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景安文社

文和五年,四月,天气晴爽,云朗小照。

如此美好的春日光景,不论是念什么样的诗句,都会让人有醉倒春风中的心情。保障湖上,踏春的游人驻足交耳,风喧笑语间,一对燕翅初上,飞过水天一色,消失在红桥绿柳中。

这些年,正式升为扬州官学的乐仪书院,较之初建时的规模,大了不止一倍。足足占据半条街的院墙,光是看着都比以前阔气许多。

改变的不仅仅是书院的外在,相比起之前不足百人的学子。现在书院里光是童生,就有一百三十人之多。

这么多学子汇聚于此,靠原先几个夫子自然教不过来。山长最近一直在四处寻募名师,可惜能让他看中的人实在不多。

而且如今的扬州城,书院也不是只有乐仪一家。自从扬州府可以举办乡试后,无数南下金陵求学的士子纷纷回到故土。

这么多人,乐仪书院自然招收不下。诸如安定、梅花等等私人筹办的书院,也就应势而成。

这书院一多,学子们之间难免起了比较之心。大家虽说不上谁也不服谁,可私底下拿彼此所作的文章偷偷比较,也是避免不了。

大约一年多前,陈恒见到这种情况频频发生。就连同寝屋的几名好友,一起创办了景安文社。

景安文社的初衷是为了收集同窗的文章,将其整编成册,再交由书楼排印。一部分拿来供书院内的同窗翻阅学习,一部分则寄到其他书院手中,也方便大家借鉴交流。

只是景安文社一成立,放置在讲堂门口的书箱,便被热情的同窗们塞满。

每次抱着成堆的文章回屋筛选,十分影响大家的时间安排。陈恒后来不得不宣布,除了甲、乙两班的学子,其他人所投的策论一概不看。

这景安文社有成员四名,陈恒、薛蝌、钱大有、江元白,其中薛蝌出钱出力最多,大家一致推举他成为社长。

另有两名躲在暗处的成员:黛玉跟宝琴。这两人为了避免招摇,只以潇湘子、烟霞客的化名示人。

她们两人的任务也简单,每当别的书院寄来文章时,依照文章的优劣程度,视情况派出其中一位做点评。

时间一久,连安定、梅花书院的人都听过她们的名声。知道乐仪书院有两个不得志的书生,一个言辞喜欢直戳要害,不留情面,一个善于温言细语,直到最后才说出错误之处。

今日又到了景安文社筛选文章的日子,四人一同围在案前,脸上俱是头疼之色。他们今天运气不好,碰上崔游道、杜云京同时投递。

这俩人两年前先后考中秀才,已经跳出童生的阶段。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对童生间的小打小闹感兴趣,也不知道何故今天竟然撞到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暗处被苗头。

眼下没有外人,钱大有说话不免直率些,他指着杜云京的文章说:“要我说,还是应该把杜大头的策论放在第一位,既是策论,当以鞭笞时政为主。他的论点眼界,显然是高出一筹的。”

江元白却摇摇头,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论点优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看法。可这第一篇,终究是要给其他书院的人看,我觉得还是要把崔兄的文章放在前面,他的文风,别人一看就不敢小觑。”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同一转头看向正在喝茶的陈恒。他们四人中,就属陈恒的才学最出众,没道理让他在旁当个清闲看客。

“恒弟,你说呢?”两人齐声道。

“我同意江兄的意见。”陈恒的想法跟江元白差不多,《景安文册》毕竟是要拿出去给旁人交流观赏之用,崔游道的笔锋,是能让人开卷提神的。

不过杜云京的文章放在第二未免可惜,陈恒想了个法子,推了推正在画文册封面的薛蝌,“你画两幅一模一样的,我们到时候贴在首尾两处,让人分不清哪一面才是正面。”

“恒弟的意思是?”钱大有的目光一亮。

陈恒狡黠一笑,指着两篇文章道:“既然难分瑜亮,就让他们一头一尾,各自称雄吧。他们的好坏之处,我们作为同窗不好评价,还是让其他人来当一当恶人。”

“就你鬼点子多。”薛蝌无端加了一层工作量,不免朝着陈恒抱怨。

“你是社长嘛。”陈恒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商定完最重要的两篇文章,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许多。钱大有跟江元白都是老手,很多文章刚拿到手上粗略一看,便能知道个内容好坏。

陈恒则在一旁,将他们两个筛选出来的文章又细细看一遍。只是为了保险起见,避免有人在文中藏着些惊世骇俗之语。

就在四人各自忙碌时,他们的寝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还没等他们作答,来人已经不告而入。

“薛大哥,我就知道你在这。”

来人提着手里的礼物,一开口就很是亲昵。

陈恒与江元白等人相视而笑,默契的起身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梅兄。”薛蝌极有涵养的露出笑容。

来人叫梅晟嘉,是梅学正的小儿子,文和二年入的学。因他入学晚,虽跟陈恒等人同龄,可还是分在别的屋去。

本来大家之间相安无事,除了学堂上抬头见几面,私下也没有什么交情。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某日梅晟嘉去书院后堂找梅夫人时,正好撞见前来上课的薛宝琴。梅晟嘉当场惊为天人,见到梅夫人就问薛宝琴的身份。

在知道宝琴是薛蝌的妹妹后,他见着薛蝌就很是热络,一口一个大哥,叫的比谁都亲切。

碍于他父亲已经当上扬州府的学正,薛蝌也不好对他态度太差。加之自身的修养摆在那,对死缠烂打的梅晟嘉,只能保持着以礼相待。

可梅晟嘉却错以为自己很得薛蝌的喜欢,一言一行更是积极主动。

“薛大哥何故如此生分,你唤我一声嘉弟即可。”梅晟嘉热络的坐在薛蝌的身旁,大大方方的将礼物放在桌上,“这是弟弟路过桂仁铺买的点心,我闻着怪香的,就想着买来给兄长和宝琴妹妹尝尝。”

薛蝌忍不住抽抽嘴角,颇为头疼的扶额,“梅兄,我妹妹不喜欢吃糕点。”

“啊,是这样吗?”梅晟嘉小脸一垮,十分自责道,“怪我不小心,不知兄长能否告诉我,宝琴妹妹喜欢吃什么,我这个做哥哥的平日出门,也好留心一些。”

“无妨无妨,有劳梅兄挂心了。”薛蝌眉毛微皱,有些受不了对方直呼妹妹的名讳。

“应当的应当的。”梅晟嘉连连摆手,脸上尽是热情之色,“爹爹常跟我说,薛大哥为人、学识都是一流,让我多跟你亲近亲近。”

薛蝌实在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悄悄将目光投向远处憋笑的三人。

你们就准备这样看着?

知道了,知道了。

还是陈恒读懂薛蝌的眼神,笑着拉上钱大有,一同走到梅晟嘉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两位同窗,有事吗?”梅晟嘉困惑的转头,他也不是没记住陈恒等人的名字,只是平日没什么交情,也不好称兄道弟。何况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童生,犯不着他梅少爷低声下气。

只是他这一句同窗,真把远处的江元白逗得大笑。这是直接给他们贴上‘薛蝌等等同窗’的名号啊。

陈恒面色一沉,他跟梅晟嘉虽是同龄,可身高却比对方要高出半个头多,身旁又站着一个十八岁的钱大有,看上去十分唬人。

“这位同窗,你打扰到我们文社办事了。”陈恒也不客气,拱拱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梅晟嘉眨眨眼,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再过不久,我们屋的素昭兄就要回来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陈恒刚报出辛素昭的名号,梅晟嘉面色大变,留下一句“薛大哥,改天有空,我请你去酒楼”,就提起衣袍匆匆起身。

他之前有段时间常常来薛蝌屋里串门,又爱赖着不走。时间一长,正好撞到辛素昭心情不好的时候。

听到这个叽叽喳喳、废话又多的人,辛素昭哪里能忍得住自己的暴脾气,直接单手提起梅晟嘉丢出屋去。

你还别说,这次事情过后,梅晟嘉只要碰到辛素昭,都忍不住低头绕路。

等到不速之客匆匆告别,三个损友这才上前,围着当事人开始嘻嘻哈哈。左一句‘薛大哥’右一句‘我们是你的同窗等等’,可劲的埋汰人。

薛蝌对他们可就没那么客气,直接挥手赶人,怒道:“你们现在要是闭嘴,晚上我就带你们出去吃顿好的。”

“薛兄高义。”

“蝌弟有孟尝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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