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红霞

红霞住在城壕边儿,门口是明朝就修成的东马道,站在路上,西南边是老城区,东北边是新城区。老城区的人都务农,每天晨起,人们背着农具,赶着羊,三五成群,从南向北经过红霞家门口上万果山坡的田地上锄草、施肥,种种收收。上班的人从北城角职工家属院出来,走向东南新城区去上班。

红霞一天天长大,每天从南往北的人越来越少,红霞知道,农民都不必每天像上班一样到田地里去了,他们可以自己按照农时支配自己的时间,农忙时连明赶夜,农闲时,他们可以悠闲地在自家门口坐着,做针线。或者做竹编。有的人就出门了,到外地去打工。

从北往南的人也越来越少,新区的单位不断地扩大规模,许多单位盖起了自己的家属楼。职工们从大杂院中搬了出去。

红霞很向往新城里的家属楼,站在麦田里,让春风拂动她的头发和脸颊,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红砖白墙,蓝色或者黄色的木窗,窗户大大的,可以开关,窗户上的玻璃亮光光的,住在屋里也一定亮亮堂堂。不像自家的土坯房,石砌的窗台,凳子面大小的一块木栅窗,冬天糊上白竹纸,白天也是昏昏暗暗的。

可是,她怎么才能住上那样的房子呢?

红霞在麦田里扯着“麦筛子”草,她手脚麻利,很快就扯到一篮了,草里面夹杂一些麦叶,不像同来的小珮,扯得那样仔细,择菜似的,老半天了,草才盖满篮子底儿。太阳升到头顶,把两个人的额头晒出细密的汗珠。红霞说,歇歇吧。

她们来到地边的杨树下,小佩说:“杨树的叶子,羊也好吃。只是树那么高,咱们也够不到。”

红霞说:“你等着,我来试试。”

红霞脱了鞋子,露出偷穿姐姐的红袜子,像男孩子一样,很快就爬上树,采下大把大把的杨树叶子。

小佩学着她的样子,也脱了鞋,怎么用力,都不得法,爬上三尺,就滑下来了。努力半天只好放弃,在地边上,搙一些碎草充数。

快中午的时候,她们背着篮子来到新城外的羊奶厂。红霞的草和叶子定了一级,一共十斤,一斤二分,得了两角钱。小佩的定了二级,一斤一分五,一共七斤,得了一角一分钱。

小佩羡慕红霞手里绿绿的两角钱,但是,她实在没办法,在田地里,哪一项她都不是红霞的对手。她是甘居其次的。但是读书,红霞就不如她了,常抄她的数学作业。两个小伙伴也因此能和平相处下去。

初中时,红霞和小佩不在一个班了。小佩和一帮喜爱读书的同学成了好朋友。

红霞书读得不好,但是,城壕填上后,成了一座自由市场,市场上毛衣编织、手工麻花作坊里的活计,她看一看,就一板一眼地照着做了,比专门学了一个月的婶子大娘们做的都好。

一帮人出门打工,红霞就跟着到大城市去了。只在收麦的时节赶回来,割麦子是最苦最累的事情,每次抬起脸擦汗,她就望见不远处越来越多的高楼,燃起到那里住的渴望。

红霞算计着手中攒的钱,丈量离她的心中目标的距离。

十九岁那年,小佩考上了师范学校。红霞开着一辆联合收割机回来了,那是她打工多年的积蓄。夏天最热的时候,她开着收割机在一块块麦田里穿梭,擦汗的间隙,她望向不远处,一座座高层商住房正拔地而起。她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向着的目标又迈近了一步。

在农民们都不愿种地的时候,红霞承包了几百亩麦地,专门种两种麦子,一种可以用来做麦片粥,一种可以用来磨粉做全麦面包。这两种麦子产量都不高,但是价格高,市场供不应求。

红霞成了农民企业家。站在自己的麦田里,她望着前方升到高层楼顶的朝阳,对带着学生来参观的小佩说:“我要在新城区东边建一所学校,你来做校长,如何?然后,还要盖一座高层商住楼,我们住对门儿,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在一起。”

小佩老师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们的目标原来是个圆,你走那边,我走这边,竟然又走到了一起。”

麦田里,麦香弥漫,笑声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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