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夜、怡静园

当我看到冯秦秦手里的纸包,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种感觉很难表达,既有点小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唯一个受到这笔天降横财困扰的人。而且陪我一起坐蜡的居然是品学兼优的冯秦秦,一旦东窗事发而我又解释不清的话,冯秦秦的辩白肯定比我的信服力要高许多。

同时还有些迷惑:这个给我塞钱的家伙到底抱着什么目的?他是好心还是坏心?背后又隐藏着怎么样的阴谋?他为什么偷了班费不自己留着却要散财——想学梁山好汉吗?

甚至产生了一丝小小的贪念:我跟小富婆冯秦秦不一样,平时就没有什零花钱。即使有也是三头五毛的基本属于赤贫阶级,所以二十五块钱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如此一笔巨款摆在眼前,可以帮助我完成很多梦想。况且有了耗子的前车之见,我花它们的时候肯定会极尽所能的低调不张扬,是不是可以考虑给它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密下呢?

但更多的是担忧:我到底该不该坦白?万一出了舍纰漏也算表达个良好的认罪态度。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冯秦秦打开了手中的纸包露出里面的三十块钱,对我说:“我在书桌里发现的,夹在《思想品德》课本里了。不知道是谁啥时候放进来的,今天上品德课我才看见。咱们班的班费丢了两百六,耗子说他有五十五,我这有三十,说不定还有哪个同学也被塞了钱呢……”说到这里,她狐疑的瞄了我一眼,“陈()光,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叫不准她什么意思,吱吱唔唔的搪塞:“不……不知道啊。”

还好她没有过多怀疑什么:“唉,就这么点钱,多让人难受啊?”

我试探性的反问道:“那你怎么不找陆老师说说去啊?”

冯秦秦不屑的哼道:“跟她说?你看耗子说的话她信吗?我可不想像耗子一样让她在全班面前那么狠叨!”

我觉得她的担心不太可能发生:“你……和耗子不一样,陆老师不能对你那么凶。”

冯秦秦并不认同:“切,咱班除了肖宁,谁的话她能信?行啦,咱们还是找耗子去吧。”

我不明所以:“找耗子有啥用啊?”

冯秦秦却觉得理所当然:“我就知道耗子被人塞了钱,你知道被塞钱的还有谁吗?我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多说话,乖乖的从了。

那天,我们两个在小区里溜达到挺晚也没见到耗子的影子,只好悻悻的各自回家,并约好第二天继续找耗子。吃完晚饭,我借着写作业的掩护再次偷偷打开那个纸包,观察包里的二十五块钱,总是隐隐的觉得那张五块钱上的车工师傅在用嘴角轻蔑的对我嘲笑。我很想恐吓他说:“你笑?你再笑我就把你花掉!”结果我妈在我身后走过,吓得我赶忙把钱压到了书底下。

第二天早晨,耗子依然没有上学。

陆老师阴沉着脸似乎心情很差,谁也不敢惹她。我的心始终悬着,既希望冯秦秦能主动把钱的事跟陆老师说说,我也好顺坡下驴的把这块烫手的山药甩掉,可仔细一琢磨我其实更怕她这样做,因为我实在无法信任陆老师。

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放学,冯秦秦再次拖着我去找耗子。其实我的生活半径就那么大,怎么转也转不出那几个圈子。冯秦秦觉得希望渺茫,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新去处可以寻找。

我合计半天,硬着头皮说:“我还知道一个游戏厅,我没怎么去过。耗子说他老去,就是有点远。”

距离根不是冯秦秦考虑的问题:“行,我们就去那找找。”

没有办法,我只好带着她来到了游戏厅。这个游戏厅挺大,还有一些打麻将脱衣服的机器,平时有不少社会上的闲散青年在这里厮混。虽然对我们这些小学生不理不睬,但屋子里总是乌烟瘴气的,所以我们不太爱来。以前老听耗子说他喜欢上这里来看别人玩麻将机,说不定可以碰碰运气。

冯秦秦对这种场所不太适应,一进来就捂着嘴皱着眉头,而她的形象与这里也的确格格不入。我们俩在游戏厅里转悠了一大圈,刚打算出去,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哎,有币子吗?给我俩,一个也行。”

我吓了一大跳,以为碰上抢钱的了。抬头一看,拍我的人是我们这一带最著名的野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只记得大家都喊他“臊得哄”。

这个孩子比我能稍微大点,似乎没有家,一天到晚在附近一带晃悠,好像跟谁都认识却跟谁也不熟。他身上的衣服从来没换过,总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臊味,所以孩子们给他起外号叫“臊得哄”。虽然很难听,但他从来不生气,谁叫都答应。

我也不知道臊得哄是怎么认识我的,反正看见他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他面无表情,木讷的追问我一句:“有币没?给我一个。”

我摇摇头:“没有。”

他并不显得失望:“那你有吃的没?给我点。”

我怎么可能带吃的呢?于是继续摇头:“没有。”

他管人要东西其实是一种习惯,从来也不抱成功的希望,所以不会太失望:“你有饮料没,给我喝一口。”

我有些不耐烦了:“你别管我要了,我啥也没有。”

冯秦秦突然向前凑了两步,直直的盯着他,说:“我见过你跟耗子在一起玩过,你这两天看着他了吗?”

臊得哄懒洋洋的眯缝起眼睛想了片刻:“昨天看着了。”

冯秦秦追问:“他上哪去了,你知道吗?”

臊得哄回忆了一下,又直挺挺的将脸转向冯秦秦:“你有币子吗?”冯秦秦有点蒙了,以为他想要好处交换信息。臊得哄继续例行公示,“有吃的吗?有水吗?”问完不等回答转身要走。

这时候,冯秦秦突然叫住了他:“你等会,我有钱!”

在这种地方一个小学生如此嚣张的喊出“我有钱”这种话绝对是找死,我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上。万幸,一台麻将机前有个小青年胡了把大满贯,屏幕上出现一位脱光上衣的妙龄女郎妩媚的扭动着腰肢,引起了围观者一阵不怀好意的尖叫哄笑,掩盖住了冯秦秦不知深浅的莽撞。

然而,臊得哄听见了,回头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你有钱关我屁事的表情。

冯秦秦傻呵呵的追问:“你告诉我他去哪了,我给你买吃的。”

臊得哄犹豫了一下:“他说他去怡静园了。”

冯秦秦听罢,胡乱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一股脑塞到臊得哄手里,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拉着我胳膊就往外走。

冯秦秦的钱财在如此事非之地露了白,我巴不得马上离开,反拖着他小跑着出去。刚跑出游戏厅大门,臊得哄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了上来,把手里的钱都还给了冯秦秦。

冯秦秦一愣:“你干嘛?”

臊得哄好像记性不太好,又问了一遍:“你有币子吗?给我两个……”

冯秦秦都要被他问得崩溃了:“你拿钱买去不就得啦?”

臊得哄面无表情,又回游戏厅了。

我们两个面面想觑,愣了半天,冯秦秦才想起正事:“我们去怡静园看看呗?”

提到怡静园,我牙根直冒冷气:“啊?真去啊?怡静园里总有抢钱的中学生,我估计耗子不能去那。”

冯秦秦对抢钱这事并没有什么概念,不然也不能在游戏厅里大喊我有钱了:“你害怕了?”

我心虚,但嘴壮:“怕到不怕,这样吧,明天我叫上许文彬和李叶他们一起来。”

冯秦秦满不在乎,依然使出了她的杀手锏:“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最怕她这么将我军,只好叹口气:“那咱们就在外面瞅瞅,他肯定不敢自己去那里。”

游戏厅离怡静园很近,走路用不了五分钟。到了大门口,冯秦秦二话不说抬脚便往里迈,我硬着头皮在她后面跟着,穿过两排交错竖立为了拦截自行车入园的铁栅栏,又经过一樽标志性的美女读书塑像,我们钻进了隐藏在灌木从中的小路上。

冯秦秦心无旁骛的在前面边走边扫量,我提心吊胆的在后面观察着四伏的危机。就快走到上次我和许文彬李叶被抢的那间公共厕所的时候,前方小路边的一条长椅旁出现了五六个人影,有坐着有站着的。冯秦秦突然大叫起来:“陈()光,你看那是不是耗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冯秦秦已经朝那群人跑过去了。我顺着她跑的方向一瞧,不免倒吸一品冷气。他们大多穿着初中的校服,歪戴帽子斜瞪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饼,典型公园里抢小孩钱的小流氓。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耗子正站在他们几个当中,并不像被劫的样子,更像和他们是一伙的!

一眨眼的功夫,冯秦秦已经冲过去,我再想拦已然不及。与此同时,耗子也发现了我们,张大嘴巴惊得目瞪口呆。

冯秦秦一口气跑到耗子跟前,旁若无人的质问道:“你这两天上哪去了?我有事想问你。”

耗子还没回答,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小胖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问向耗子:“你识她啊?这小姑娘长的还挺水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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