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独自坐在书屋。
守着一盏油灯。
她想象着以前无数的夜晚,夫君就在相同的位置,为她的怪病所烦恼。
如今换成他了。
也只有当自己真正承担起责任来之后,才能品味到,这感觉真不好受。
那么,夫君当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绘梨衣脑子里过着接下来的计划。
再用装病的理由是拖不下去了。
若是让外人发现夫君不在,等待冠军侯府的或许就是狂风骤雨。
所以一定得在那之前,离开京城。
落脚点也想好了,就在扶桑,有樱井小暮的关系网,他们想要藏在里面,外人基本别想找到。
就连大周也不行。
说起来,还好夫君找到了樱井小暮,绘梨衣都不敢想,若是没有樱井小暮,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又该要如何支撑这个局面。
书房门豁然推开。
樱井小暮带着一身的寒意走进来。
绘梨衣刚想问这次情况如何,视线便撞上了樱井小暮冷若含双的脸。
心里咯噔一声。
绘梨衣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樱井小暮的脚步很急。
甚至她连房门都顾不上关。
啪的一声。
樱井小暮双手撑在桌上。
她沉默的盯着绘梨衣。
两人目光交汇,甚至无需语言,他们已明白了彼此想法。
失败了么?
“失败了。”
但眼神的交流终究会给人以错觉。
绘梨衣心中还抱着那么一丝的侥幸。
她问。
“成功了么?”
樱井小暮缓缓的摇头。
那动作是这般锋利,像是把所有的可能性和希望,都给斩得一干二净。
樱井小暮得到消息。
这一次探路的人,全军覆没。
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没有。
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很严重。
一方面是人手损失,前往探路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损失每一个人对冠军侯府来说都是极其深重的打击。
另一方面嘛,就是安全问题。
探路人手全军覆没,也就意味着此路不通。
而这还只是事情的最表层。
绘梨衣和樱井小暮最担心的,是暴露。
幕后的那人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他们想要离京的打算?
若真被猜到了,他或者他们,又会怎么做?
这一点从之后的反应就能看出。
冠军侯府明松暗紧,随时做好应对一切事态变化的准备。
连绘梨衣睡觉时床边放的都是兵刃。
时间就这样过去。
三日,风平浪静。
七日,毫无动静。
想象中的打击迟迟没有到来。
她们却丝毫不曾放松。
只觉得仿佛乌云压城,空气都凝固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冠军侯府外盯梢的人越来越多。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则消息还是顺利传进了侯府。
只是这消息的内容……
“樱井!”
绘梨衣用力握住对方的手。
她这是生怕樱井小暮一个冲动,没忍住,直接冲出去自投罗网。
很显然,幕后之人这是在试图激怒他们。
或许是在忌惮冠军侯吧。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无论如何,这用的都是激将法。
显而易见的激将法。
而且,非常有效。
只是这手段,也实在太过下作了些。
源稚女的坟,被人挖了。
不是大人物么?
怎的还这般令人不齿。
难道他就没听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道理?
这是在风平浪静的七日后,绘梨衣与樱井小暮正在讨论幕后之人可能的应对,便听得有人过来汇报。
源稚女的坟被人挖开了。
樱树也被人砍了。
周围有凌乱的脚印,甚至在里面找到了犬类的足迹。
但就是没有找到源稚女的尸骨。
源稚女的尸骨不知所踪。
听完消息,樱井小暮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樱井,我想你也清楚,单纯的冲动什么也解决不了,我们不能被他们所左右。”
“所以,冷静一下,稍微的,冷静一下。”
“然后,无论你想做什么。”
“无论你要向谁竖起战旗。”
“我都陪你。”
这不是场面话,绘梨衣是发自内心的这般想。
她问自己,假如被挖坟的是夫君,她又
是会如何?
绘梨衣自己的话,大概是会疯掉吧。
这也太痛苦了。
所以,绘梨衣能理解樱井小暮。
而且她也很清楚,比起报仇,对如今的樱井小暮来说,找到源稚女的尸骨,是更重要的事。
然而在绘梨衣的注视下,樱井小暮却是缓缓摇头。
绘梨衣神色交集,在她看来,这或许是樱井小暮哀大莫过于心死的表现。
但其实并非如此。
“很感谢,夫人。”
“我确实很难过,但没你想象的那么糟。”
樱井小暮甚至还笑了笑。
奇怪的是,这笑里丝毫没有勉强,若硬要说的话,大概便是释然吧。
就是那种听闻雷霆大作,过了许久,苦苦等候,终于,大雨瓢泼的释然。
见到绘梨衣还是一头雾水,樱井小暮笑了笑,为她解释起来。
大概在绘梨衣看来这件事真的很奇怪。
心上人的坟被人挖开,尸骨不知所踪,不只是阴阳两隔,就连心上人死后的安宁都无法保证,这种事无论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痛苦。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的樱井小暮这又是?
原因其实很简单。
“侯爷他早有安排。”
“夫君?”
同为完整神血的拥有者,但路明非是天生神子,他的特殊要远强于其他人。
一旦自己沉眠,必将发生极其不好的事,这种预感也曾今不停的提醒着路明非。
于是他做出种种准备。
其中,当他把目光投向了樱井小暮,准备将统筹大局的工作交给她时,有关于源稚女的糟糕未来,也同时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所以,在樱井小暮动身前往冠军侯府之时,樱树旁的源稚女墓,已是一座空坟。
当时樱井小暮还不清楚冠军侯如此行为的意义所在。
甚至心中还有些许怨气。
无论大周还是扶桑,随意迁坟都不是什么好事,打扰死者安宁,都是属于禁忌的范畴。
也直到今天,樱井小暮才真正明白,冠军侯当初为何要执意如此。
想来那幕后之人,肯定不好受吧
气的想要吐血也有可能。
挖坟这种事都坐了,但却是收效甚微。
“那如今的兄长……”
“放心,冠军侯安排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打扰他。”
“那就好。”
绘梨衣也松了口气。
但两个人眉宇间始终有一抹凝重。
源稚女的坟因路明非的预感免遭劫难。
但这可不是终点。
幕后之人连挖坟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坐的。
可以想见的,接下来冠军侯府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但是,想不通啊。
绘梨衣和樱井小暮讨论了无数次。
始终没能想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他们也曾设局,试图引得此人现身。
全部都以失败告终。
仿佛他们撞上了一座高山,这山是如此之大,不要说挑战,就连一窥其全貌都
做不到。
那么,这山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绘梨衣和樱井小暮心中都有所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甚至匪夷所思到了,连他们都不敢相信的程度。
根本不用多想的。
放眼全天下,可以如此逼迫堂堂武侯之人,不超过三个。
而其中能量最大,地位最高,养得起最上等死士的……
大概也只有那一个。
可是。
尊贵如他,又为何要对冠军侯下手。
冠军侯有什么连他都看中且必须得到的东西么?
退一万步,就算有好了,但冠军侯是谁,三年边疆浴血,可以说若没有路明非的付出,大周是否还能有今日的安定局面尚且两说。
天下人只知当今天子对冠军侯荣宠太过,但怎么就没有人想一想,如果没有冠军侯,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当今天子的天下呢?
路明非的今日,是他一刀一枪,真真切切的从战场之上拼杀来的。
是他理所应得。
但他与这个时代终究格格不入。
路明非曾经认为的理所应得,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天子荣宠。
只要天子看重,无论你有没有本事,都
能权倾朝野。
而一旦你失了天子荣宠。
管你什么武侯什么功勋。
统统可以一捧黄土作了古。
“冠军侯,接旨吧。”
曾经对路明非笑脸相迎的太监,如今高高在上,神态倨傲,甚至看也不看一眼那位青铜面具的将军。
安静许久。
在太监看来,这大概是冠军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惊了吧。
也很正常。
无论是谁,骤然从云端跌落尘土,在这巨大的落差下,心里肯定都不会好受。
堂堂冠军侯,之前极尽天子荣宠,一朝跌落,身上的差事一撸到底不说,还被天子下了闭门读书的命令,这已经相当于是变相的软禁了。
周围人看着那个全身盔甲的将军,心中都是不由得唏嘘不已,朝廷上下不管与这冠军侯关系如何,心中对这位武勋封侯的将军,都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敬佩。
说来陛下这旨意,谁都没有看懂,冠军侯近日来有什么过错么?怎么忽然就下如此重手?
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所以然,或许只能感慨一句,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吧。
青铜面具的将军双手拖住明黄圣旨。
他道。
“臣,接旨。”
太监哼了声,不阴不阳的说了两句,满足内心的虚荣后,转身要走。
忽的,他好似响起什么。
“侯爷。”
他扭过头,眯起眼,阴冷的上下审视将军。
“您这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啊……”
冠军侯不卑不亢。
“近日偶感风寒,劳公公挂念了。”
“呵,风寒。”
他没说什么,带人走了。
回到书房,绘梨衣摘下面具,仍是一身戎装。
她与樱井小暮两人一起,静静凝望着明黄圣旨。
“可以确定了么?”
“嗯,八成。”
“八成啊,那也不低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绘梨衣凝重道。
“这般说来,近日对我们下手的,便是当今的这位陛下了。”
哪怕直到现在,她们心中也有些许荒谬。
那是谁,那可是天子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啊。
他都已经富有四海了,何必要这般对冠军侯府小心试探,冠军侯手中又有着什么,令天子都得眼红的宝物?
或许这件事的答案也只有冠军侯路明非自己才知道了。
但他已在冰玉棺内沉睡。
不过,说到底,如今再去思考那些也无必要。
重要的是当今陛下已经出手了。
除非绘梨衣愿意束手就擒,带着她夫君一起束手就擒。
否则她就必须反抗。
只是,要反抗这个天下权利最大的人么?
哪怕是樱井小暮,心中也充满了怀疑。
还是绘梨衣。
“樱井!”
“在。”
这是樱井小暮下意识的反应。
如条件反射般。
说出口后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奇怪自己刚才的反应又是怎么了。
不过,很快的,她便明白。
那是因为她从刚才的绘梨衣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风间琉璃。
刚才那一瞬,她仿佛在绘梨衣身上,看到了风间琉璃的影子。
意识到这一点,樱井小暮心中便是释然。
该说不愧是兄妹么。
绘梨衣不曾看出此刻樱井小暮的内心想法。
她只是斩钉截铁的将自己的决定和盘托出。
“让能动的人手,都动起来。”
“准备好马车,我带着夫君。”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如同不知名怪物张开的血盆巨口,要将整个冠军侯府都给吞噬,吞得一干二净。
只有几点疏朗的星辰,悬挂在天际尽头,顽强的闪着光。
这是无边的黑中,唯一的希望。
“就算硬闯。”
绘梨衣道。
“我也要带着夫君闯出去。”
樱井小暮俯身行礼。
“是!”
她们都明白,硬闯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是最坏最坏的那条路。
但现如今的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想一想吧,他们到底是站在了怎样一个怪物的对面。
那是当今天子。
一旦给他时间,调集足够兵马,到时候就算是路明非醒来,真的能带着她们逃出生天么?
所以,哪怕是没办法的办法,也得如此去做了。
以免夜长梦多,绘梨衣两人决定,三日后动手。
带着路明非离开京城。
“哦,这就是他的反应么?”
“陛下,以臣看来,这冠军侯是否真为冠军侯,尚是值得商榷。”
“不重要了,朕要的,也从来不是他冠军侯。”
“天师啊。”
“贫道在。”
“你说的七窍玲珑新入药,可得长生,到底,有几成把握呢?”
“不瞒陛下,九成九。”
“九成九?哈哈哈!九成九!”
“好一个九成九!”
“既如此,那神女的七窍玲珑新,朕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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