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解元崔游道,亚元杜云京带着另外十八名新晋举人,一同回到书院答谢夫子们。
贾雨村他们自然很是高兴,一边命人准备酒席,一边将书院里的童生、秀才们喊到讲堂处,共同见证下举人们的风光。
夫子们是好心,希望大家能以崔游道、杜云京等人为榜样,继续奋勇向前,可这却苦了童生们。
今年的秋季,较之往年还要酷热许多。
众人黑压压的挤在一处,没多久就开始额头冒汗。钱大有的体型本就偏胖,此刻胸襟上的颜色都开始不同。
“真邪门。”江元白朝着两侧同窗低语,“都说秋高气爽,这中秋都过了,怎么天气还热的跟六月一样。”
薛蝌站在陈恒身边,手中的扇子小心摇晃,安慰着对方,“等秋雨一来,应该就凉爽了。”
江元白点点头,亦是笑道:“我今天起得早,出门时刚好看到朝霞千里。说不好,这两天就要下雨咯。恒弟,你说是也不是?”
同是农家子的陈恒,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只露出一个些许勉强的笑容,道上一句:“我也希望能尽快下雨。”
钱大有正热的发昏,听到下雨的字眼,不禁问向江元白:“你还会看天象呢?”
“你们这些城里的大少爷不懂了吧。”江元白得意道,“你去问问田里的庄稼汉,哪个不知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道理。”
“那都晚上了,还怎么行千里?”钱大有呆了呆,继续反问。
江元白一时语塞,赶忙把目光往陈恒身上瞧,希望对方能出来救救场。
陈恒却无心关注他们的讨论,他的目光落看上去好像盯着,前头夫子们作揖行礼的举人身上,其实思绪早不知道飘到何处。
好不容易等到贾雨村宣布童生们可以退去,钱大有抢先一步走出讲堂,指着晴光万里的天空,对着随后而来的江元白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下雨?”
众人笑闹一阵,才相互簇拥着回到寝屋。
“恒弟。”薛蝌刚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就拿扇头点在陈恒的肩膀上,又朝着江元白努努嘴。
一直在开小差的陈恒,这才想起今天的大事,一拍脑门,起身就朝江元白、钱大有俩人走去。
“钱兄,江兄。”陈恒从怀里拿出薛蝌准备好的六两银子,“这是你们的月银。”
如今钱大有、江元白受聘于报铺,每个月会将文社内选出来的文章送到报铺,这六两银子,就是陈恒给他们说好的报酬。
他们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拿钱,谦让的话自然省却。一人接过三两,江元白还笑着拱拱手:“谢过陈东家、薛东家。”
“三两银子还堵不住你的嘴。”薛蝌轻笑一声,指了指江元白。
陈恒心中想了想,突然坐到江元白的身侧,问道:“这钱,你是不是打算拿去给妹妹们买东西。”
江元白自己之前提过一嘴,没料到恒弟连这种事都记得,点头爽快道:“是啊,我前几日在街上看中好几样呢。”
“江兄,你不如把钱攒着等一等。”陈恒规劝道,“左右离年关也不远,你留着钱,到时候也能问问家里缺啥,自己一次买个够。”
“行,听你的。”这等小事,江元白也没拒绝,直接听从同窗的建议。
……
……
这天下课后,陈恒没有睡在书院中。趁着傍晚天气微微凉爽,赶紧回家。
除了还没回来的陈启、陈淮津两兄弟,其他人都坐在庭院里闲聊,见到大孙子回来,奶奶忙问吃了没有?
陈恒略作答复,也搬张凳子坐到家人身侧,听着他们继续聊天。
家里如今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庭院里也搭起了棚子。凉凉夜色下,陈家的人好像又回到山溪村的宁静时光。
“还好我听了恒儿的,没答应让你留在村里。”周氏将刚刚未讲完的话,继续说道,“今年秋天这么热,真要让你一个人下地,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陈丐山哼哼两声,有些不服道:“再热也得下地干活,总不能让长熟的庄稼给晒死吧。”
“没事,爷爷,不是还有族长他们吗?”陈恒赶紧出来打圆场,“今年有他们在,肯定耽误不了你的庄稼。”
陈家的十三亩地,陈恒早就想好安排。七月他们举家搬迁时,陈启就将这次的秋收委托给族长。
除了要交给县里的税赋,剩下的粮食都由族长拿去县里卖掉。所得的银两,分出一层给帮佣们做酬劳,族长自己再拿走半层,余下的钱才会托人送到陈丐山手中。
庄稼人对田里的收成清楚的很,托付的又是同一村同一族,陈丐山也不担心自己的银子跑了,只是颇为惋惜道:“到明年,我还得回去一趟,看看我的那些地。”
大家对这个倔强的老头,都有些无可奈何。索性还是明年的事情,也没必要眼下就头疼。众人将话题转到这次错过的中秋灯会上。
今年因为乡试,扬州城并没有大办。陈青两姐妹很是遗憾,自己来到扬州的第一个中秋,就错过弟弟口中说的盛景。
大家正说着话,陈启跟陈淮津各自提着两袋东西,满头大汗的推门进来。
“怎么耽误到现在才回来,”顾氏跟李氏赶忙上前迎过自己的男人,顾氏的目光不停落在陈启的肩上,很是好奇道,“这买的是什么?”
“别看了,都是米。”陈启放下东西,一边擦汗一边劝住翻看的顾氏。
“好好的,买这么多米干啥。”顾氏完全摸不着头脑。
“是恒儿让我们买的。”陈淮津替兄长作答。
一家人这才把目光都落在孩子身上,自从这孩子在扬州给家里折腾出一套宅子,陈恒在家中也有了些说话的地位。
眼见大家都往自己身上瞧,陈恒咧嘴笑道:“我从报铺那里听说,今年米价会涨,担心家里不够吃。”
“胡闹,米价能涨到哪里去。”陈丐山难得呵斥陈恒一句,正想继续给宝贝孙子科普下买米的窍门。他突然张开嘴看向老伴,“我……”
周氏看看他有话说不出的样子,有些急道:“你想说啥,倒是说呀。”
陈丐山摆摆手,反而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起身,帮着儿子们一起搬米。
一家人弄不懂情况,见天色不早,也就各自喊晚辈们回屋睡觉。
……
……
晚上,陈丐山跟周氏躺在**后,才将庭院里憋住的话说出。
“你还记得淮津头胎刚出生时,碰上的那场旱灾吗?”
周氏一听就皱起眉头,有些发怒的背过身去,“好好的,你说这个事干啥。”
“你看你。”陈丐山推推她,给老伴解释起来,“我这不是跟你说事嘛。”
“说啥。说我那可怜的孙子?”周氏被掰过身子,有些生气道,“我是不想回忆那段日子,花钱买个菜叶子都买不到。”
“当时,你跟儿子们去县里的救济铺扛米回来。不知道我跟儿媳在家多担心。”
“深怕你们路上碰上劫道的,好不容易等你们回来,煮个米也要小心翼翼。晚上睡觉,还得你们拿着刀守在门口。”
“这样的日子,你爱想你想,我是半点不愿意再去想了。”
“你先别急,我就是觉得,今年这秋天热的邪乎。”陈丐山摇摇头,满是狐疑道,“你说这天气,像不像我们那时候?”
周氏猛地瞪大眼睛,夜色下的眸光中,满是惊恐。
……
……
趁着夜深人静,陈恒锁好自己屋内的门窗,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木质的小箱子。
箱子是陈启的手艺,上面的锁倒是陈恒自己买的,钥匙就存了一把,一直都是贴身保管。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陈恒将摆在最上面的话本统统移开,从最底部掏出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上的内容,都是他这些年能想起的书中情节。陈恒自然不敢用字体记录,用的都是上辈子建国后才有的拼音缩写。
陈恒翻到其中一页,对照着拼音缩写,他在心中默读出这行字的意思:刘姥姥第一次去贾府讨钱粮时,应是在林妹妹十岁、十一岁左右。
他记不住刘姥姥具体几时去的,只想起刘姥姥家是个田庄上的庄稼人,正巧那年碰上天灾干旱,田里半点收成都没有,自己一家人日子过不下去,才厚着脸皮去到贾府讨些救命的东西。
当时回忆起这件事,因为跟天灾有关系,陈恒当即就找本子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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