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走至书架前,抬起的指尖忍不住抚过那一排小册子的书脊。
指尖游走,触感不一,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将这些故事都翻阅过数遍,对其中的内容也是如数家珍。
知道这些没有生机的文字中,蕴藏着撰笔人何等的细腻心思。
她向右移了两步,指尖停在最近的买的那本书籍上。将它取下在手心打开,宝琴的目光落在开头的序言上。
序言很短暂,是胡少东家请来扬州名士,特意为此版所作。文中极尽夸美之词,薛宝琴却无心细看,只是抬手翻到后一页,那是元和先生为第一版小册子题的自序诗。
当时的元和先生,还是初出茅庐的写书人,扬州无人知晓他的名声。连第一本的序,也得自己亲自书写。
“姑妄言之姑听之。
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作人间语。
爱听秋坟鬼唱诗。”
轻声念过后,薛宝琴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聊斋志异》时,也是差不多这样的雨季。盛夏将至未至,黑夜中,她拿着薛蝌带回家的书籍,坐在自己的小院中,依着烛光檀香,抬头就见明月共星斗。
那个晚上,元和先生的笔锋和故事,总能带着她穿越到一个个曾经抵达过的地方。
比如杭州、比如太原……一个个消失的地名,在脑海中浮现时,随之而来的是自己关于它们的记忆。
这份文字跟过去的经历产生触碰,让薛宝琴下意识,把元和先生想象成类似徐霞客的人物。
他会背着书箱,走过一个个地方,提笔记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会兴致勃勃的跟萍水相逢的路人,搜罗着神鬼志怪之事。
她自然是憧憬这样的生活。也因为自己不能继续这样的生活,才把这份憧憬转移到元和先生上,才会在景安文社中留下烟霞客的化名。
“为什么会是你呢?”
薛宝琴轻轻说道,她的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激动。
也许是谜底揭晓后的怅然若失,又或者是跟陈恒多次擦肩的机缘巧合。
小脸微微一红,她忍不住拿起手,朝着脸上轻轻扇动。待心情稍稍平复,她却突然想起书院中,桃树下那些飘舞的纸鹤。
“为什么是你。”
她幽幽一叹,有些心烦意乱的坐到梳妆镜前,桌上摆着盛物的木盒。
良久,门外传来雁儿的声音。
“小姐,夫人说,该吃饭了。”
门内传来轻轻的应答声,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后。薛宝琴打开门,站在婢女面前。
她看出雁儿脸上的惊讶,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我们家小姐真好看。”雁儿由衷道。
她的小姐,今天穿的是件鹅黄色纱裙,正跟今夜的月色相近。头上的珠钗、流苏,较之往日还要大气、端庄一些,衬着她白皙的肤色,让人见到就移不开眼睛。
薛宝琴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沿着抄手游廊步伐款款,衣袂翩翩。
说来也是巧,她们主仆二人走到半路,正碰上远处有两个身影,也朝着她们的方向过来。
两方人还未会面,宝琴已经能听见对面的声音。
“要我说,下次我们就直接印个一万份,让更多的人都看到。”
“不怕卖不掉,砸手里吗?”
风中传来陈恒的轻笑声。
“哪能啊,你也不想想现在我们……”薛蝌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路前头的人影。
雁儿手中提着灯笼,他的妹妹在一侧正朝着他们两人行礼,“哥哥,陈家哥哥好。”
人的美有很多种,每个人的审美喜好也各有不同。有喜欢机灵的,有喜欢仙气飘飘的。可世上还有一种美,会把所有人的审美统一到一处。
陈恒目光怔了怔。晚风习习,他看到画楼游廊外,那轮悬在假山树梢上的明月,以及温柔如水的淡黄色月光。
“薛家妹妹好。”
陈恒行礼完,心中也忍不住为对方无可挑剔的五官所动容。
真的有人,能从小漂亮到大,而且还能越来越漂亮,简直匪夷所思。
薛宝琴轻轻起身,用团扇遮住嘴角,朝着两人柔声道:“两位兄长还要抓紧些,爹爹跟娘在等着呢。”
说完,她就如月光般从两人身侧走过。
薛蝌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奇怪的揉揉脑袋,又带着兴奋的看向身侧的好友,炫耀道:“我当年就说过吧,十年后,我妹妹才是最好看的那个。你看看,这才几年。”
陈恒也有些无奈,只好顺着他话说:“薛兄说的有理,薛兄眼光一直都是如此好。”
两人哼哼唧唧一路,才跟在宝琴的身后走入前堂。
晚饭是大家在一起吃的,虽有陈恒这个外客在,可毕竟只有一个,也没到避席的夸张程度。
薛瑱并不是拘泥俗礼的人,只将一家人招呼到一处坐着,和谐温馨的吃过一顿饭后,才安排人将薛蝌、陈恒送回报铺。
这夜,雁儿服侍着小姐洗漱过后,就见到宝琴将今日带的首饰,都锁在一个小盒子中。
她很是惊讶道:“哎呀,小姐,你怎么把它锁上了,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一套。”
薛宝琴朝雁儿微微一笑,“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藏起来。”
雁儿听不明白,但小姐做事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轻轻应过一声,便引着薛宝琴上床。
……
……
第二日,薛瑱如约来到报铺,陈恒跟薛蝌当即给他讲起报铺的情况。
作为日后景安报铺真正的掌舵人,陈恒对能请来薛伯父这件事,心中是说不出的满意。
上哪能找到这样有工作经验,又有见识和人脉,又能完全信任的人啊。
说句有些不尊敬的话,陈恒都觉得自己是招募到天字第一号干将,心中翻涌着抽出橙卡的狂喜。
今天报铺内,还是很忙。好在到了中午,薛瑱也了解清楚情况,亲自动手将四个伙计,重新分配好工作。
等到一切井井有条之时,薛家的下人也送来了他们的午饭。
三人在楼上找出一张桌子,也不讲究什么干净,直接席地而坐。一边聊着后日去见张县令的事情,一边谈着报纸的情况。
薛蝌连拿两道菜出来,突然惊疑道:“怎么都是恒弟喜欢吃的菜。”
陈恒大笑一声,“看来伯母还是更关照我这个侄儿些。”
薛瑱自然是不用做端菜布筷的杂事,只在旁应和一声,“急什么,你喜欢的,应该在第二层。”
薛蝌打开第二层食盒,一看,忍不住高兴道:“确实在第二层。”
他们三人在报铺内又忙过两日,才坐着马车来到江都县衙。张大人对他们的到来很是高兴,又有薛瑱做主客,把握着聊天的气氛。
一场热闹的聚会过后,三人抱着不少誊写的卷宗,心满意足的离开县衙。
陈恒觉得这是个良好的开始,只要维护好这条线,往后扬州其他县里,景安报铺的人都能慢慢搭上关系。
……
……
等到五千份报纸,再次在扬州城发售时。
陈恒跟薛蝌已经离开报铺,回到阔别多日的书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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