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不肯栖寒枝

搜宫一令既出,围拥在紫宸殿的妃嫔们都奉旨留在原处,身边随侍宫人也不得离开紫宸殿半步,以免有通风报信之嫌。至于那些还没到紫宸殿问安的各宫,太皇太后已命朱槿悉数派人去守着,等搜宫完毕,才准四处活动。

一时人人自危,趁着太皇太后更衣的间隙,妃嫔们聚在一处不免窃窃私语。

刘娉身边是不缺人奉承的,陶才人、姜嫔、新进宫的许良人、顾常在都在她左右争抢着服侍。

嫣寻悄声道:“陶才人此举像是又受珍昭仪唆使似的。”

我颔首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兴风作浪的,想必又是看谁不顺眼,或者冲着我来也未可知。”

媜儿在我旁边,此时缓缓道:“只要皇后身子康复了,管她害谁!”

我示意她不可妄言,轻声道:“你是一片真心对皇后,只不过这话说的太轻浮,小心被人拿去当做献媚资本呈给那位。”

媜儿冷笑道:“姐姐以为我会怕她?她爹不过是低级武将出身,给咱们府上当家将都不配。便升了大将军,上战场还不都靠着咱们哥哥?她如今也就是肚子争气罢了,又不是皇上真心喜欢,不知道她成天狂的什么!”

她说话直白干脆,虽然很多时候我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却总要在肚子里面转几圈才说出话来,不像她,敢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郭贵人莲步轻移,微微焦虑道:“薇夫人,依您看皇后的病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回怎么发作的那样厉害?莫非像陶才人说的那样,真有巫蛊?”

我偏了头看她,“妹妹不敢胡说,皇后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再者宫里多有供奉,哪有那么容易就瞒过了菩萨给皇后娘娘使坏的?”

宁妃听见了,和煦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皇后从入宫起便吃斋念佛,没少放生宽赦,神天菩萨在上,必是不会让她有事的。”

众人都连连称是,宁妃又附耳道:“昭仪与陶才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打量着谁不知道。如今搜宫又不知道要搜出什么乱子,当真浑水摸鱼。”

我淡然处之:“姐姐放心,咱们清清白白,不怕她有什么歪念头。”

嫣寻低低道:“奴婢心里总觉得悬吊吊的,锦心是个急脾气,初蕊又说不上话,就怕有人使坏,李总管孤掌难鸣……”

宁妃略有些发急:“谁说不是呢?本宫身边只有采茵警醒,偏生她今天也在紫宸殿,若真有心使坏,照顾福康的那几个宫人只怕都招架不住。”

彼时,裕妃陪着太皇太后出来,大大咧咧道:“妹妹们聊什么呢?”

我浅笑以对:“左不过和姐姐一样,为皇后娘娘祈福罢了,这节骨眼上,谁有闲心聊什么呢。”

裕妃道:“也是,太后在灵符应圣院歇息,有国师照看着,咱们还可以宽一宽心。皇后娘娘这会儿还没醒,也不知道御医监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言语间,娟姝从寝宫闪出,在太皇太后面前跪道:“太皇太后,皇后娘娘醒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喜,太皇太后撑起身道:“快扶哀家进去!”

裕妃宁妃和我忙上前伺候,刘娉也跟着进来,其他位份稍低的便都在寝宫外等候。

寝宫内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七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薛凌云躺在海棠深处,越发显得若隐若现、飘飘渺渺,如处海市蜃楼一般。

崔钰在一旁伺候,见太皇太后走近,和一众宫人都跪拜于地。

太皇太后坐在皇后身侧,抚上她的额发,怜惜道:“好孩子,你觉得可好些了?”

皇后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笑容:“都是孩儿不好,让皇祖母受累。”

太皇太后叹息道:“这是说的哪里话,自己都成这样子了,还这样客套。”

皇后面无血色,说话颇为吃力,太皇太后便止了她道:“你刚醒,快别说话,只管好好将息着。”

她斜了崔钰一眼道:“哀家眼拙,这位太医是?”

崔钰回道:“微臣崔钰,御医监四品太医。”

太皇太后微有愠色道:“怎么平日伺候皇后的李献良不在?让你这样年轻的太医服侍皇后,他也算会躲懒了!”

我见崔钰面上一紧,怕他在众妃嫔面前尴尬,便赔笑道:“您这话可就委屈几位太医了,李太医何曾躲懒呢?嫔妾适才还听说他在偏殿与其他太医商议药方呢。”

我觑见太皇太后并无不悦,又道:“这位崔太医虽然年轻,医术是极好的,皇上也很器重他,御医监既然让他诊治皇后娘娘的病,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太皇太后沉吟道:“既这么说,你诊实皇后的病因了没有?”

崔钰恭敬道:“皇后的病原是先天的,看着症状像是心悸病,实际气血两亏,是大虚之症。”

“你只说碍不碍事?”

崔钰平静道:“可大可小。”

太皇太后还要再问,却听内监唱喏:“皇上驾到!”

萧琮健步如飞进来,也不管底下跪倒一片,微躬了身算是给太皇太后见了礼,便半伏了身子轻声问皇后道:“梓童,你怎么样?”

皇后本自闭眼养神,此刻睁开眼睛,勉强道:“臣妾失仪,让皇上操心了。”

萧琮握了她的手道:“不,是朕不好,朕忙着处理吐谷浑的战事,底下那群混账奴才又不禀报,朕知道时都快急疯了,见过太后无恙,朕便马不停蹄赶来紫宸殿……”

他是一点不避讳,皇后冷凝的脸上却泛起一丝青白,她扭转头朝向内侧,越发喘息的急促。

太皇太后嗔道:“皇上真是急性子,底下跪着一群嫔妃,也不说先叫她们起身。”

萧琮见皇后无碍,又有崔钰在一旁伺候,便松了口气道:“是朕疏忽,都平身吧。”

他瞥见薛凌云扭头向内,又对太皇太后道:“人多烦乱,不如都出去,让皇后静养。”

太皇太后颔首道:“还是皇上细心。”

我虽然知道他向来对后宫温和亲厚,但见到他此时为了薛凌云焦灼关切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萧琮并没有特别留心我,他落座后问众人道:“是谁陪着皇后逛园子的?”

裕妃和刘娉忙屈膝回道:“回皇上,嫔妾们随侍皇后左右。”

萧琮瞥一眼她俩,“皇后好好的为何晕倒?”

裕妃支支吾吾道:“起先皇后娘娘兴致都好好的,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

刘娉婉声接道:“皇后娘娘说心口有些闷闷的,想热热的饮一口茶,谁料到风炉上的水还未滚,皇后娘娘便晕了过去。”

萧琮沉吟道:“想是心悸的老毛病,冬天发作的狠了。”

刘娉蹙眉道:“但太后一向身子强健,今日也忽然晕倒,这可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裕妃插嘴道:“才刚不是说,许是有人下了巫蛊么?”

萧琮眼角飞了她一眼,“你们搜宫就是为着这个说法?”

殿外有嘈杂人声,隐隐约约传到寝宫来,康延年躬身回道:“启禀皇上,大安宫的人在云台馆和飞寰殿搜出了……”他略一迟疑,道:“搜出了一些东西。”

我蓦然心惊,云意和媜儿!

媜儿看向萧琮,萧琮脸色阴晴不定,“有这样的事?呈上来!”

几个宫人毕恭毕敬的托着一方捧盘上来,里面是两块纯色玉玦,每块上都有歪歪扭扭的鲜红痕迹,不像纹路,倒像是符咒。

萧琮拈起其中一块,“庚子八月初七……这是皇后的生辰。”又拈起另外一块,只一瞥便撂下道:“太后的生辰八字也在上面。”

他淡淡的笑,脸色却有几分森然:“这又别出心裁了,算是个什么戏法?”

裕妃耐不住诧异道:“皇后和太后的生辰八字描在玉玦上,这玉玦又碎成两半,必定不是什么好的,想必诅咒就是因此而起!”

姜嫔瑟缩着看了媜儿一眼道:“云台馆和飞寰殿,住的可都是皇上盛宠的人呐!她们为何要陷害太后和皇后呢?”

云意并不在紫宸殿,许是拘在了云台馆。媜儿见说这玉玦有一块是在自己宫里搜出来的,当下睥睨姜嫔道:“嫔妾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并连这种物件是作何用的都不知道。姜嫔既然见多识广,不过瞥一眼便知道这是巫蛊之物,想必别的她也比嫔妾知道的多吧!”

姜嫔顿时大窘,呐呐道:“嫔妾哪里知道,嫔妾只是……”

“裴充衣,姜嫔不过猜测一句,皇上还没说话呢。你若是心中无愧,又何须急躁。”

刘娉不紧不慢对媜儿说着话,却拿眼角瞟我,带起一阵寒意。

我想着这一次总算是没沾上自己,要是为云意和媜儿求情也好说些,不待萧琮发话,我上前屈膝道:“皇上,裴充衣虽然年轻,却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巫蛊之术她是断然不会做的,嫔妾斗胆,求皇上明察!”

萧琮不语,也看不出神情有什么深意。太皇太后闭目养神,似乎一切都交给他去处置。

宁妃平日与媜儿并无往来,此刻想是顾及我的情分,也道:“沈芳仪还罢了,裴充衣深沐皇上圣恩,锦衣玉食,万事不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一直站在刘娉身后的顾常在忽然说道:“是呢,裴充衣与薇夫人姐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连沈芳仪也跟着沾光不少,这份恩荣常让嫔妾们羡慕不已,她们还有什么得不到的?还有什么理由要害皇后娘娘呢?”

陶才人怯怯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刘娉喝道:“大胆,你这话分明是说她们谋害皇后是为了中宫之位了!”

萧琮眉心一跳,仰了头看我,我微微摇头,也不知道此时的他能否静下心来相信我和媜儿,还有无辜被牵连的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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