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茵的手素白纤软, 指甲椭圆指骨细长,不贴甲片比贴了还漂亮。自从丁厌学会写字且手不抖以后,她就经常使唤弟弟给自己涂指甲油。
小孩都善于模仿, 何况丁厌这种缺乏性别意识的小孩,帮她涂多了, 自己也出于好奇心涂在短短的小手上, 结果出门被其他小男孩嘲笑是妖怪, 就再也不敢了。
但如今他是成年人,想涂就涂, 正好丁茵的化妆台边有一柜子指甲油,他去挑了好些梦幻的颜色拿回房间。
丁茵的这些东西全是贵妇牌子, 包括指甲油, 所以闻着并不太刺鼻。丁厌洗过澡, 周身是热烘烘的香氛味道, 他伸展四肢躺在床中央,把手搭在楚瀛的膝盖上,“好了,开始吧。”
楚瀛哪儿干过这活儿,动作生疏地用小刷子在他手指上抹着亮晶晶的色油。凉意渗入指甲缝,丁厌知道这是涂歪了, 他不开心地说:“你好笨啊,这都不会。”
楚瀛:“我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男朋友实在是对不起。”
“我就大人有大量地牺牲自己让你练手啦。”
“这涂上有什么意义吗?”
“好看呀。”
“好看吗?”楚瀛摆弄着他的手指, 说, “我觉得还是什么都不涂好看。”
丁厌扫兴地抽走右手, “这是我的手, 你管得着吗?”
楚瀛及时将他的手掌拽回, 按回原位, “我继续。”
其实他只是涂着玩一玩,明天就得卸了,后天还要回公司上班呢,他头发是长了些,但外表看上去仍是男人,涂着花里胡哨的指甲油算怎么回事,影响企业形象。
丁厌惬意地合上眼,不巧手机响了,是他老妈。
“丁厌,你晚上不回家呀?”
“不回啊,我在姐姐家里。”
“你劝过你姐姐没有?要好好劝劝她啊,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她一个单亲妈妈带一儿一女,将来的日子多难过,得慎重啊!”
“你们也太小看茵茵姐了……她是学霸诶,又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离了男人就活不了。养孩子嘛,不是还有我吗?有手有脚的还能让孩子饿死不成?”
他妈那火气又压不住了,怒道:“丁厌!你别把这事儿当成儿戏!你挣钱养活你自己都够呛,还帮你姐养孩子?你失心疯了吧!你要是真为你姐姐着想,你就多劝她,劝她想想你姐夫的好,别总看人的缺点……”
“打住!”丁厌说,“那人有什么好,一身缺点,根本配不上我姐,离了才好。”
“行,你们姐弟俩是一条心了是吧?”他妈长声叹息,“丁茵离婚这事吧,其实也只能她自己做主,你姐和你不一样,她主意大,我们说什么都是白说。但你得帮她分析分析啊,带孩子的难处和不带孩子的好处,这婚离了也就离了,何苦带俩拖油瓶拖累自己啊。”
“妈……那是我姐的亲骨肉,要或不要,也是她自己决定,我凭什么劝啊。”
“那你这弟弟到底是干嘛的?不是,你把你姐带走你们俩都去干什么了,你老实交代!我警告你啊丁厌,你姐是俩孩子妈了,你别成天带她瞎混!”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明天再说吧。”丁厌糊弄着挂断了电话。
他扭头一见楚瀛,对方正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他。
“你笑什么?”
“你和你妈妈的对话总是让我觉得……很有趣。”
“鸡飞狗跳的,哪里有趣了……”
“鸡飞狗跳才是生活的真实面貌,至少你们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彼此。”
“谁家不是这样啊……哦不,你家不是……”丁厌探究道,“有钱人的家庭生活都和你家一样吗?”
“我并不了解别人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我家的话……”楚瀛一停顿,迎合着他的目光问,“你对李琰的婚礼很感兴趣?”
“嗯嗯嗯……”丁厌忙不迭地点头。谁会不喜欢听老板的八卦呢,哪怕是前任老板。
“李琰当年的性格比较高调,她要求在南法的蔚蓝海岸举行婚礼,我二哥是真的爱过她,答应了她提出的全部要求。那场婚礼包下了尼斯的一片海滩,很隆重盛大;但在举行仪式的当天,我们的祖父去世了。”
丁厌:“……好倒霉啊。”他本想说晦气,但不够礼貌。
“嗯。我二哥身上欧洲人的习性更重些,他接完电话,谈笑自如地回到台上继续当他的新郎。而我坐在下面听他们宣读完誓词,交换了戒指,就立刻启程赶回香港参加祖父的葬礼了。说来……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记恨我?”楚瀛思忖道。
“可是这有什么好记恨你的?孙辈去参加老人的葬礼不是正常的吗?还是说欧洲人不用尽孝和缅怀逝者啊?”丁厌挠头,“不过这事要放在我家,那婚礼绝对是办不成了,长者为尊、死者为大,活人的喜事要往后排。”
“是有一定的文化差异因素,我二哥和外祖父外祖母更亲,他不喜欢我们父亲这边的家族。矛盾也在这里,我们的父亲是典型的东方人,他不能允许他的儿子是连祖父葬礼都不出席的不孝子。所以后来他们再见面时,场面简直是水火不容。”楚瀛道,“那是李琰第一次跟我二哥回家,她那天应该吓得不轻,还私底下问过我。”
“这件事是不是埋下了他们离婚的导火索?”
“不,她听我说二哥和父亲的关系一向糟糕后,反而更爱她的丈夫了。”楚瀛想到一些值得深思的事物,“大约是母爱吧?据我观察,很多女性会对身处不幸中的人产生超乎寻常的怜爱之情,不止是恻隐之心,而是接近于想要拯救对方的强烈责任感和爱意。”
“噢……”丁厌抬起涂好的右手,吹了吹还未干涸的指甲油,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头,“这么说他们当年也情投意合地相爱相守过?”
“嗯。”
“那为什么还离婚呢?”
“因为我二哥的确是人渣。”楚瀛碰碰他的身体,叫他翻身换方向。
丁厌坐起来,伸出自己的左手,凉凉的粘稠**刷上指尖。
“我二哥虽然未必和那些年轻的姑娘有什么交集和瓜葛,但他的风流艳史从头讲起也要三天三夜。李琰那种要强的人,忍受不了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爸不止一个家……”丁厌嫌弃道,“你家基因有问题,全是一堆不知检点的花心大萝卜。”
“是的,所以我和他们一点都不像一家人。”楚瀛忙把自己择干净。
“但人变得足够有钱后,就是能为所欲为吧,道德和法律向来约束不了特权阶层。”丁厌摇头道,“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楚瀛实在没忍住,屈指刮了刮他的鼻梁,“好了,我家的事真没什么好讲的,很无聊。”
“我觉得还行,很精彩!”丁厌笑着,握住那根作乱的手指,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不涂了?”
“嗯……”
楚瀛拧紧指甲油的盖子,放到床头,然后回过身搂着他的腰,亲吻他的眉心和下巴尖。
丁厌被亲得痒痒的,直想笑,又想起这是在姐姐家里,做了嘘声的手势,圈着人向枕头倒下去。
***
丁茵的心理素质和自律性极强,离婚对她的生活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第二天一早她照常6点半起床,妆扮完毕还大展身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丁厌8点被人叫醒,想赖床,可一听楚瀛说“你姐姐把饭做好了”,便亢奋地秒起,下床洗漱过后,从包里翻出了过生日收到的小型摄像机;他调好参数,先拍清晨窗外的阳光,再一路录着像走去楼下餐厅。
孩子不在家,房子里难得清净,丁茵心情很好地坐在桌前等他们吃饭,看他拿着相机拍个不停,便问:“这是在做什么?”
“拍vlog啊。”丁厌没拍他们的脸,只专注于桌面的菜肴。
丁茵:“你要转行当网红了吗?”她对弟弟的私密小爱好全然无知。
“是转型做短视频博主。”丁厌给自己那份香煎吐司和芒果汁拍了特写。他没有事业心和想红的野心,只是别人送了相机,不用白不用;一开始他只是图新鲜玩玩,拍了一段楚瀛做饭的视频;剪辑出来的效果很不错,于是他显摆地发到了微博小号上,想看看网友们如何点评。
然而评论区无人在意他的运镜、打光和剪辑,全在讨论视频中出镜的人;并且一夜间新增了海量心碎宣言。
-什么……美女居然有男朋友!?
-这个男人是谁啊啊啊啊啊,限你一分钟之内离开我老婆!!!!
-姐姐是直女吗orz取关了再见
-苍天呐………………你不会已婚吧?
-额,只有我觉得这男的长得挺帅的?
-帅个屁,脸都没露。
关注他的其实是以女粉居多,楚瀛即便不露脸,肩宽腿长的身材比例仍然是一等一的出挑,想不引起热议都难。
丁厌专门截图了几条点评楚瀛身形和衣品的评论分享给对方,附言:老公,你有当网红的潜质诶。
楚瀛没有回。那是仅有的一次他叫老公,楚瀛没有理他。
这严重激发了丁厌的逆反心理,他偏要拍,还要拍很多段,发很多条!
自此,那台手持摄像机成为了他居家出行的必备单品。
他忙忙碌碌地拍了十来分钟,咖啡都凉了。丁茵道:“拍完了也发一份给我?”
丁厌手指比了个OK,拣抽纸盒和花瓶东拼西凑地搭好简易支架,架好机位调试角度,确保正在录制中,才空出手吃饭。
“好香啊。”他咬着涂了黄油的酥脆面包捧场道。
“你们是住一起了吗?平时在家谁做饭?”丁茵结婚快十年了,一对情侣进展到哪一步,怎么可能瞒过她的火眼金睛。
楚瀛:“我做。”
“你做的饭没有我姐姐做的好吃。”丁厌肆无忌惮地拉踩,“你要多讨教学习才会进步。”
楚瀛也不拆他的台,道:“那要拜托你姐姐不吝赐教了。”
丁茵一反溺爱弟弟的惯常态度,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丁厌,有人愿意天天给你做饭,你就该知足感恩了。你的嘴那么挑,五星级酒店的主厨也未必能合你的意。”
“知道啦知道啦。”丁厌风卷残云地扫光了盘子,端起芒果汁一饮而尽。“姐姐,我能拍你的阁楼和阳台吗?”
丁茵挥挥手,“去吧去吧。”
丁厌三五步越上楼梯,溜了。
留下楚瀛与丁茵面面相视。
“我这个弟弟被我们家里的人宠坏了,还像个小孩子,劳烦你多包容他了。”
“这没关系。”楚瀛说,他看向她养尊处优、精细描画过指甲的双手,“我来洗碗吧。”
丁茵由衷地笑道:“那辛苦你了。”
这下她可算明白当初弟弟和她谈心时的纠结与苦闷从何而来了,有些东西你明知不会像表面那般无害,但仍旧拒绝不了。
但愿他们能修成正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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