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
沈皓行不介意别人怕他。
甚至说, 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能让别人感到畏惧是一件不错的事。比如最初宁妱儿在密室中醒来那样,因惧怕他, 便会表现的无比乖顺, 这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宁妱儿似乎对他的惧怕在一点一点减少, 少到他几乎忘记了她怕他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这个神情出现了。
无比刺眼。
“为何怕本王?”沈皓行声音低沉,一听便知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宁妱儿这会儿胃部的不适已经有所缓和,方才强忍时憋红的脸色也开始逐渐恢复, 可眼神中的恐惧还是并未散去。
她知道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骗不过沈皓行,便也不遮掩了, “常见说, 那碎光王爷养了四年之久,想要驯服这样的毒蛇, 绝非一朝一夕,王爷在它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工夫,可今日却……”
将它说杀就杀, 甚至亲手熬成蛇羹……再亲口喝下。
宁妱儿怕的不仅仅是喝蛇羹,她更怕的是沈皓行的这份令人生寒的凉薄。
沈皓行没有丝毫犹豫, 脱口便是, “因为它犯错了。”
宁妱儿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无奈地垂下眼来, 望着某个角落不再出声。
沈皓行望着她, 一时也没说话, 他手握成拳, 拇指在食指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 他手掌慢慢摊开,握住了宁妱儿落于膝盖上的冰冷小手,道:“你与它们不同,日后不必将自己拿来同它们比较。”
沈皓行明白了,她还是在为上次的事而忧心,他知道,她并没有走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总是会闷不做声。
果然,宁妱儿听到这番话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很快便湿润了。
“你不是总说,会信本王么?”沈皓行将她手拿到唇边,轻触了一下,“为何总在这件事纠结,就是不肯信本王说的。”
“那王爷……”宁妱儿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问出声,“如果日后,我做错事了,你会如何?”
“你能做错什么,跑了不成?”沈皓行轻笑一声,“便是跑了,再找回来便是。”
宁妱儿有些怔懵地看向他。
他眸中含笑,神情真切并未带着阴沉与冰冷,就好像片刻前还一脸寒意的那个沈皓行,与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同一个人。
见宁妱儿望着他不说话,沈皓行眉心微微醋了一下,“怎么,你当真是要跑了?”
宁妱儿立即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不,我不会跑的。”
沈皓行又是一笑,“嗯,本王知道,同本王在一起你估摸能活得更长久些,不是么?”
这句话有些耳熟,宁妱儿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容贵妃面前说过的话,当时沈皓行应是在殿外的,没想到他竟然都听见了。
沈皓行轻叹,将宁妱儿面前的汤碗拿来,递筷子给她,“既然想要活得长久,饭可不能落下。”
宁妱儿接过筷子,却还是没动,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沈皓行。
“可是还有话要说?”沈皓行道,“有便直说。”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抿唇道:“我信王爷,可王爷信我么?”
“信。”他回答的干脆。
“好。”宁妱儿鼓足勇气开口道:“王爷不该这样做。”
沈皓行神色没有向上次与他聊齐王时那样忽然冷下,这次他只蹙起眉头道:“它伤了你的兔子,本王惩戒它,有何不对?”
宁妱儿尽量将语气放得柔缓,“王爷自己也说了,弱肉强食,其实……这怪不得它的。”
沈皓行道:“是啊,但它让你伤心难过了,这便该死。”
宁妱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耐心道:“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可若真是为了我的话,难道不该问我想要如何,而不是替我做决定。”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皓行的神色,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沈皓行忽然沉默,许久都未曾开口。
到最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夹菜放进了宁妱儿的碗碟上。
晚膳过后,沈皓行陪着宁妱儿在院里踱步消食,深秋的夜里寒霜渐重,只是片刻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沈皓行来到书房,让常见去将赵茂行叫来。
自从上次将赵茂行从狱中救出之后,他让赵茂行与手下得力的暗卫一起做了几件差事,赵茂行做得不错,适应得也极快,若不是这身皮囊,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个曾经心智良善,知书达理的赵茂行。
“王爷有何吩咐?”
赵茂行一进门,便干脆利落地在沈皓行面前跪下。
沈皓行唤他起身,拿出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看过这本账册,你便能清楚赵家冤案的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赵茂行双手将账册接到手中,当下没有去看,而是恭敬地等待沈皓行后话。
“单凭这一本账册,足以替赵家洗脱冤情,”沈皓行说着,抬头看向他,“但不足以复仇。”
赵茂行手心当即攥紧。
“到底要如何做,由你自己来决定。”沈皓行说着,又将一封信搁在桌上,“这封信中有答案,查与不查,也在你。”
赵茂行将信收好,躬身退下。
月中秦王的兵马便已启程,沈皓行称身子不适,拖到月末才离开上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本就没指望他,可硬是将事情做到明显到这个地步的,整个皇嗣中也只有沈皓行敢了。
宽大的马车上,宁妱儿捧着手炉,身上盖着一层绒毯,缩在沈皓行身侧眯眼休息。
沈皓行半靠在马车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起初宁妱儿听说要随他一路行军,心里万分紧张,后来得知沈皓行是当真在做样子,原本十日不到的路程,沈皓行硬是能走一月之久,待他们到了,恐怕秦王都已经要收兵回京了。
宁妱儿便也不怕了,随着沈皓行一路悠哉闲逛。
只是外面的风气现在又开始传,魏王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妖媚惑人,将魏王迷得七荤八素,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那女子,一路纵情玩乐,根本就无心战事。
常见说这些的时候,宁妱儿就在旁边。
对于被人议论一事,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从她记事以来,整个衡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赵府有这样身世的一个表姑娘。
原本她应当是习惯了才是,可这次却闷闷不乐起来。
因为衡州当时传的那些话,大致上都是实情,可上京百姓口中的她,却和真实的她偏离甚远。
宁妱儿心里烦闷,时不时会念叨一阵佛经,最后只得自我宽慰,“这日子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世人说再多也无用。”
“能这样想便对了。”沈皓行勾着她发丝,弯唇道,“即便是没有你在,本王不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么?”
宁妱儿道:“是啊,所以为何总要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便能为无能的男子来开脱了。”沈皓行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飘远。
路过平州时,沈皓行带着宁妱儿在平州地界游玩了几日,还去见了沈皓长一面。
沈皓长对外声称旧病复发,连床都下不得,沈皓行见他那日,他当真就在**躺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从平州出来快至营州时,一场大雪忽然降落。
东夷的雪与江南不同,宁妱儿终于知道为何话本中会有人拿鹅毛来比作雪花,从前她还以为是夸张了说词,直到现在身着大雪中时,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书中的那些有关东夷的描述了。
宁妱儿蜷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中,好奇地将车窗推开一条细缝,不住地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可好看?”
“王爷醒了啊。”
宁妱儿连忙将窗子合上,有些心虚地回头道:“我就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实在忍不住看了几眼。”
她竟以为他是在怪责她。
沈皓行笑着坐起身道:“喜欢便看,觉得冷便将窗子合了,没什么大不了。”
宁妱儿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还是摇头道:“不了不了,身子要紧的。”
“可想出去玩雪?”
沈皓行这句话实在太具蛊惑了,宁妱儿明明知道不该去,偏还是随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她身披鲜红大氅,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发髻只是在下车前随意用红绳系了一下,还是出自的沈皓行之手。
两人在飞雪中漫步,宁妱儿一面走着,一面看向自己落下的这一道道脚印,这种感觉同她在院里踩树叶完全不同。
沈皓行走出几步后,回头看她时,才发觉她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正在笑着仰头看天。
在这片白皑皑的飞雪之下,她脸颊和鼻头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而那双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一手撑伞,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伞外,当雪白的飞瓣与指尖相碰的瞬间,少女脸颊上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沈皓行不知不觉沦陷在了这副绝美的画卷中,然而顷刻间他神情忽然一顿,匕首从袖中而出,直朝少女身前飞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匕首与暗器一齐坠落在雪地中。
“有埋伏!”
随着一声高呼,不断有人朝这边涌来。
沈皓行连忙来到宁妱儿身前,紧紧将她拉住,然而还未来及离开,便又有暗器朝这边飞来。
沈皓行护在宁妱儿身前,用伞挡掉不断飞来的暗器,顷刻间两方人马便开始厮杀。
一道道鲜血在白茫茫的山峦中如盛开的梅枝,凄美地绽放。
而在这片喧哗之后的幽暗中,一个少女眯着眼看向那油伞后的两道身影。
“菲菲,咱们得撤了!魏王这行人各个身手了得,咱们不是对手!”身旁男人声音焦急地催促着。
然而她却拉下面罩,纵身一跃朝那群正在厮杀地人中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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