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同曾颜良所料,晚宴的气氛十分诡异。
宴会是在后山的宅院中准备的,冷轩蓉以前没有来过这里,但曾颜良却已经在寻找建房子的地点时来过好几次了。后山的宅子与前面张先生住的小屋大不相同,这座宅院十分宽敞,几层的套院之中住着不少足不出户的人。曾颜良出于好奇小心翼翼的查探了一下,发现住在这里的,除了看上去更为沉稳的读书人之外,还有不少是会武艺的人。曾颜良虽然觉得这里有些奇怪,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问冷承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前面的那些小房子中服侍张先生的都是书生打扮的人,而这座宅子里却有不少佣人。虽然从进了宅子大门之后的一路上能够看到不少敞着门的宽阔屋子,但今晚的晚宴却是在一间偏僻而又略显狭小的屋子中办的。木质的地板上按照人数放着小方桌,正对门的主人席位做的自然是张先生,而其余人等则分列两边。
晚上来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上垂首坐着窦彦东和冷承戚,下垂手则是谷峙翼,而冷轩蓉、曾颜良以及谷峙翼带来的小十九和白重令则都敬陪末座。
冷轩蓉抬眼打量这间屋子,见四周陈设虽然古朴,但摆在这里的东西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她心中再次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偷眼看看主座上的张先生,这位前朝的老隐士在冷轩蓉心中的地位,似乎正在一点点滑落。然而这种滑落似乎又是没有理由的,就算是“归隐”,却也没有人规定他就应该过清贫艰苦的日子,反倒是像张先生这样声名显赫的人如果真的只有前面那么一间小屋子才更令人想不通吧。
冷轩蓉强压住自己心中别扭的感觉,低下了头。
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放着佣人刚刚摆好的菜肴,山鸡野兔的配菜是这山林中自产的野菜和蘑菇,而小沙碗中做的十分精细的,似乎是从远处溪流中捕来的鱼,这些食材在大山中随处可见,然而能够将这些食材做成现在这样的,只怕不是出自普通厨子的手啊。
冷轩蓉前世在郡太守府和首辅丞相府中也见过不少的好东西,她几乎可以断定,现在眼前这几样菜,就算是在首辅丞相府中,也只能是专门做给那位丞相大人吃的。
张先生是一代奇人,就算是隐居了,也必定不会落俗……
就在冷轩蓉这样为自己的疑惑做解释的时候,注意力突然被谷峙翼的话给吸引过去了。
之前的那几个人的寒暄冷轩蓉没有仔细听,只知道谷峙翼与那位窦彦东窦先生似乎是忘年之交,而父亲冷承戚则一直在向谷峙翼道谢。众人说到衲岩县的事情,谷峙翼突然开口说道,“我麒麟营离开衲岩县之后转入凤泉岭深山之中,果然找到了安家养的私军。”
冷轩蓉没想到谷峙翼他们说起这个话题,竟然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窦彦东笑着摇摇头,放下了手中酒杯,转头望着张先生说道,“先生您当初让我那侄儿皓维到衲岩县去,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
张先生也放下酒杯,轻叹一声,道,“那安龙义野心太大,当今圣上八年前登基,而他则在那个时候便察觉到了自己地位不稳,所以才开始准备下了那些私军。只可惜啊,他走这一步,也算是棋错一着。”
“先生此言怎讲?”谷峙翼问。
张先生看了谷峙翼一眼,那眼神就像是一位苛刻的老师听到了自己的学生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一样。但这样的眼神稍纵即逝,张先生微微笑着,为谷峙翼解释道,“八年之前,安龙义手中虽然有不小的势力,但却不足以谋反,他那时求的是保命而不是谋反,养一支私军只能当做护家之犬,却不能用作夺食之狼。时至今日,安龙义在朝中结党营私羽翼已丰,他对这支私军便也再没有什么期待了。当初能够保住他性命的私军,现在已经成为了累赘,可这支私军中还留存着能够逼反他的人和事。那件官银被劫一事便是证据,安龙义现在想必是为了这支私军头疼不已,因此才让自己的儿子冒险前来,其中意图么……如果老夫猜得不错,应该是想先你们一步想办法将这支私军带出凤泉岭。”
曾颜良听到张现身提起官银被劫一案,他的心便是一动。等张先生把话说完,曾颜良急忙开口问道,“先生,那官银被劫之事……”
不等曾颜良的话说完,张先生便冲他摆了摆手,“颜良啊,这件事其中原委也该让你知道,不如就由谷将军告诉你吧。”
曾颜良闻言一惊,他与麒麟营在一起时间不短,却从未听人提起过他们有暗中调查官银被劫一案。他扭头看了小十九一眼,却发现小十九似乎也是一脸茫然。
张先生的话谷峙翼也不得不遵从,他冷着脸将思路稍作整理,然后对曾颜良说道,“安龙义养的这支私军数目庞大,他们常年在深山之中训练,前几年之中,人员只进不出,规矩十分严苛。而近两三年,如张先生所说,安龙义对这支私军疏于管制,粮饷供给也渐渐少了,军中头目大概也都察觉到了他们口中相爷心思的变化,所以才会纵容手下人做出劫官银的事情。说白了,是私军中的首领借此暗示威胁安龙义。”
“暗示……威胁……”曾颜良双眉紧锁,他心中绞痛,没想到自己那些兄弟们的性命,就这样被安龙义自己的养的私军头目拿来威胁他们的主子。他们想要什么?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又是谁?该死!真是该死!曾颜良咬紧牙关,狠狠一捶面前的桌子。兄弟们战死的情形犹在眼前,曾颜良咽不下去这口气。那些人为了保护朝廷的官银而死,可朝廷最终却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法查出来。兄弟们的冤屈,最终却是被一群山贼给背上的。
怒火窜起,曾颜良望着谷峙翼沉声问道,“谷将军,你可知道这支私军现在隐藏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首领又是什么人么?”
谷峙翼似乎料到了曾颜良会有此一问,实际上谷峙翼也知道,张先生之所以让自己来对曾颜良说这件事,一定就是因为他会有此一问。谷峙翼隐约觉得张先生安排让他在这一场晚宴上出现一定是别有用心的,连他请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为了达成某一个目的。只不过现在谷峙翼还不能确定张先生的目的与自己的目的是否相同。
稍作犹豫,谷峙翼才对曾颜良说,“当初骁瀚王到衲岩县去,为的就是寻找这位私军首领的线索。”
谷峙翼这话一出口,坐在曾颜良身边的冷轩蓉顿时瞪大了双眼。
她可不会忘记当初杜亦霖是为什么要到衲岩县去的,那杜亦霖要找的人,不正是曾颜良的师父昌洪凯吗?
就在冷轩蓉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名字也从谷峙翼的口中说了出来。
“这个人到衲岩县之后改名昌洪凯,本名叫做陆奇山,曾任大将军麾下副将,曾以训练新兵成果显著受到大将军赏识,后因窃取饷银事发,交由兵务司审查之后发现他不仅窃取了饷银,而且还以职务之便窃取了许多军中私密。这个人本应就从被斩首,然而他却在临行前服毒自尽,继而此案尘埃落定……我经过多方查证,最后才确定了那昌洪凯就是当年的陆奇山。”
曾颜良被惊呆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收留了自己,教自己武艺,让自己走上正途的昌大叔,身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可……既然昌大叔他身犯重罪,却又为何要到衲岩县做衙差?”这个问题一下子冒出来,曾颜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谷峙翼的话。
谷峙翼看到曾颜良那个样子,微微眯起眼睛,沉声说,“我推测,当初陆奇山窃取饷银的事情是真的,但后来查出的罪名应该都是假的。他在狱中被安龙义收买,而安龙义为防止他反悔,便多加了许多罪名,最后用了一招金蝉脱壳,让陆奇山离开皇城。而后陆奇山隐姓埋名逃出了安龙义的掌心,隐叶于林,在衲岩县做了一个衙差。他也许觉得自己一身武功,若是去做别的,难免会露出马脚,而官府之中也容易得到各种消息,不失为好的隐身之地。可实际上那么多年安龙义并非没有找到他,而是暂时不需要用到他。等到安龙义招兵买马擅养私军,需要一个操练新兵的人,这时安龙义才派人找到昌洪凯。昌洪凯知道再难逃走,只好再次用金蝉脱壳的方法在众人眼前消失,继而入了私军……”
这些话虽然都是谷峙翼的推测,但却是合情合理,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
曾颜良坐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这么说,被自己当做父亲一样的昌大叔这么多年一直没死?这么说,那位被自己一直当做父亲的男人,就是害死那些衙差兄弟们也差点害死自己的真正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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