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刘怡君。
我从检查**下来,略微有些惴惴的问:“医生,我孩子没事吗?”
他摘掉口罩,略微叹气:“你的胎盘有撕裂的迹象。”
我被他的话吓坏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你以前流产过?”
我点了点头,他叹气:“回去好好休息,千万不能有太剧烈的运动。现在胎盘刚成型就有这样的征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35岁了,也算是高龄产妇了。要是再有流血的迹象,一定要赶紧来医院。”
“这一胎要是稳不住,恕我直言,那你以后真的很难在生产了。”
我点头称是,开好了药,谢过医生就离开了。
Emily站在车旁边等我,她拿着外套,恭敬而拘谨。她是很典型的英国淑女,礼貌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好。
“夫人,我帮你拿着药。”她自然的接过我手里的袋子,拉开车门,开车离开。
伦敦的天气雾霭弥漫,这是个一年二百多天都在下雨的城市。很多人喜欢这里,甚至连它的阴潮都可以忽略不计。我看着车窗外面穿着大衣拿着雨伞的英国男人,突然有一丝的迷茫。
我为什么要来这?
离开我喜欢的国家,离弃我爱的人,听着不同语言的人对我说着相同的赞美,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所需要的吗?
Emily在询问着什么,听在我耳里,却好似叽里呱啦的怪叫。
阿颜……
想起他的脸,我突然觉得下腹有些疼。而这个我已经生活了几年的城市,阴冷生硬的让我难以忍受。
“Emily……”
“怎么了夫人?”
“暖气开大点,我有点冷。”
“好的,夫人。”
“Emily……”
“我在,夫人。”
“我今天还有什么行程?”
“下午休息过去,您要去陪元首夫人们喝茶,晚上菲利普亲王殿下要在温莎庄园举办酒会。夫人被邀请出席。”
车缓缓开过牛津街,阴雨天也一点没有阻碍人们扫货的热情。年轻女孩望着橱窗里的奢侈品,露出热烈期待的眼神。
我攥紧了手里的爱马仕手袋,手里抓着东西却依旧觉得不安。
亲王是个有些鲁莽、急躁、尖刻的老头,虽然他站在宽容大度的女王身边七十多年,却依旧还是那个样子。但是无疑,他们是相爱的,这是皇室一直以来宣扬的的模范夫妻。
最初听我那个男爵丈夫讲述的时候,我不禁略微有些好笑。他太过固执古板,所以才会相信这些爱情佳话。
我在孤石生活了那么久,自然明白一个道理,佳话,永远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亲王和女王,也无非是因为政治原因在一起罢了。
可是有一天,我在拐角处偶然听到了女王和亲王的对话。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发了脾气,而亲王则好言哄劝了半天。最后颇为无奈的哀叹,笨蛋,你真是脾气坏的像头猪。
我愣住,那么尖刻的人,说出的话却微微有些宠溺。
我生在孤石,爷爷是杜将军的老战友,父母在参加一次任务的时候殉国了,所以我一直在将军身边被带大。将军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结了婚,却都没要孩子。由于孙子辈的空缺,我从一出生下来就得到了将军的偏爱。
印象最深的是,将军在孤石练兵的时候总是会抱着我,然后对着我说:“怡君,以后你也当兵好不好?”
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当兵是什么意思。但是将军对我好,所以我也点头说好,只是看着训练的士兵们,一个劲的傻笑。
我在孤石生长到八岁,突然有一天,被将军带到了章台。
章台最早以前是城堡式建筑群,后来因为打仗,被拆的七零八落。几度易主,到了韩家手里单单只剩下一个主堡。我被将军带着来这,屋子里面都是人。我穿着我红色的小棉袄,梳着犄角辫。站在那些巨幅油画下面,无知又无畏。
“你是怡君?”韩夫人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笑的温柔:“这个以后是你的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
她低下身,让我看清楚她怀里抱着的孩子。那是个男婴,很小很小,鼻子上还有白色的粒粒,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不是弟弟,”将军将我抱起:“怡君,你应该叫他小叔叔,以后你就跟着小叔叔在章台。帮着杜爷爷好好照顾小叔叔,好不好?”
我不像每次那样立刻答好,有些疑惑的问:“那小叔叔为什么不跟怡君回孤石呢?怡君在孤石种了石榴,可以分给小叔叔吃。”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话以后,韩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将军也略微有些尴尬,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可能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是,我还是在章台住下了。而且这一住就是八年,这期间我没有再回过孤石,也没有在见到我种的石榴。
“君姐。”
颜青八岁以前总是这样叫我,他和晓光。他们两个很淘气,基本上章台的母鸡见了他们都要跑开。无论怎么疯,晓光总是干干净净的,而颜青却总是蹭的浑身都是土。
“怎么会弄的这么脏?”我一边为他换衣服,一边抱怨。而他却不在意,总是嘿嘿一笑。头一抬,亲上我的嘴。
我在他脸上亲了亲,笑着说:“可别在弄脏了啊……”接着,他就跑没了影。
晚上我总是抱着他睡,章台外面的风咆哮的跟要吃人一般。
“君姐……”
“恩?”
“我妈妈今年什么时候会回来?”
每次他这么问,我都会觉得心异常的疼。将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快了,下个月吧,最晚下下个月。你生日的时候,怎么也回来了。”
“可是,去年我生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为他掖好被子,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君姐,你说,我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就像……我爸爸不要我那样?”
“杜爷爷没有不要你,你妈妈也不会的。”
“可是,爸爸就不要了大妈。她没死的时候我偷偷去她门口听过,她一直在哭,说她很疼,还在骂我爸爸。”
“大妈没死的时候妈妈还在章台,大妈死了,妈妈却不回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也就睡着了。
我却难过的,毫无睡意。
韩熙瑶是爱他的,这我能明白。那时的我已经十六岁了,已经能很好的明白之间微妙的玄机。远离,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可是颜青才八岁,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些,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韩熙瑶其实会回来,只是颜青不知道,每次都是晚上,偷偷的回来看他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怡君,阿颜就拜托你了。”每次她走之前都会如此温柔的拜托我。我只能点头,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第二天,颜青又变的跟前一天一样,一扫晚上的阴郁。继续跟晓光疯跑,继续把自己弄的很脏。
“君姐,我们去香港吧?”
我给他装书包的手顿住,奇怪的问:“为什么要去香港?”
他没有答我,继续说:“赫连管家是不会答应的,但是老吴能带我们去。”他说话煞有其事,就跟个小大人一样。
我嘱咐他安心去上课,不要想那些。装好我的书,吃完早饭跟他一起去上课了。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中午的时候,他和老吴真的在学校门口等着我。
好多人围着车子看了看,大家都兴奋的讨论着。车前面的红旗标志,让人看了激动万分。这是孤石的车子,他们都是高干家的孩子,自然都会知道。
“君姐!”他推开车门叫我,周围人的议论让他隐隐皱眉。他拉着我上了车,气势恢宏的说:“开车!”
“我们要去哪?”我好奇的问。
“香港。”
颜青没有说为什么要来香港,最后他拉着我来了维多利亚港。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香港的海风要比章台的海风小,同时也要比章台温和许多。
“君姐。”
他坐在围栏上,差不多跟我一样高。眼神里有着超出于同龄孩子的睿智与忧愁,他淡淡的说:“我妈妈现在就在对面的大楼里面参见晚会。”
我静默不语,他继续说:“你说,她会见我吗?她会告诉别人,我是她的儿子吗?”
“颜青……”
“我当她的儿子,就那么让她难以启齿吗?”
“颜青……”
“君姐,叫我声阿颜听听。”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将小脑袋靠在我的肩颈处,困倦的呢喃:“君姐,叫我一声,就像我妈妈那样……”
我的眼眶酸涩的要命,隐隐的,我觉得有泪水滴在了我的肩窝上。雪纺的衣衫,濡湿一片。
我们半夜才从香港回来,到了章台已近凌晨。老吴抱着颜青,他已经睡
着了,但是却睡的很不安稳。脸上挂着纵横的泪痕。
“你们回来了?”温柔的嗓音从暗处响起,紧接着屋子里面彻底的通明。一屋子的佣人都没有睡站在地中间,只有韩熙瑶坐在椅子上。
“赫连,去抱少爷上楼!”
颜青被突然的光亮照醒,但很快又沉沉睡去。赫连管家抱着他上楼,韩熙瑶这才缓缓的开口说话:“你们去了哪?”
“……香港。”
不是我不撒谎,而是撒谎也没什么用。韩熙瑶来问我,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总是让我觉得很可怕,虽然她不在章台,但是她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怡君,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厉害关系。”
我点头。
“看来,你是当不好保姆这个角色了。”
我猛的睁开眼,不知道韩熙瑶会做什么。
“小姐,不能让怡君小姐走啊。怡君小姐要是走了,少爷会……”
韩熙瑶抬手打断了吴管家的话,继续说:“怡君还会回来的,但是我要她去学校,好好的学学规矩。”
然后,我就被她送到了寄宿学校。
我走的当天,颜青从学校跑了回来。他冲进我的房间,大声的质问我:“君姐!听说你要走?”
我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笑着将他拉进:“我只是换了所学校,还是要回来的。”
他紧紧的抿着唇,眼里满是不屈于痛苦。
我叹息,擦掉他脸上的灰:“男子汉了呢,是不可以随便哭的。”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我的心被拉回撕扯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会给你写信的,每天都写。”
“你要好好吃饭,这样才能长大个,知道吗?”
“不要在淘气了,你妈妈想把你培养成一个君子,你要听话。”
“……”
说道最后,我甚至忍不住想哭。
“怡君小姐,”赫连管家上楼叫我:“你的车为你准备好了,该走了。”
提箱走到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颜青背对着我站着,小小的肩膀,怎么看都有些萧索。
“阿颜,”我看着他的肩膀抖了一下:“你要听话。”
我几乎是一路哭到学校的。
韩熙瑶将我送到了伦敦郊区的一所寄宿学校,是专门为了培养名门淑女的一所贵族学院。
我在这里吃穿用度从来都不比章台差,在这里,我也慢慢学会了攀比与虚荣。
学校里女孩子的父母都是资本家,她们主要的兴趣与爱好就是互相讲述自己的家庭成长史与身上的名牌。
“刘,你家是干什么的?”
我是将军战友的孙女,但是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八岁孩子的保姆罢了。这样的身份,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但是她们却不介意我的遮掩,因为我的行头要比她们气派,所以她们很高兴我能加入她们的圈子。
我在这所学校呆了三年,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我本应该像所有姑娘那样,幻想有着美好的爱情之类的事情,可我却偏偏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欲望不断的膨胀着。
同样的,这三年期间,我也从来没有忘了颜青。真的是每天都有给他写信,但是他一封都没有回过。
三年后,韩熙瑶突然停止了为我提供生活费用。我在遥远的英国,生活开始变的窘迫。
没有了韩熙瑶,我以前的朋友也都渐渐离我远去。我不能在那么奢华的学校里继续念书,转而去了一所普通城市大学,生活质量急剧下滑。以前在章台或者孤石,我就跟主人没什么两样。三年寄宿学校的生活也彻底的,将我变成了一个废人。除了礼仪与教养,我没有一点的生活技能。
这也恰恰是韩熙瑶,希望的结果。
如此大的转折中,我突然醒悟一个道理,金钱权势,才是能保障我像以前那样生活的最好屏障。
我在困苦中生活了三年,三年的生活,饥寒交迫,食不果腹。我在一家餐厅打工,时常工作到很晚,第二天还要继续上学。经常没有饭吃,只能吃餐厅当天卖不出去的剩菜。
幸而三年后,韩熙瑶再次将我接回了章台。
我明白她的意图,她是希望我明白,谁才是能掌握我命运的人,谁的话才是我应该听的。这种感觉,我很不喜欢。
我带着我全部的热情与思念回到章台,结果章台却不一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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