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士农工商,可在古代,只要碰到天灾,还是中间的两个日子最难过。其中工又比农稍好一些,他们毕竟有门手艺在,到城里还能有个谋生。
只有田里的那些庄稼汉,老天爷稍微打个喷嚏,他们都要胆颤心惊一阵,深怕碰上个糟糕的坏年景。
如今成功把自家人从山溪村弄到扬州城里,陈恒总算是放心些。
真要是猜测错误,也无妨。自家的良田又不是长腿跑了,爷爷要还想回去种,就让他回去雇几个人一起帮忙也可以。
眼下就剩下夫子一家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陈恒抿着嘴唇,拿手指轻点桌面。角落的烛光照在他的侧脸。逐渐长开的五官已经颇具神韵,流畅的下颌线一直延伸到下唇处,才微微收紧。
细长紧闭的唇线上,是挺立的鼻梁。一缕发丝顺着脸颊垂落,刚巧遮住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只隐隐看到浓眉的末端,与眼角一起飞立。
沉积的思绪,在剔除一种种可能性后,陈恒也是无力的往椅背上靠去。他从小跟王先明一起读书,又怎么会不了解对方的性子。
真想要劝动死要面子的夫子,还得靠师母亲自出马。只是自己给师母写信,必然会被夫子拿去一起看。
该怎么绕过夫子呢?
陈恒突然双眉一扬,他想到一个人来,要是有她出面,必然能办成此事。
自己不好写信,不是还有林妹妹在吗?夫子总不能把她的信,也拿来看吧。
心中念头一通达,陈恒当即笑着起身,收拾好箱子放回床底下,吹灭烛火上床歇息。
就在陈恒准备休息的时刻,一艘官船也在夜色下停靠到瓜州码头。
官船放下踏板后,却只有一名官差牵着马走出来。这人在岸上稍作检查,便把随身的一杆黄色小旗插在马上。
官差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皮鞭狠狠挥下,军马发出嘶鸣声,四蹄飞奔在寂静无人的主街大道上。
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引来巡街官兵的注意。
他们正欲上前喝问,领头的就瞧见马上的黄旗。当即对同袍惊慌道:“八百里加急,让道,都让道。挡者杀无赦。”
一众下属,哪里还敢多话。恨不得多长一双腿,慌乱的朝两边让出道。
飞骑也没功夫搭理这群家伙,只驱使着军马一口气跑到府衙。
……
……
第二日,陈恒吃过早饭,就离开家准备去书院。他有早起的习惯,加之现在时间还早,步伐不免从容悠闲许多。
街上的情况,跟往日差不多。依旧是早点铺子摆在沿街两侧,赶路的商旅和游人,或是围在铺子前,或是步伐匆匆。
陈家的位置靠近城门,往日他每次放假回泰兴县的驿站,离得也不远。
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大清早驿站还没开门,门口就站着许多人。
看到这些人一个个着急上火的样子,陈恒见时间还宽裕,就凑上来想听听看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的码头,怎么说关就关了?这得耽误我多少事。”
“听说是给府衙征用了,我刚从那头过来。官兵已经设了路障,封了半条街呢。”
“这么严重吗?你们知道什么消息不?”
“出门在外,打听这些作甚。赶紧绕道去镇江搭船吧。”
几个商旅说话间,最里面有人举起手高喝:“有人要去镇江的吗?车上还缺五人,还缺五人。”这人话音刚落,立刻有大半的人举起手。
陈恒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疑虑顿生。他顾不得耽搁,转身就往瓜州码头的方向跑去。这条路也能抵达书院,只是要稍微绕点路。
跑到一半,果然看见几名官差,守在半路上。除了这片街坊里的住户,大多数想要来此坐船的人,都被官差们耐心劝回。
陈恒多看了两眼他们的装扮,有穿府衙衣服的差役、有披甲握刀的士卒。在路障后面,几个赶车的民夫,正拉着一车车粮食往码头送。
他上前跟官差们道明,说自己是乐仪书院的学生,想要从此路通过去上学。
他们也没为难陈恒,只叮嘱他注意着点路障即可。
路障跟沿街的住宅中,留了一条小道供人通行。陈恒身子小,走在其中也不觉得费劲。
只是越往里走,他发现运送的粮车就越多,真叫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带着重重心事赶到书院,陈恒趁着上课之前,将此事说给薛蝌听。
薛蝌也是觉得奇怪,“虽然往年也会往外运粮,不过今年确实早了些。”
现在才九月末,这种事一般发生在十月,才较为合理。因为十月末,正好是各地府县统计完本地秋收的时候。当然,时间越晚,说明老百姓今年的收成越好。
说出去,也是个大喜事。
“早点就早点嘛。”江元白觉得恒弟有些大惊小怪,安慰着对方,“恒弟,这又不影响我们读书。”
陈恒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把目光往四周一瞧,突然问道:“素昭兄呢?”
“早上有他家里人来找,我们都还没睡醒呢,他就跑出去了。”钱大有就睡在辛素昭身侧,自然留意到对方的动静。
陈恒脸色一沉,点点头不再多言。
薛蝌见徐师走进学堂,赶忙挥手让江元白回到自己位置上。
辛素昭到了正午才得空回到书院。
他刚走进寝屋,陈恒还没来得及发问,心直口快的江元白已经把恒弟早上的问题问出。
满身是汗的辛素昭,先脱去湿漉的外袍,“你们说的是这事啊……”他又拿过架上的毛巾,擦着额头的汗,“……是今年京城那边的秋收欠佳,所以运的早些。”
“恒弟,你看吧。”江元白向同窗摊开手,示意对方不要过分担忧。
“你们要肯担心这事,其实也挺好。”结果,辛素昭却出来替陈恒助拳。
江元白傻了眼,没弄懂辛素昭葫芦里卖的药。
他正想继续追问几句,辛素昭又推说自己回来是避日头,顺便补个觉。等到未时,自己还要出去看护粮车。
这次辛耿难得委派下事情,辛素昭自然希望办的漂漂亮亮,好让他爹知道,儿子已经真正长大。
薛蝌陪坐在陈恒身侧,等到辛素昭翻身躺在**,他冲着好友悄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太急了?!”
陈恒点点头,他亦有同感。
薛蝌是个聪明人,见恒弟不说话,就知道此事有论断前,不可四处张扬,索性也闭口不言。
趁着寝屋清静下来,陈恒赶紧拿起笔,准备给师娘写信。
对这位秀外慧中的师母,他的言辞就不再隐藏,三言两语将各处事情、以及厉害关系道明,再用信封装填好。
陈恒忙完这一切,又到体仁馆的桃树下,挂上一只纸鹤。
等到晚间下课,陈恒再一次离开书院。这次他没有马上回家,只在沿街的商铺门口等候。
没多久,两个轿夫抬着轿子停在他的面前。
“兄长。”
悦耳灵动的声音,从轿内传来。陈恒一听,就知道是自己要等的那个人,赶忙回道:“妹妹,是我。”
“少爷。”一个小丫鬟,随侍在轿子的一侧,也对着陈恒打招呼。
陈恒知道她,名字叫雪雁,是黛玉取的,她是贾氏给女儿新添的贴身丫鬟。
雪雁生的呆憨小巧,说话倒不会怯生生。陈恒冲她点点头,算作回应。又对一旁管事的老嬷嬷说,“大娘,咱们边走边说。”
轿夫们重新起步,陈恒跟在旁边,街上虽然人流如织,并不影响两人先唠上几句闲话。
“早知道今日会见到兄长,我就该坐马车回去的,也省了兄长走的辛苦。”
听出黛玉的心情颇佳,陈恒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道,“没事,多走路是好事,还能锻炼身体。”
林黛玉坐在轿内,正把玩着手帕,听到此话,也是忍不住翻白眼。
兄长这个人,真是半句好话都不会说给人听啊。
见着林妹妹突然没了声音,陈恒又主动开口道:“妹妹,我这里有一事,可能要请你帮个忙。”
林黛玉跟陈恒认识这么多年,甚少听到他用请这个词。连忙道:“兄长放心,妹妹一定帮你。”
我都没说是什么事呢,陈恒语一塞,轻轻咳嗽一下,才把自己写好的书信拿出来,“这封信,你拿回去后誊写一遍,再以你的名义寄给师母。”
兄长的师母,自然是自己那位姑姑。黛玉点点头,掀起轿子的挂帘,伸出葱白般的手指,“那兄长就把信给我吧。”
陈恒连忙将信递上,心中长出一口气。
挂帘再一次垂下,林黛玉抱着书信,听着外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又是好笑又是困惑道:“兄长找我,就为了这件小事?”
好妹妹,你是不知道自己能帮多少人的忙啊。陈恒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道:“若是能办成此事,明年妹妹生辰,兄长再送妹妹一件特别的礼物。”
“可不许拿九章算术题册糊弄我。”
“好。”陈恒大笑着点头,本来还有些沉郁的心情,也被林妹妹的玩笑话一扫而空。
再长的街道也有尽头,陈恒又陪着轿子走到一处路口,道:“妹妹,我就送到这吧。”
“嗯,兄长回去走慢些。”轿内的声音依旧欢快轻盈,林妹妹最终还是掀起挂帘,侧过身来,既看了诧异的兄长的一眼,也让他看到自己明媚的笑脸,“兄长,可莫要忘了礼物。”
陈恒收敛住神情,只微微一笑,注视着轿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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