的安慰是想让孩子们最后有个安身地。陈光标听后很悲恸,他低着头,发誓般地向孩子的家长们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做得最好!
临别北川的最后两个多小时里,陈光标带领他的志愿机械救援队,为遇难的孩子们挖了三十四个坑……
陈光标和他的队伍在北川共战斗了三天三夜,救出生还者二十多名,挖出遇难者遗体两百多具,为后续抢救队伍扫清了交通阻碍,立下大功。而陈光标则说:在北川的日子里,我的心最痛,我和我的队伍没能救出更多的孩子和父老乡亲……
与北川有关的两件事是我后来才听陈光标说的。
一件是关于两百台电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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