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相间的警车自市局大门滑行而出，经侦队长王智单手把着方向盘，手肘架在车窗沿上，眼神不时瞟向身旁人。

副驾驶位上，楚燃抱臂倚着车座，小脸盘上糊着一大大的口罩，从王智这个角度透过鼻梁架空露出的边，还能看到一小截红印。

“小楚，咳咳。”

轻咳一声，王队长含混着开口：“脸…没事吧？”

“呼～”

将口罩摘下，楚燃长舒一口气，反正一会儿见了童伯远也要摘，刚才在局里她都要憋死了。

王智定睛一瞧，没忍住乐：“呦！这是怎么弄得？”

女人手指甲挠出来的伤，没杀伤力但是真烦人，一道长长的划痕，遮不住又消不下去。甭管男女，谁脸上有了这么一道，很难不让人往伤风败俗那些破事上想。

“摔的，刮铁丝上了。”

楚燃撇嘴，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头儿，童伯远不都移交给检察院了吗，怎么忽然让我去？”

王智瞄了眼她那明显带着不规则细小蜿蜒的伤口，决定顺着话题给这小孩一个台阶下。他又不聋，昨天那句“卧槽姓楚的你还敢来”还是听见了的。

“具体啥情况我也不知道，上头就直接这么通知的。没事，你毕竟是当事警察，又清楚重石的情况，本来也应该参与审讯的。而且…”王智一打方向盘，车子拐弯，驶出西区。

“童伯远也不是第一次要求单独见人了，移交之前，他还见过吕局。”

“两个人说了什么吗？”

“呵呵，这我哪里知道，当时所有监控设备都关了。”

楚燃闻言微愣，看向王智，两人对视一眼，皆都心照不宣的闭口沉默。

警车穿行过市区主干道，一路向东，周边风景愈见古旧。

不同于市局的位置优越，气派庄严，位于城郊的江城市看守所则略显荒凉老旧。办公主区的条件还能好一些，后面押解犯人的区域楚燃以前去过一次，想想里面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楚警官只觉，也是报应。

审讯室内，王智楚燃并排而坐。童伯远戴着手铐从门外进来时，楚燃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不见胡子拉碴的颓唐，精神也没有萎靡不振，身上衣服干干净净，只是人明显瘦了一圈。

也是，像这种大经济犯，都是单独关押的。毕竟看守所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人要是还没宣判就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童伯远，楚警官来了，你要见她是想说什么？”

人一落座，王智便直接开口问道。楚燃坐在旁边，打开电脑，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我还没仔细的，好好的，看看，一直藏在我身边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可真有一手啊，找了这么个黄毛丫头。”

童伯远从进来起也同样打量着楚燃，目光晦暗难明。

楚燃端坐在那里，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远没有面上那样风平浪静。

童伯远在局里接受调查的期间，楚燃一直避免亲自审讯他。

至于原因，别人不知道，但当事人心里皆都清楚。

按规定，她是需要避嫌的。

至于为什么要避嫌，这里也只有她和童伯远两个人知道。

童伯远能主动找她，并不出乎楚燃的意料，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以为，起码，是会等到宣判结果出来之后。

而那时候，就算童伯远不主动找她，她也会去看他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卧底的？”

楚燃问出这一句话，一旁的王智侧头瞄了她一眼。这个问题他在审讯的第一天就问过童伯远了，楚燃也是看过口供的，知道童伯远派人去了她的老家。

“商人，最重要的，就是消息，情报。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知道的，都要全。”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盯着楚燃看。

两人无声对视，楚燃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她好像不太确定童伯远今天找她来的目的了。

“你为什么要见我？”

这次换楚燃开门见山。

童伯远哼笑一声，眸光渐冷。

“呵，这么有恃无恐啊。”

王智皱皱眉，总觉得今天的童伯远话里有话。

“童伯远，调查你抓你都是上级机关下达的命令，有罪就要接受法律的惩治，到底是谁在有恃无恐的触犯法律，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童伯远听了却并未应声，他甚至都没看王智一眼，只冷冷地盯着楚燃。

王智听不明白，楚燃却懂他话中深意。

“恃公理，恃道义。”身子略微前倾，楚燃对上童伯远的视线，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真心以待，无恐无惧。”

话音落下，审讯室中一时静默。童伯远眼神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淡，方才瞬间激起的戾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照片不是我拍的。”

他忽然出声，一旁的王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楚燃却是眼神一凛，和童伯远的视线再度交汇，当下彼此心中明了。

刘良办事还算靠谱，童家的东西第一时间搬进了经侦队。

照片，她早已经取走了。

“是蒋家，蒋阔派人跟踪小沂。楚燃，说实话，我不恨你。事情是我自己做下的，来抓我的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平静的瞳孔终于掀起些风云。

“你不该动我的女儿。”

“我并没有，对你的女儿有任何不利的行为和心思，请你相信我。”

楚燃坐正，对上童伯远的视线，坚定且真诚。

“童伯远你什么意思？蒋阔为什么监视童浴沂？还有，蒋阔是否有共同参与的违法行为。”

重新靠回椅子上坐好，童伯远并不再看楚燃，转而对上说话的王智：“姓蒋的小子狼子野心，想娶我女儿吞并我家财产，我女儿不喜欢那个蒋翰，所以蒋阔才派人跟踪监视她。至于其他的，我和蒋家很多年不合作了，真的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

审讯结束之前，童伯远突然开口：“商场如战场，利益金钱刮起的腥风血雨往往更加残酷，我只有两个女儿，小沂坚强的让人心疼，我的小宁，还是个孩子啊。”

他说这话时，望着审讯室内仅有的小窗。外面阳光刺眼，却也只是显得那扇污迹斑斑的窗户稍稍亮堂一些。

王智和楚燃一直看着他，王队长始终搞不太懂今天的童伯远，不像是来耍他们俩玩的，但也没交代什么有用的话。

到像是…找人来聊天的。

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的人，童伯远目光幽深，似有种看透人生的了悟：“人真的不能犯错，一步错，步步错，累及家人，不得安宁。”

王智收起记录本，揣进口袋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言罢起身，冲楚燃一点头，示意人结束离开。

楚燃合上笔记本电脑，跟着站起身，审讯室里居高临下的警官此刻却语气平和的如同安慰长者的晚辈。

“能够悔悟就好，你的女儿们，一定会平安无虞。”

言罢，她深深看了童伯远一眼，继而转身离开。

审讯室中，童伯远回望向头顶刺目的亮白，缓缓舒出一口气。

“队长，我总觉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回市局的路上，楚燃一边开车，一边若有所思道。

“说来听听？”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我们还有什么没查出来的。”

王智掏出烟盒，甩出一根夹在两指间：“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对了，他说那照片是什么照片？”

微不可察的一蹙眉，楚燃略一踟蹰，道：“我记得…好像是一些童浴沂的日常生活，去了哪之类的，听童家的人提过一嘴。”

“哦，那是挺变态的，这样的人家确实不能嫁。”

点点头，两人再度沉默下来各自思索着。少顷，王智眯起的小眼睛忽然灵光一现，看向楚燃，就见对方也正若有所思地望过来。

“情报？”

“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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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市公安局。

“咚咚咚”

“进。”

张靖弛敲开局长办的门，探着个脑袋，笑模嘻嘻道：“师父，您找我？”

“没个正形，进来。”

吕卫国少见的放松了表情，对来人招招手。

“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就是忙了点。师父，没事也给我们队改善改善装备器材啥的呗，那雪铁龙的警龄比我都长。”

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吕卫国扔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比你警龄长的多了去了，老子的警龄比你还长呢，也换换？”

“瞧您说的，换谁也不能换您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呦呵师父，这可是好烟啊，哪来的？”

“少抽点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嘿嘿，那每次人给你啥好烟你还给我留着。”

吕卫国没搭理她，好似习惯了她的嬉皮笑脸一般。他这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年长一点的徒弟死的死走的走，这个岁数，在身边的也就张靖弛一个了。

“靖弛，有件事，你得跟一下。”

张靖弛闻言也收敛起吊儿郎当的做派，浓眉蹙起一本正经地应道：“师父，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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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石集团总经办。

“知微，你亲自去银行约一下夏行长，追加的贷款一定要拿到。还有股市那面，你盯着，如果发现有对家大额买入的迹象，及时拦截，钱不够告诉我。”

“好的，小童总。”

颜知微应声退出，办公室里此时只剩下童浴沂一人。她深吸一口气，继而浅浅叹息一声。

父亲出事之前做的准备，没想到会是派上了这样的用场。现在她作为重石第一大股东，等到父亲正式宣判卸任之后，她也就自然而然的坐上了重石董事长的位子。

所有筹划布局统统搁置，一切顺利的出乎想象，可恰恰是这顺利的结局，才是她最痛苦的开始。

她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经此一事，重石声名重创，家被封了，会所被查了，一波又一波的审查审计，搅合的公司上下人心浮动。所有的一切都等着她去处理，繁重的工作压力倒是让她无暇去想其他事情。

累到极致，人麻木多了，也冷漠多了。每天当意识清醒时，就如同插电的机器人一般工作即可。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来打扰她这份独特的“平静”。

手机震动，童浴沂拿起来一看，当下皱起眉头。

“喂。”

“小沂，我到你公司楼下了，一会儿一起吃饭吧。”

“我现在在处理事情，很忙。”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对了，我和我哥商量了，他愿意和重石继续合作名园的后续事宜。”

蒋翰说的轻松愉快，童浴沂握着钢笔的右手一顿，面色一点点冷了下去，但语气却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那…得稍等我一会儿。”

“好，我就在这里，多晚都等你。”

挂断电话，童浴沂起身走到窗边，还是熟悉的城市江景，却第一次让她如此心生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楚警官追妻路漫漫，韩姐姐花落谁家成谜～颜姐姐和小路阳要不要修成正果呢？——下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