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有埋伏!

沈皓行不介意别人怕他。

甚至说, 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能让别人感到畏惧是一件不错的事。比如最初宁妱儿在密室中醒来那样,因惧怕他, 便会表现的无比乖顺, 这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宁妱儿似乎对他的惧怕在一点一点减少, 少到他几乎忘记了她怕他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这个神情出现了。

无比刺眼。

“为何怕本王?”沈皓行声音低沉,一听便知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宁妱儿这会儿胃部的不适已经有所缓和,方才强忍时憋红的脸色也开始逐渐恢复, 可眼神中的恐惧还是并未散去。

她知道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骗不过沈皓行,便也不遮掩了, “常见说, 那碎光王爷养了四年之久,想要驯服这样的毒蛇, 绝非一朝一夕,王爷在它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工夫,可今日却……”

将它说杀就杀, 甚至亲手熬成蛇羹……再亲口喝下。

宁妱儿怕的不仅仅是喝蛇羹,她更怕的是沈皓行的这份令人生寒的凉薄。

沈皓行没有丝毫犹豫, 脱口便是, “因为它犯错了。”

宁妱儿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无奈地垂下眼来, 望着某个角落不再出声。

沈皓行望着她, 一时也没说话, 他手握成拳, 拇指在食指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 他手掌慢慢摊开,握住了宁妱儿落于膝盖上的冰冷小手,道:“你与它们不同,日后不必将自己拿来同它们比较。”

沈皓行明白了,她还是在为上次的事而忧心,他知道,她并没有走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总是会闷不做声。

果然,宁妱儿听到这番话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很快便湿润了。

“你不是总说,会信本王么?”沈皓行将她手拿到唇边,轻触了一下,“为何总在这件事纠结,就是不肯信本王说的。”

“那王爷……”宁妱儿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问出声,“如果日后,我做错事了,你会如何?”

“你能做错什么,跑了不成?”沈皓行轻笑一声,“便是跑了,再找回来便是。”

宁妱儿有些怔懵地看向他。

他眸中含笑,神情真切并未带着阴沉与冰冷,就好像片刻前还一脸寒意的那个沈皓行,与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同一个人。

见宁妱儿望着他不说话,沈皓行眉心微微醋了一下,“怎么,你当真是要跑了?”

宁妱儿立即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不,我不会跑的。”

沈皓行又是一笑,“嗯,本王知道,同本王在一起你估摸能活得更长久些,不是么?”

这句话有些耳熟,宁妱儿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容贵妃面前说过的话,当时沈皓行应是在殿外的,没想到他竟然都听见了。

沈皓行轻叹,将宁妱儿面前的汤碗拿来,递筷子给她,“既然想要活得长久,饭可不能落下。”

宁妱儿接过筷子,却还是没动,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沈皓行。

“可是还有话要说?”沈皓行道,“有便直说。”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抿唇道:“我信王爷,可王爷信我么?”

“信。”他回答的干脆。

“好。”宁妱儿鼓足勇气开口道:“王爷不该这样做。”

沈皓行神色没有向上次与他聊齐王时那样忽然冷下,这次他只蹙起眉头道:“它伤了你的兔子,本王惩戒它,有何不对?”

宁妱儿尽量将语气放得柔缓,“王爷自己也说了,弱肉强食,其实……这怪不得它的。”

沈皓行道:“是啊,但它让你伤心难过了,这便该死。”

宁妱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耐心道:“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可若真是为了我的话,难道不该问我想要如何,而不是替我做决定。”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皓行的神色,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沈皓行忽然沉默,许久都未曾开口。

到最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夹菜放进了宁妱儿的碗碟上。

晚膳过后,沈皓行陪着宁妱儿在院里踱步消食,深秋的夜里寒霜渐重,只是片刻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沈皓行来到书房,让常见去将赵茂行叫来。

自从上次将赵茂行从狱中救出之后,他让赵茂行与手下得力的暗卫一起做了几件差事,赵茂行做得不错,适应得也极快,若不是这身皮囊,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个曾经心智良善,知书达理的赵茂行。

“王爷有何吩咐?”

赵茂行一进门,便干脆利落地在沈皓行面前跪下。

沈皓行唤他起身,拿出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看过这本账册,你便能清楚赵家冤案的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赵茂行双手将账册接到手中,当下没有去看,而是恭敬地等待沈皓行后话。

“单凭这一本账册,足以替赵家洗脱冤情,”沈皓行说着,抬头看向他,“但不足以复仇。”

赵茂行手心当即攥紧。

“到底要如何做,由你自己来决定。”沈皓行说着,又将一封信搁在桌上,“这封信中有答案,查与不查,也在你。”

赵茂行将信收好,躬身退下。

月中秦王的兵马便已启程,沈皓行称身子不适,拖到月末才离开上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本就没指望他,可硬是将事情做到明显到这个地步的,整个皇嗣中也只有沈皓行敢了。

宽大的马车上,宁妱儿捧着手炉,身上盖着一层绒毯,缩在沈皓行身侧眯眼休息。

沈皓行半靠在马车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起初宁妱儿听说要随他一路行军,心里万分紧张,后来得知沈皓行是当真在做样子,原本十日不到的路程,沈皓行硬是能走一月之久,待他们到了,恐怕秦王都已经要收兵回京了。

宁妱儿便也不怕了,随着沈皓行一路悠哉闲逛。

只是外面的风气现在又开始传,魏王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妖媚惑人,将魏王迷得七荤八素,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那女子,一路纵情玩乐,根本就无心战事。

常见说这些的时候,宁妱儿就在旁边。

对于被人议论一事,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从她记事以来,整个衡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赵府有这样身世的一个表姑娘。

原本她应当是习惯了才是,可这次却闷闷不乐起来。

因为衡州当时传的那些话,大致上都是实情,可上京百姓口中的她,却和真实的她偏离甚远。

宁妱儿心里烦闷,时不时会念叨一阵佛经,最后只得自我宽慰,“这日子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世人说再多也无用。”

“能这样想便对了。”沈皓行勾着她发丝,弯唇道,“即便是没有你在,本王不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么?”

宁妱儿道:“是啊,所以为何总要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便能为无能的男子来开脱了。”沈皓行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飘远。

路过平州时,沈皓行带着宁妱儿在平州地界游玩了几日,还去见了沈皓长一面。

沈皓长对外声称旧病复发,连床都下不得,沈皓行见他那日,他当真就在**躺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从平州出来快至营州时,一场大雪忽然降落。

东夷的雪与江南不同,宁妱儿终于知道为何话本中会有人拿鹅毛来比作雪花,从前她还以为是夸张了说词,直到现在身着大雪中时,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书中的那些有关东夷的描述了。

宁妱儿蜷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中,好奇地将车窗推开一条细缝,不住地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可好看?”

“王爷醒了啊。”

宁妱儿连忙将窗子合上,有些心虚地回头道:“我就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实在忍不住看了几眼。”

她竟以为他是在怪责她。

沈皓行笑着坐起身道:“喜欢便看,觉得冷便将窗子合了,没什么大不了。”

宁妱儿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还是摇头道:“不了不了,身子要紧的。”

“可想出去玩雪?”

沈皓行这句话实在太具蛊惑了,宁妱儿明明知道不该去,偏还是随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她身披鲜红大氅,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发髻只是在下车前随意用红绳系了一下,还是出自的沈皓行之手。

两人在飞雪中漫步,宁妱儿一面走着,一面看向自己落下的这一道道脚印,这种感觉同她在院里踩树叶完全不同。

沈皓行走出几步后,回头看她时,才发觉她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正在笑着仰头看天。

在这片白皑皑的飞雪之下,她脸颊和鼻头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而那双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一手撑伞,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伞外,当雪白的飞瓣与指尖相碰的瞬间,少女脸颊上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沈皓行不知不觉沦陷在了这副绝美的画卷中,然而顷刻间他神情忽然一顿,匕首从袖中而出,直朝少女身前飞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匕首与暗器一齐坠落在雪地中。

“有埋伏!”

随着一声高呼,不断有人朝这边涌来。

沈皓行连忙来到宁妱儿身前,紧紧将她拉住,然而还未来及离开,便又有暗器朝这边飞来。

沈皓行护在宁妱儿身前,用伞挡掉不断飞来的暗器,顷刻间两方人马便开始厮杀。

一道道鲜血在白茫茫的山峦中如盛开的梅枝,凄美地绽放。

而在这片喧哗之后的幽暗中,一个少女眯着眼看向那油伞后的两道身影。

“菲菲,咱们得撤了!魏王这行人各个身手了得,咱们不是对手!”身旁男人声音焦急地催促着。

然而她却拉下面罩,纵身一跃朝那群正在厮杀地人中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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