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是长孙皇后的第三子,唐太宗的第九子。贞观二年六月,生于丽正殿。五年,封晋王;七年,遥授并州都督。
贞观十七年四月,李承乾被废,李泰、李治作为长孙皇后亲生的嫡子,都有资格继立储君。李泰的条件比较优越,他比李治年长九岁,手下有一批党羽,尤为有利的是获得太宗的“宠异”。李承乾被废后,他装出一副殷勤侍奉太宗的媚态,又以肉麻的言辞博取太宗的好感,显然是施展了不正派的手段,于是“帝阴许立泰”,消息泄露,宰相“岑文本,刘泊请遂立泰为太子”。李治虽然不利条件居多,却有一个有利条件,即得到长孙无忌的大力支持: “长孙无忌固欲立晋王,帝以太原石文有‘治万吉’,复欲从无忌。”
唐太宗素来重人事、轻迷信,这时却迷惑于谶语之类的巫术,殊不可解。可能是李治朝修《实录》《国史》的史官,为了制造李治运应天命的把戏编撰出来的。实际上促使唐太宗重新考虑立嫡的绝不是“石文”图谶,而是长孙无忌的“固欲立晋王”的坚决态度。
李泰、李治既然都是无忌的外甥,为什么无忌如此薄此厚彼呢?这与他想搞外戚专权有关。须知,贞观晚年,他的权势日隆,大有左右朝政之势,他为了巩固既得的权益,当然喜欢扶植一个懦弱听话的外甥当储君,以便将来操纵政权。为此,他极力美化李治,将李治的懦弱赞扬为“仁孝”。一旦“仁孝”的李治嗣位,他的擅权也就没有问题了。
而李泰的情况就不同了。他于贞观十一年置馆收士,以后又有文武群官投靠门下,形成了一股政治势力;加之太宗暗示立嫡,态度不够谦恭,途遇三品以上公卿以其不下马行礼,怀恨在心,居然到太宗面前告状。他既不把三品人员放在眼里,也不争取舅父的外援,说明大臣不支持他,无忌控制不了他。李泰如果嗣位,必会重用党人,不会重用无忌。无忌不愿失势,就非扶立李治不可。
再者,这场争立太子的斗争也有一定的政治背景。李泰班底以功臣子弟为主,如柴绍之子柴令武、房玄龄之子房遗爱、杜如晦之弟杜楚客,等等。论地域既有关陇集团的贵戚与士族地主的子弟,也有关东庶族地主出身的勋官子弟,如支持李泰立嫡的岑文本是南方士族地主,崔仁师是山东士族地主,只有刘泊是山东庶族地主,因此很难用庶族地主或普通地主阶层来概括。而且岑文本、刘泊只是揣测太宗立泰的旨意才提名的,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李泰集团进行“窥伺”太子的活动;只有功臣子弟才是直接参与者。
在唐太宗看来,这些人都是纨绔子弟,他曾对房玄龄发泄不满说:“功臣子弟多无才行,籍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李泰如上台,必然会重用自己的亲信。不大可能会重用刘泊与岑文本,因为刘、岑与上述功臣子弟关系不深。可以想见,这些“德义不修,奢纵是好”的功臣子弟哪会代表庶族地主或普通地主的利益?尽管如此,这个集团与长孙无忌还是有矛盾的,因为这些功臣子弟年龄较轻、阅历较浅、职位较低,要想自己掌权,必须把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赶下台去。长孙无忌想巩固自己的权势,当然也要排斥这些功臣子弟。故李泰与李治争立太子的矛盾,背后涉及功臣子弟与元老重臣的权力分配问题。
唐太宗面临两子争立,按感情来说,他一贯倾向李泰;从理智来说,他不能不择取李治。因为他于前一年已经认识到“自古嫡庶无良佐,何尝不倾败家国”的道理,从而确立了嗣君需慎择“良佐”的条件。所谓“良佐”,从政治含义来看,主要是指保证“贞观之治”的政策得以继续贯彻的问题。
李泰的党羽多为不肖的功臣子弟,非属“良佐”之列;李治有长孙无忌辅弼,而长孙无忌是“贞观之治”政策的积极赞助者与推行者。有长孙无忌这样的元老重臣支持,这是李治拥有“良佐”的可靠保证。况且无忌周围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代表的有势力的核心集团,其中有褚遂良、李劫等,这对拥立李治也是有利条件,故云李治背后支持的是关陇贵族集团也不尽然。众所周知,褚遂良是江南士族地主,李劫是山东庶族地主。从成分来看,李治的“良佐”并非全是关陇集团;若从他们尔后执行的政策来看,更不能把他们说成是保守派。
唐太宗在议立太子过程中再次陷于感情与理智的矛盾之中,而这并不是马上就能自拔的。他为了争取李泰能获得元老重臣的支持,曾故意放出风声试探大臣的反映,叙述了魏王泰“自投我怀”的亲密之情,还转达了李泰乞求立为太子时的奇怪许愿: “臣惟有一子,百年后,当杀之,传国晋王。”此言一出,马上遭到褚遂良的反对: “陛下失言。安有为天下主而杀其爱子,授国晋王乎?”驳倒这一虚伪许愿是不难的,难以对付的是如何打消唐太宗感情的袒护,褚遂良干脆提出含有隐忧的看法: “陛下昔以承乾为嗣,复宠爱泰,嫡庶不明,纷纷至今。若为立泰,非别置晋王不可。”这无异警告唐太宗,他百年之后,会有一场亲子之间的流血斗争,还可能波及两派大臣的火并,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故褚遂良先有“惟愿审思,无令错误也”的警告。他当时操纵朝廷动议大权,相当于以往的魏徵,发言能举足轻重,促使唐太宗不得不慎重考虑。唐太宗权衡利弊,强行压抑自己的矛盾心理, “涕泗交下曰: ‘我不能。”
不久,唐太宗御两仪殿朝见群臣,等百官尽退,独留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兵部尚书李劫议立太子。情绪异常激动,顾谓三人曰: “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此,我心无谬。三子者,承乾谋反、泰、治争立;一弟者元昌赐死,为此感到痛心。”说着,他“因自投于床,抽佩刀欲自刺”,长孙无忌急忙趋前扶住,夺刀递给李治。这一行动再次显示了长孙无忌坚持立李治的态度。
唐太宗不得不第一次喊出: “我欲立晋王”的呼声,长孙无忌马上抓住此话,宣告: “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唐太宗还在犹豫,推说: “未知物论何如?”长孙无忌以“召问百僚,必无异辞”打消他的犹豫,又以“臣负陛下万死”,发誓以死辅佐李治,才使唐太宗“建立遂定”。
懦弱的李治被立为太子,并非出于太宗的一厢情愿,可以说极大程度上是由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促成的。正如唐太宗对李治所说的: “汝舅许汝,宜拜谢。”李治为人仁弱,唐太宗早已窥破。对其没有类己的英武果断作风,很不满意。尽管已经立了李治,思想上仍有反复,曾一度暗中向长孙无忌提出立李恪为太子的想法。李恪是太宗第三子,年龄稍大于李泰。贞观十年徙封吴王。唐太宗看中李恪,主要原因是李恪“有文武才”,当然又遭到长孙无忌的抵制,说“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君乎?”唐太宗被败亡吓住了,只得屈从。
在李治立嫡前后,长孙无忌为什么有回天之力,能改变太宗的立嫡意向呢?一个原因是唐太宗素来强调君臣共治,他一向颇为尊重股肱大臣的意见。君臣一体、共理天下的思想约束了他的独断独行。另一个原因是贞观后期的权力中心转移到元老重臣手里。魏徵死后,政治动议权转到褚遂良手里;政治决策权转到长孙无忌手里。
为什么会发生权力的转移呢?这是由废立太子的党争引起的。唐太宗受到现实政治斗争的刺激,十分注意防范大臣,特别是功臣的朋党之争。房玄龄因子参与李泰谋嫡之故,遭到太宗猜忌。据记载,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 “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空房玄龄曰: “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惰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太宗曰: “公意推过于主,朕则归咎于臣。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国家之庆也。"宇文化及是隋相宇文述之子,籍父资荫选为右屯卫将军。唐太宗以此为鉴,无异影射自己录房玄龄在秦府之功,使他位居宰相,又擢其子房遗爱于驸马都尉,却不思图报,反树党人与朝廷作对,有何不同。他针对房玄龄说的: “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就是对房遗爱参与李泰党羽活动表示了深刻的不满,间接地也是对房玄龄发泄了他的猜嫌之情。其实,唐太宗问的是创业君主后裔何以多乱的问题,玄龄对以后的君主不肖,当然是切题的。
以前唐太宗也是这样看的,如贞观十一年,他对房玄龄说: “古来帝王,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可见,房玄龄的对答不过重述了六年前唐太宗的原话而已,然而,经过承乾、李泰党争之变后,太宗却改变了看法,把责任归咎于臣下。其原因是有不少功臣子弟参与太子废立的党争活动,由子弟涉及功臣,房玄龄难免身处嫌疑之地,唐太宗当然就不像往日那样信用不贰。而长孙无忌及其子弟都没有介入或插手承乾与李泰的党争,又兼国戚的特殊身份,这两个优越的条件正是唐太宗特别信任他的根源。
由于唐太宗的倾心信任,长孙无忌已大权在握,当太宗询问他立李治、百官会有什么反映时?长孙无忌竟敢打保票。后来当太宗临终之际,顾留李治说: “无忌、遂良在,国家之事,汝无忧矣。”他深知李治庸懦,非有“良佐”重臣,不足以成大事;而无忌、遂良正是群之“良佐”。正如有的学者所说: “长孙无忌之勋戚可依也,褚遂良之忠贞可托也。”这是最终促使唐太宗立李治为嗣的根源。
贞观十七年四月,李治立为皇太子后,太宗选用一批元老重臣,组成一个阵营强大的“辅佐”班子。史称: “东宫僚属皆盛选重臣”。如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子太傅,萧瑀为太子太保,李劫为太子詹事兼太子左卫率,李大亮为右卫率,于志宁和马周为太子左庶子,苏勖和高季辅为太子右庶子,张行成为太子少詹事,褚遂良为太子宾客。针对李治仁弱缺点,命刘泊、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替到东宫与太子谈论,以提高李治的学识与决断能力。在太子辅臣中有三人值得特别注意,一是长孙无忌以太子师位居三师之首,是辅臣里地位最高的代表人物。二是李劫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有学者认为此职“谓同侍中、中书令也,而‘同三品,’之名盖起于此。”史传表明李劫没有积极参与拥立李治为储君的活动,太宗为什么特加垂青呢?因为李治为晋王时遥领并州大督,李劫是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唐太宗以下属故旧关系,期望李劫尽心辅弼,曾说: “我儿新登储位,卿旧长史,今以宫事相委,故有此授。”三是褚遂良以谏议大夫兼太子宾客。有史学家注云:太子宾客,正三品。古无此官,唐始置,掌侍从规谏,赞相礼仪。次年,又擢升为“以宰相兼宾客。”可见,李劫的“同三品”与褚遂良的“太子宾客”都是职衔宰相,因人而设以示特殊恩宠的举措,说明唐太宗此时早已虑及自己死后辅佐李治的人选了。
除了精选师傅、盛选重臣辅弼太子外,唐太宗还从以下两方面采取了改进教育的措施。
第一,他亲自随时教李治。如“尝令太子居寝之侧”,以便朝夕相见,频加教导。同时,他改变了教育的方法。过去经师充任太子侍讲,多从抽象的经义出发,讲的仅是经书内容,方法是照本宣科。唐太宗改变这种教条教法,采取经义结合民间利病之事进行君教育,是采取“遇物必有诲谕”的生动教学法。如当李治端起饭碗时,对他指点“稼穑艰难”的道理,接着进而告诉他为了“常有此饭”,必须“不守其时”,从平凡的家常饭中引申出重农政策。见李治乘马,问他如何才能常有马骑?李治说自己不知时,他开导“不尽其力,则可以常有马也。”唐太宗比喻劳动人民的主人**的奔马,反映了他奴役人民的意识,当然不对,不过,主张君少用民力来看,也透露了他存百姓必存自身的剥削有节的君道观。见李治乘船的,又借喻了舟与水、君与民相依相存的道理。唐太宗抓住日常衣食住行的生活锁事,寓以深刻的为君治国哲理,教育方法生动活泼,易于收效。
第二,唐太宗还通过书面方式总结自己的统治经验,进行教育。贞观二十二年,他亲撰《帝范》十二篇,从《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等篇目来看,是想系统地总结自己君临天下的统治经验,颁赐太子李治,作为他即位时效法的榜样。正如他在《帝范后序》中说: “此十二条者,帝王之纲,安危兴废,咸在兹焉。古人有云: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
唐太宗以抓帝王之纲的成功经验,谆谆善诱李治,要他知行合一、善始慎终。为此,他又在《帝范序》中告诫李治必须居安思危、小心谨慎:战虞兢兢,若临深而驭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终。并郑重地指出: “修身治国,备在其中。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唐太宗在这份留给李治的政治遗言中,对自己进行了恰如其分的评价,认为自己并非“尽善尽美”的全人,而是一个功大于过,益多于损的君主,告诫李治勿以他的“深过”而法之。教育李治学他的长处。不失有识之见。
总之,唐太宗之所以精心培养太子,目的是为保证“贞观之治”政策的延续下去,不至于中断。任何一个封建统治者寻找自己的接班人,都会考虑已行的政策的继承性问题,唐太宗当然也不例外。贞观二十三年,他病情恶化、处于弥留之际时,特召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劫三人面托后事,对他们说:卿等忠烈,简在朕心。昔汉武帝寄霍光,刘备托诸葛,朕之后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须尽情辅佐,永保宗社。“永保社稷”,就要善于守成,延续太宗行之有效的政策。前一年,他在《帝范》里对李治也提出守成的要求: “汝无我之功勋,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
唐太宗对嗣君与辅臣的期望很深,嗣君虽然并不理想,然而辅臣却十分称职。高宗即位初,实际执政的长孙无忌顺应民心,并贯彻太宗的“辽东和行事并停”的遗召;立即宣布“罢辽东之役诸土木之功”。继续推行了贞观晚年一度中断过的休养生息政策,为继承“贞观之治”创造了有利有条件。永徽初,股肱大臣的政见一致,是形成政治稳定的重要因素,均田令的继续贯彻,促使经济进一步的繁荣;以诗赋取士的推行;扩大了进士科的人选;《唐律疏议》的颁发,完善了贞观法制:平定西突厥的叛乱,维护了唐王朝的统一。这一切都说明了高宗初年在政治、文化、法律、军事方面的成果比贞观时期扩大了,故封建史家称之为“永徽之治”,或与“贞观之治”相提并论。唐睿宗景云年间,一个名叫韩琬的官员上疏指出: “贞观、永徽之间,农不劝而耕者众,法不施而犯者寡,俗不偷薄,器不行麻,吏贪者士耻同列,忠正清白者比肩而立;罚虽轻而不犯,赏虽薄而劝;位尊不倨,家富不奢;学校不励而勤,道佛不惩而戒;土木质厚,裨贩费蚩。”永徽之治正是“贞观之治”的继续与发展,从某种意义来说,是高宗“良佐”保持贞观政策稳定性的结果。以此,司马光予以赞扬道: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源,可谓能远谋矣!其实,司马光此言失据,综观全局,唐太宗偏爱居多,只是发现李泰形为不端又遭重臣反对,才忍痛割爱。当他发现李治的仁弱时,又想另立所爱。如此动摇,正说明他溺于“私爱”。不过,最后还是确立以“良佐”匡辅李治,这才不失“远谋”。
总之,太宗晚年在长孙无忌的力争之下,终于确定李治为嗣。高宗虽然懦弱,毕竟不是奏二世、隋炀帝之流的亡国之君,基本上是个守成嗣君,否则不会出现“永徽之治”。
在他长达三十余年的统治期间,承太宗之勋业,把贞观盛世继续推向前进,终于实现了太宗生前严于防范的二世而灭与期望守而勿失的夙愿,从这个大局看来,高宗在历史上应有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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