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从听到那个传说的时候开始寻思自己该干什么:打工,身单力薄,年龄也不由人,出不动力;开个商店,缺少资金,经营什么项目才能赚到钱呢?难。
这样琢磨着的时候,那个传说变成了现实。“五十岁”成了一道彤红发烫的线,一踏上这条线,就得离开单位的门。基本工资照发,给你充足的发展空间,自由翱翔吧!可是,他的翅膀早在旱涝保丰产的单位里退化了,不知如何飞翔了。
今年的冬天不冷,没记得下过几场雪,就到春节了。街头已有人摆开桌子代人写春联。那一刻,老李的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练书法。”
在他的心目中,书法就是毛笔字。在村里读小学的时候,书写工具就是毛笔,他是个细致人,写字最能坐得住,一手小楷写得工整娟秀,像出自女生的手。他的本子总被老师画上一串串的红圈!
还别说,开蒙时练的童子功还真是根深蒂固,他的小楷依然工整娟秀得跟女生似的,写着、写着,他的毛笔越来越粗,写的字也越来越大,最后竟写起行书大字。老妻站他旁边看了,夸奖说:“嗯,行,能回村写对联、写中堂了。”
“嘁,”老李一脸不屑,“你没看电视上,那些书法家一幅字都卖几万、几十万!听北京回来的老王说,那里搞书画展,当场就能卖出几十万块钱作品。一下子就成名了。”
老妻一脸敬佩:“快跟老王说说,你也报个名,去卖字发财。”
等到了北京书法展上,老李傻了眼:琳琅满目的各种流派、独特风格的书法精品,让人目不暇接,自己那入门水平的小楷和行书根本缩在袖筒里拿不出手。写书法是太来钱了,可财是给人家有多少年真功夫、有多么大炒作投入的人发的,不是谁拿只毛笔都能分一杯羹的。
心情沮丧地在画展上游**,他突然在一幅作品前站住了。这是一幅工整的小楷,作品的内容是《金刚经》(节选),这也可以吗?
他看到接下来还有《心经》、《道德经》、《楞严咒》……书法家或穿着袈裟、或穿着道袍,或剃了光头、或留着长髯,一个个气质超凡,不时应邀现场表演。他们的作品很快就被人高价买走。他追上一个买了《心经》的人问:“买这种字有用?”人家打量他一番,看他木讷讨好的外表,笑着说:“领导的妈有病,老人家信佛,买一幅挂她床头辟邪。” 老李点着头沉吟,一路深思,又点头沉吟,突然一拍大腿:“写经。”
他因为参加过首都书法展,成了小城不大不小的名人。一帮五十出头、内退后练书法的“老师”,开着一个书社,常常聚会,就邀请他参加。
一番观察,老李又大胆决定在领导出入的酒店大厅盘下一间门面,自开书法院自任院长。还仿照书法名家印自己的封袋、手提袋,自封为“中国十大写经高手之一”。
他又请了一位能说会道的推手到各机关部门替他送“经”,竟然有四个行政机关、一家大公司各要了一幅经文。不久就通知他拿着发票去收钱,一年间共收入十万元。
他又给自己的书法做润格,加入了几级书法协会,在书法报刊登了自己的简介,说自己几代书法世家,自幼勤习书法,还把他拜访过的一个名家叫恩师。
小城太小了,盛不下老李这个书法家了。
他来到大城市,在各种文化机构寻访“伯乐”。“经”一幅幅送出了,却没有一丝回音。
他在大街小巷徘徊时,看到一家新成立的文化公司。走进去,介绍自己,然后就留下来了,他为公司做需要动笔书写的工作。公司里每来一位拜访者,他便送上自己的字。谁要出去联系业务,他都争取陪同,送上一幅“经”文。依然没有他想要的回音。
随着公司业务越来越多,写书法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的精力也越来越不济。终于,那天,他一出公司门,就昏倒了。不远的路边,他送给一位来访者的书法,被风吹起,缠挂在行道树上,像一面白旗。
三天后,老李回公司上班,他找到经理:“公司请了那么多‘名家’,花那么多钱留个墨宝。倒不如给我包装宣传宣传,我的字画卖了,你七我三。”
经理笑了:“人家已经成名了,字值钱,有些还能增值。你这个是风险投资……”
成为名家,多卖钱的梦想破灭了。他无限失落地退出来,打电话给在小城的“推手”,“推手”说:“你在市里发展不错吧?快一年了,在小城一幅也没推出去。你想想,当初,你弟弟是‘一把手’的秘书,人家都拼命巴结。今年,换了‘一把手’,你弟下了乡……”
老李颤抖着手打开《心经》,自己都看出字里行间流溢着的浮躁之气,这样的书法,金装玉裱了,也不值钱呀!泪,滴在字上,一滴、两滴、三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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