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宏的离开,除了三家报纸特意刊登以外,倒没在城里引起太多波澜。扬州城的士绅、百姓虽有心想送一送前任知府,可无奈韦应宏走的实在太急。
他与林如海相交莫逆,在公事上又常通力合作,是故许多事情交接起来特别顺利。等到扬州人意识到要好好欢送这位父母官时,韦应宏已经坐上官船前往京师。
至于林如海上任后,也没有像一般的新官那样急着烧三把火。林伯父本就温润如玉的性子,也不想在年关前夕折腾府衙的差役。
只定下了过完年后,再举家搬到府衙的日期,自己依旧维持着从现在的林府到府衙办公的节奏。而城内的大小事务,依旧维持着韦应宏之前的节奏走,算是一次极为平稳的交接。
不过有些事,新知府自己想低调处理,城里的大户却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排成队的访客,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登门拜访。
这样的拜访当然不能直接找知府,他们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这些人想的办法也简单,且更有效。那就是通过自家的夫人,去拜访拜访新任知府夫人。旁的不说,一些简单的交情往来总是能建立起来的。
大家也别笑,这招即使再过上几百年,也好使的很。
所谓大户人家的规矩,有一半就是用在待人接物这上面。很多男人不好出面的事情,放在现在交际圈窄小的大妇身上就合适许多。
而作为知府夫人,相公才刚刚上任,就传出贾氏将士绅家人拒之门外的消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贾氏也只好拿起昔日国公府小姐的姿态,替林如海处理好这些人际往来。
被这事直接影响到的人,就是林黛玉。她是贾氏唯一的女儿,又到了学习管家的年纪。贾氏每逢家中有什么聚会,都会把她带在身边。
陈恒会知道此事,还是通过薛蝌的讲述。
“不是,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陈恒还是有些困惑。
今日一碰面,薛蝌就拉着他说上半天林府的事情。
这事不免有些怪异,要知道薛蝌平日对此类俗事向来不太在意。
薛少爷无奈的摊开手,把身子往火堆前凑了凑,有些抱怨道:“还不是我妹妹,她这两日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只要一开口就是她林姐姐几日没来。
再过几日,她就要随母亲,一起去林府拜访送礼,想来是有些紧张过度。”
紧张?不至于吧!我看宝琴跟黛玉情同姐妹,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紧张。
陈恒先是一愣,然后就反应过来。也许是这个薛家妹妹借她兄长之口给自己传话呢,只是好好的为什么要跟自己传话?
“哈哈哈。”他忍不住发出笑声,算是领下宝琴的好意。反正自己也算到最近林家门庭若市的情景,本来就没打算过去当个显眼包。
“你笑什么。”薛蝌难得板起脸,看好友这反应,他总觉得里面有些猫腻。
陈恒摆摆手,不愿点破此事。只把话题转到另一桩事情上,“后天,我跟钱兄、江兄在扬记酒楼开了桌席面。你……要不要来?”
“是因为素昭之事?”
“你也猜出来了?”陈恒这下真的觉得有点意外,他原本还想给薛蝌解释,过完年辛素昭就会离开扬州的事情。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薛蝌回答的有些莫名其妙,却引来陈恒的感同身受。
他们这一屋里,只有陈恒跟薛蝌年纪最小,其中江元白已经十五岁,钱大有跟辛素昭都已经十八岁。
十八岁啊,无论是在哪个时期,都不能当成小孩子了。更何况,辛素昭一心扑在武事上,不准备走科举这条路的素昭,再在书院待着也是浪费时间。
“之前小虎走失时,我看他欲言又止,就隐隐有这种猜测。”陈恒也感慨着五年的光阴,“他最近又常常忙于军务,经常见不到人,想来是他家里人已经想好对他的安排。”
“你来不来都没关系,唯独这份子钱,你可不能少了。”陈恒开着好友的玩笑。
薛蝌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论关系他跟辛素昭确实要差上一些。
“我考虑考虑。”薛蝌也没把话说死,只轻轻点过头。
有这句话就够了,陈恒也没勉强他。其实时至今日,就算是他也想不清楚辛素昭为何对薛蝌一直看不过眼。
明明都是两个不错的人,为什么偏偏就不对路呢。
……
……
扬记酒楼的旁边,就是景安报铺。
陈恒跟钱大有、江元白一起来酒楼时,就能看到报铺里人来人往的忙碌。如今的报铺,在王家、薛家的操持下,又盘了两间门店下来。
重新装修过的明亮门面,也足以配得上景安报纸在扬州的名头。陈恒今日另有要事在身,只远远的在外头看过一眼,就跟好友们直奔酒楼二层。
这三人平日常跟着薛蝌、辛素昭出来打牙祭,对点菜之事已经很熟练。处理好琐事,又吩咐上一壶好酒,就坐到风景最好的围栏边上,等着辛素昭的到来。
没让他们等多久,照例一身白衣的辛素昭,已经踏着虎头靴,蹭蹭走上楼梯口。
“我们在这。”江元白忙举起手,引着辛素昭跨过人群走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三个合起伙来,请我吃饭?”辛素昭未语先笑,一双眼眸在同窗三人身上来回扫视。
钱大有跟他年纪一样,听着辛素昭的玩笑话,眼眶却忍不住一红,道:“要再不请这一顿酒,怕是只能等到城门口相送了。”
“嘿。”辛素昭这样的糙汉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连忙拿手拍在钱大有的后背,“这是干嘛啊,不知道还以为我明天就没了呢……”
“呸呸呸。”江元白赶紧出声打断,“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可别看我,我今日只管喝酒。”陈恒自己拿过碗筷,“回头可别说,没跟我喝过酒。今日我舍命陪君子,醉了就让信达送我回家。”
辛素昭轻笑一声,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他向来不爱穿宽袖大袍,今日的打扮也是干练的很,看上去倒像是电视剧里即将行走江湖的少侠。
“你们都看出来啦。”辛素昭也不再躲躲闪闪,坦率道:“那我也不瞒你们,本来过完年,我就打算去边关从军。”
三人俱是一震,他们是看出来辛素昭的打算。却没想到对方胆子如此大,会直奔边陲之地。
其实辛伯父一开始也没打算让辛素昭去边关,他们家就素昭一个儿子。反正都是从军,多的是平坦的路子可以给孩子选择。
不过草原部落的异动,他们这种武将家庭,知道的还比韦应宏更早些。辛素昭一听边关可能会打战,第一时间就做出投身过去的决定。
“不是说那地方,很苦吗?”江元白小心翼翼的问着。他虽没去过,边塞诗可是读过不少。再加上书院里的教导,对边关的糟糕情况也有些粗浅的了解。
“所以我才想去看看嘛。”辛素昭爽朗一笑,他没有将其中内情说给好友听。
这种事,跟同窗们说,也只是徒增烦恼。万一真到了开战的那一天,天下人自然会知晓。
不过,这并不影响陈恒等人对他的敬佩。像辛素昭这样的人家,能选择的路有很多。关上门做个富贵公子哥,也没人能说出个错字来。
可辛素昭还是义无反顾的投身到边关去,光这份豪情壮志,已经足够让人折眉敬佩。
“小二,拿酒来。快拿……”钱大有心头一热,迫不及待站起身,正朝着店里的跑堂吆喝,却突然卡住了声音。
大家觉得奇怪,纷纷转过头去,就见到换过衣裳的薛蝌,寒冬腊月下,还十分骚包的摇着扇子走来。
“都看我做什么,我没来的太晚吧。”
辛素昭自己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小子也会来。
陈恒最是机灵,赶忙起身将薛蝌拉到身边坐下,“你怎么才来,赶紧坐,赶紧坐。”
江元白的反应最是好玩,冲着陈恒眨眨眼,又比划出一个大拇指,示意对方真有本事,能把薛蝌请过来。
席上的气氛初始还有点尴尬,可等到酒入愁肠,大家喝到红光满面时,在江元白、陈恒的带动下,气氛反倒更融洽起来。
这是他们一屋子人,第一次这样聚着喝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所以大家都喝的很拼命、尽兴。
这喝多了,不免要上厕所。
如今的茅房,远不如后世那般便利。
几个人喝多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纷纷跑到酒楼后头的小水沟处解手。
去的次数一多,薛蝌跟辛素昭不免撞到一处。
这两人碰面时,也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尴尬,想到之前还在一起划酒拳,只好相互点点头。
“你有没有好奇,为什么我就不喜欢你?”
许是真的离别在即,辛素昭在酒精作用下,难得的聊兴大作。
“不好奇。”薛蝌面色虽红,头脑还算清醒。
他今日愿意来,一是看在陈恒等人的面子上。二是觉得毕竟他们同窗五年,也没什么直接矛盾,没必要弄得大家下不了台面。
辛素昭也不恼,自顾自说着话,“跟你也没啥关系,只是我在京师见多了公子哥欺男霸女,看到你们这些人就来气。”他打了个酒嗝,“不过你也别生气,你们薛家跟那头的关系太紧,我们这些掌兵的人家,要是犯忌讳,下场比那些读书人只会更惨。”
薛蝌愣了愣,那头是哪头?
“现在这样就挺好,听哥哥一句劝。”辛素昭抖抖身子,拿起没洗过的手掌,就拍在薛蝌的肩上,“让你爹跟你们家大房少来往些,就在扬州安身立命,比什么泼天富贵都强。”
薛蝌听的直皱眉头,他心中是又气又恼。这辛素昭真是喝多了大舌头,怎么敢当着他的面,非议薛家的家务事。
辛素昭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四周又是一个人都没有,他索性就放开胆子说道:“我爹说过,陛下心里很清楚,王家这些年拿出来运作的钱,都是出自你们薛家大房。”
“言尽于此,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这短短一句话,只听的薛蝌浑身连酒都散了大半,直接愣在当场。
这事,他倒是听他爹说过一次。知道大伯母经常拿薛家的银两,支助她的两个兄弟。
可,可为什么连陛下都知道这种‘小事’?
为什么掌兵的人,就要跟他们家保持距离?甚至要到,明面上直接摆出厌恶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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