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稍稍聊完,林如海就将话题落在陈恒的功课上。这孩子六月就要参加院试,林如海说不操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几番考较下来,见陈恒都是对答如流。知道对方最近没有抛下功课不顾,林如海心中很是满意,忍不住问道:“这次参加院试,有没有拿下头名的把握?”
一旁的黛玉一听,没想到爹爹会要求这个,赶忙转头看向兄长,深怕林如海的期望给陈恒造成压力。
陈恒虽然觉得意外,可神色还算正常。旁的不论,他如此刻苦学习,手不释卷的日夜苦读。所求的不就是金榜题名,力争头名吗?
不过这种事,在结果出来之前,都是未知之数。陈恒虽有信心,也不敢替自己打包票,只说道:“侄儿尽力而为。”
林如海听到后,十分满意的点头。他了解陈恒的性子,知道这小子不是喜欢说大话之辈。这种人,七分把握的事情,也会当成三分来盘算。
不过林如海还是决定再给这孩子添一把火,“你若真能考中头名,我就给你准备一份贺礼。”
考中秀才之后,就算正式走上官场之路,称得上鲤鱼跃龙门的第一关。若是碰到有人提携,直接出仕当官也是有先例在,只是这样的人,前途注定高不到那里去。
听到林伯父亲自给自己画饼,陈恒不免有些兴奋,当即问道:“伯父,这个奖励是什么?”
“难怪你下棋下的臭,耐心这么差,属猴子的吗?”林如海笑骂一句,把陈恒弄得一阵脸红,只顾着嘿嘿傻笑。
好在陈恒也不是没有帮手,林黛玉在一旁连忙替兄长叫屈,“爹爹,你就跟兄长说嘛。哪有人说这种话,还卖关子的。”
哈,你这胳膊肘倒是拐的快。林如海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对着陈恒坦言道:“你若考中头名,城西织坊的事情,我可以交给你负责。”
陈恒一听这话,当即起身惊喜道:“伯父,此话当真?”
“我看你前番说的话,显然是心中早有盘算。索性一事不劳二主,直接交给你自己施展好了。”
林如海才听过陈恒详尽的报告,也知道这孩子在此事上,会胜过手下许多官吏。而他又有意教导陈恒,书中的知识是水滴石磨的功夫,可学来的知识终究是放在用上。
俗话说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够。真要让陈恒这匹千里马跑起来,再没有比放开缰绳,给他一片草原更好的事情。
林如海也是抱着,想看看陈恒的才能到底有多少的想法。继续道:“不过我们俩也得约法三章,到时候伯父会派个官吏辅助你,他不会干预你做什么,你只需每隔半个月,来跟我汇报一次就好。”
“好!”陈恒当即应诺,心情已经激动起来,深感伯父对自己的提携之恩。
其实陈恒还没想明白,他跟林如海的关系,到现在已经难以分割彼此。他们先是因王先明一家结缘,又有千里寻医救子的恩情在。
如今,韦应宏的高升跟他有些关系。自己以后的仕途,也要放在他身上。林如海知道,自己跟陈恒,只要继续走下去,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是分割不开的关系。
就像陈恒身上,因为自己已经打上陛下的印记。那除了陛下,自己的印记不是更重吗?
更别说,还有个偏心眼的黛玉在。
想到这个宝贝女儿,林如海不禁转头看着黛玉,对方脸上的喜色,让他这个当爹的,看着也有些吃味。
这傻丫头,我当上知府的时候,你也就是高兴到这种程度吧。林如海摇摇头,对着女儿道:“玉儿,去跟你娘说,你兄长中午在家里留饭。”
“咦?”正听的高兴的林妹妹,听到此话还有些诧异。
这种小事,只需喊个小厮来转告一声就成。
爹爹何必特意让她跑一趟?
黛玉在心中细细想过,立马明白过来,这是爹爹要支开她,另有事情跟兄长说。
“哦。”她懂事的点点头,眼下兄长跟爹爹谈的热络,她也不用担心太多。
等到黛玉离开后,明白伯父另有要事的陈恒,也不禁挺直腰板,端正起坐姿。
林如海瞧着觉得有趣,就逗弄了这个孩子一句,“你放心,我不找你下棋。”
被伯父这么一打岔,陈恒好不容易严肃起来的神色也垮下去,只笑过一声,笑道:“嘿嘿,那伯父你只管说,侄儿好好听着。”
见晚辈摆出好好学生的架势,林如海也笑着从书桌中抽出几份文书。
之前的几年里,他在策论上教导陈恒许多。对方也争气,学习进度一直让他很放心。
到如今,也该是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林如海既然想要真心教导陈恒,就不会只教些四书五经的东西。
这世界上,尚有两套要学习的知识。
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做事的人,这两个知识都缺一不可。
林如海把手上的文书,递到陈恒面前。
“恒儿,你先看看。”
陈恒接过文书,摊开一看就发现,里面记载的都是扬州府内各县令、官吏的生平。所记内容零零总总,无不详实细致。
“伯父,这是?”陈恒捧着它,如捧着烫手山芋。不知道伯父突然让他看这个的深意。
“不要慌,既能给你看,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林如海笑笑,安抚住陈恒的疑惑,“你先看,伯父想看看你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陈恒点点头,沉下心思仔细翻阅。他很快就发现,这名单上的人物,竟然是府内所有进士、举人的名单。
他甚至在上面发现贾雨村的名字,包括贾雨村几年中的进士,初任什么官职,又因为什么原因丢掉乌纱帽,如今年岁几何,现居何职。
如果只是一份人事记录名单,显然没有必要把这些没有官身的进士、举人也填上。陈恒看完之后,轻轻合上文书。对着林如海问道:“伯父,是在考虑用人吗?”
“嗯,不过此事,我心中已有决断。只是拿来考考你,你且继续想。先看看名单中,有何怪异之处。”
林如海作为知府,怎么可能在人事这方面,过问陈恒的意思。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准备提点着陈恒。
“哦。”陈恒点点头,赶忙低头继续看文书。让伯父这样一提醒,他自己心思又细腻,很快发现两处怪异的地方。
一个是泰兴县县令许平之,这人只是个举人身份。在清一色进士县令当中,显的尤为突出。
要知道,扬州府可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又不是什么偏远之地,此地的官位,说句难听的,每年想要来的进士,都得打破头争一下,才有个结果。
另一个则是贾雨村,作为正值壮年的二榜进士,翻遍整个扬州,也只有他一个人处在书院这个尴尬位置。
别看他的前任梅翰林也是个进士,可梅翰林是皇上亲自指派,那算是皇差在身,做啥事都是顺理成章。
君不见,梅学正没过几年,就正式升任扬州学政了吗?
陈恒将自己的疑惑告诉林如海,后者果然笑着点头,这正是他想要陈恒发现的地方,直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许县令上头有人。”
当着伯父的面,陈恒的话也不再藏着掖着,回答的很是干脆。
“那他上头的人是谁呢?”
“是韦大人吧。”
林如海笑了笑,便把许平之曾经担任过韦应宏的幕僚往事,说给陈恒听。
然后他又抛出一个问题,“如今府内有知州、学政、巡盐御史三职空出来。其中学政是朝廷直接委派,咱们先不论。你觉得其它两职,府县里的官员中,谁来担任更合适?”
伯父,你心里不是早有答案了吗。陈恒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顺着林如海的思路,开始思考面前的难题。
以伯父跟韦大人的关系,应该不会把许平之丢在哪里不顾。可让一个举人,担任这样的要职真的合适吗?
既然许平之不合适,那江都县令张尚贤呢?他是二榜进士,又在扬州待过数年,不论是资历跟科举,都足以胜任。
陈恒想了想,就说道:“伯父是想让张尚贤出任巡盐御史?然后让许平之担任江都县令?”
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能顾及到韦应宏的面子,方案也妥帖的很。
你个呆子,怎么开窍只开一半呢。林如海摇摇头,有些怒其不争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许平之,确实是要调到江都县。”
那张尚贤的位置,就呼之欲出。既然不是巡盐御史,那就只能是知州。陈恒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惊悚道:“伯父,你不会是想让贾学正出任巡盐御史一职吧。”
不然,陈恒实在想不通林如海特意让自己看名单的用意。
林如海听到此话,才笑着点头。“还不算笨。”
“可这事能成吗?”陈恒也不禁有些好奇。
而这正是林如海想要教他的地方,看到这孩子自己想明白事情。林如海又抓着这个实例开始讲解。
他先举出梅翰林被排挤到书院一事,给陈恒点出朝堂内的纷争。在两党相争的背景下,无论把这个巡盐御史这个职务交给谁,对方都会觉得棘手不安。
那么这个时候,贾雨村的妙处就体现出来了。他跟新、旧党都没有关系,又有进士的名头,曾经还出任过七品县令,确实是极其合适。
“可他不是被罢官过吗?”陈恒有些疑惑。
“正是因为如此,我将他举荐上去,才能将此人收为己用。”林如海说的很细致,这是在掏心掏肺教导陈恒,“恒儿,你自己想。对于张尚贤来说,我的举荐之功,可有可无。可对贾雨村,伯父我是不是恩同再造。”
在官场上,伯父这样的举措,算得上一声举主。被举荐的人当上官后,若是敢背门而出,哪怕一时被政敌接纳,今后也不敢大用。
想明白这点,陈恒连忙点头,他继续听林如海给他上课。
“巡盐御史一职,事关扬州盐政。现在草原各部常有异动,说不准就会有场大战。这个关头,财政之事绝不允许出现意外,不可重蹈前明孙传庭之祸。”
孙传庭?陈恒心中又记下一个人名,准备回去就翻阅书籍,仔细阅读此人的生平。
等等,伯父刚刚说什么?要打战了???陈恒瞪大眼睛,今天接收的消息实在太多,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伯父,外头要打战了?”陈恒马上想到已经投身边关的辛素昭。
“只是有可能,但凡事不可不虑,有备无患。”林如海也是感叹,如此危急存亡之际,朝堂中还在党争不休,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祸非福啊。
“那伯父如何保证朝廷一定会选择贾雨村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巡盐御史如此重要,陈恒不免开始担心此事的结果。
林如海微微一笑,“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张尚贤、许平之、贾雨村三人的名字一起报上去,然后把张尚贤的名字放在最前面,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是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啊。陈恒点了点头,这事做出来简单,可要想到、还能用到,才是真正考验一个人的智慧。
看出林如海这一手的精妙,陈恒真心实意的夸道:“伯父好谋略。”
“少拍马屁。”林如海费尽心思,当然不是为了显摆。他把陈恒拉至面前,耐心的教导他在人心上的把握,以及对时局的分析。
这份知识,之前从未有人教过陈恒。别说他这辈子,就算上辈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也只能说个懂个大概。
在林如海的讲解下,陈恒似乎被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往年在书院里上的历朝历代的史书,许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也被林如海一点点说透。陈恒上课正上的起劲,外头突然来了个下人,说外头已经备好饭菜。
讲的正过瘾的林如海,也不得不暂时下课,只在临走前说道:“趁这两天有空,你就停了拜年的事情,每日早上在家做文章,午后就来我这听课。”
原本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陈恒当即大喜道:“是,伯父。”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