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实在是荒唐啊。
荒唐的一夜过去了,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
窃喜的心情中夹杂着几分难言的忐忑,陈老爷小心翼翼的合上卧门后。先转头看看左边,很好,紫鹃不在。又转头看看右边,很好,晴雯这碎嘴皮子也不在。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腰带,系的也很好。只因出来的过于仓促,尚未穿戴完毕的衣角几处,看上去显得有些不合体统。
无妨,这些东西嘛,等回到书房后再慢慢整治。陈恒压了压心神,略带心虚的转过身去。见到被日光洒满的庭院内,除了带着霜气的枝叶抖落在寒风中,眼前竟然见不到一人。
啊,真是运气好啊。陈恒闪过一丝不该有的侥幸,又鬼鬼祟祟的走下台阶。等到行过庭院半处,确认无人后。陈老爷的步伐一正,反倒抬头挺胸,开始阔步起来。
这般消失在长廊尽头,约莫等了片刻,卧房右侧的拐角处,才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老爷好像真的没发现我们。”
“做贼心虚,一定是做贼心虚。”
“雪雁、晴雯,你们两个小声点,夫人们还在屋里歇息呢。”
“哦,紫鹃姐姐。”
“二夫人不好说,长夫人肯定是睡醒了。”
听到晴雯的话,雪雁有些好奇的看向紫鹃。别人不知道,要说她们三人里,谁最了解黛玉,那肯定就是紫鹃姐姐。见后者没有出声反驳晴雯的话,雪雁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那我们不进去伺候夫人洗漱穿衣吗?”
闻言,晴雯和紫鹃心中齐齐叹道:雪雁真是呆子。这种羞死人的紧要关头,谁敢主动闯进去啊。万一撞破两位夫人在装睡,到时候是我动手把你打晕,还是你来捂住我的眼睛?
“哎。”纵然是紫鹃,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昨夜之事,毕竟是家里头一遭。若不紧急拿个章程出来,以后要再碰上,可就不好依照规矩行事了。
晴雯真是狡猾,她知道紫鹃素来被黛玉倚重。索性就把此事推给对方,脸上还露出‘姐姐一声令下,妹妹唯命是从’的满满干劲。
你就可劲的给我打马虎眼吧。紫鹃无奈,一下子想起鸳鸯姐姐的好来。可时间不等人,她们若再不采取行动,说不好两个夫人就要在**装睡一整天。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
罢了,罢了。虽说是在二夫人的院里,可到底黛玉为长。紫鹃定了主意,就对雪雁招手。她们俩一动,晴雯就松了口气,可算出来个探路的了。
“要是情况不对……”临行前,紫鹃看向晴雯,她得要对方一个承诺。
晴雯机警的扫视一遍四周,用手指着远处摆着的盆景,果敢道:“我就一脚踹翻了它,姐姐速速出来即可。”
紫鹃白了她一眼,你既然有这胆气,怎么不跟我一起进去。
也罢也罢,紫鹃冲着雪雁招手。是生是死,也得去一次。
屏息肃穆的两位少女,抱着此生最大的觉悟,视死如归的推开自家老爷刚刚合上的卧门。随即,她们就看到瞠目结舌的一幕。
不知何时穿戴完毕的两位夫人,正聚在梳妆镜前。黛玉稍稍抬着脸,手握眉笔的英莲满脸认真。她紧张的模样,好像不是在画眉,倒像是要给绝世的画作上色赠彩。
闭目的黛玉,感受着眉笔在脸上滑动的触感,轻声道:“有点痒,姐姐。”
英莲横了一眼,门口处呆立的两只鹅。马上就把心思放在黛玉的脸上,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别动,妹妹,我……我也紧张。”
不是,你们俩到底看到了什么?倒是说话啊???晴雯都要急疯了,看着两只嘴巴都合不上的呆鹅。半抬起的左脚,似乎在考虑要如何优雅的踹翻远处的盆景。
不是,盆栽得罪谁了?
……
……
在书房躲……处理半日公文,收拾好心情的陈恒,终于等到雪雁过来禀告,说家里的午饭已经备好,夫人喊老爷过去用饭。
“嗯。”陈老爷很是严谨的放下文书,带着几分强装出来的镇定,他语气平和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雪雁前脚刚走,陈恒就在心里诉苦。怎么来的是呆雪雁,要来的是晴雯,保准能打听一番夫人起床的细枝末节。
奈何,奈何。为之奈何啊。
哎,知县老爷叹口气,起身朝着家中后堂走去。三人复又见面,相互间的眼神都有些躲闪。没办法,有些事,真不是闭着眼睛能办得。
它是真办不了啊!!
陈恒对着两位夫人尬笑一声,昨夜他有多勇,现在他就有多怂。席间他是压根顾不上吃饭,刚给黛玉讨好的夹过一筷子,立马又去给英莲碗里放些菜样。若不是被两位夫人围在中间,这位老爷看上去倒像是家里请来专门布菜的。
这也就罢了,陈恒很快发现一个奇怪的点。往日家里吃饭的间隙,多是陈恒说话,引导着两位夫人出声。这其中黛玉的话语最多,英莲大多就是亮着一双眉目,看着他们交谈。
可今日,两位夫人自己间就有说不完的话,到把他晾在一旁,找不到切入点。没办法,她们讨论的胭脂水粉,陈恒确实不通此道。
不过陈恒也没着恼,既然没地方说话,就专心布菜呗。陈小二伺候起人来,也是擅长的很呢~~~
他这般一静,倒把一些事旁观的更清楚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总觉得黛玉跟英莲之间的相处,比起之前要自然轻松许多。
可到底是何处发生的变化,陈恒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实在好奇,今早自己走后,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午后的公务不多,陈恒最近的重要事情,只有过几日的松江、扬州报铺的拜访。硬生生在书房熬到下衙时辰,这位县令大人终于起身离开书房。
今夜,他要睡在黛玉屋里。
……
……
“老爷。”
看着推门进来的陈恒,正在专心铺床的紫鹃,忙转身行礼,假惺惺问好。前者摆摆手,示意对方只管忙自己的。自己则微微上扬着嘴角,搬来一张小凳,坐到黛玉的躺椅边上。
“哟,夫人在看《沧浪诗话》啊。”陈恒看了一遍书名,笑容更盛,嘴上不住赞道,“严丹丘的书还是值得一看。其中对学诗先除五俗之观,深得我心。”
黛玉都懒得理这个冤家,哼了一声气,向另一边侧了侧身子。
要遭,要遭。紫鹃心中大呼,早知如此,今日就该早些来铺床才是。
陈恒岂是半途而废者,自己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又非常自然的绕到黛玉面朝的一侧,又搬来一张凳子,又又又赞道:“他说诗有词、理、意兴三法,实在精妙啊。宋人尚词而病于理,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
听着冤家的唠叨,黛玉也懒得再次挪身。只是把书籍往上移了移,遮住对方看来的视线。陈恒见自己小胜一筹,更加信誓旦旦的道来:“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诚诚质而自然耳。真可谓巧夺天工,望诗兴叹。”
陈恒说个不停,更叫收拾床铺的紫鹃,听的心慌不已。她如何听不出老爷的言外之意,这些诗词典故听得懂不?听不懂,还不赶紧出去。
好险好险,在老爷说出下一段引经据典前,紫鹃终于忙完自己的活,家中女婢赶忙走到两个冤家面前,柔色道:“老爷、夫人,奴婢告退了。”
此时,黛玉岂有出声的道理,那不就破功了嘛!自家夫人面子为重,陈恒只好代劳道:“嗯,去吧。今夜不用你守着了。”
“是。”
紫鹃清脆的应了一声,转身跑的那叫一个快。
见终于没有外人,陈恒的胆子一壮,也不继续说话,只是把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稍显娇小消瘦的身子上,盖着一块毯子。侧卧的曲线,倒是叫人流连忘返。
什么也别说,明媒正娶的夫人,我自己看几眼怎么了?陈恒在心中默默哼着小曲调。
黛玉见许久没了声音,好奇之下,忍不住在书页上端挑了挑眉眼。立马就见到陈恒的笑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黛玉发起恼来,也是得心应手,“没出息。”
见夫人终于开口肯说话,陈恒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一声不响,才是最可怕的。只要开口,那就不是问题。
知道玉儿后半句是在嘲笑自己今早的偷溜,陈恒厚着脸,赔笑道:“夫人看书累了吧。来来,先喝杯茶。”
“不渴。”黛玉用书页挡住扬起的嘴角,嘴上淡声道。正是夫妻二人的独处时光,她也是乐的使些小性子。
“真是胡闹。”陈恒轻喝一声,在黛玉诧异的愣神中,他义正言辞道,“就算卿卿已被我看穿仙女的底细,也该食五谷饮些露水,装装凡夫俗子的样子才是。”
猛地听到这句话,黛玉哪里还顾得上憋气,直接就趴在躺椅上笑出声。见她笑得开心,陈恒亦是得意的挤眉弄眼。黛玉受不得他作怪的模样,一时笑得更加大声。
待到笑声消去,黛玉才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颇为恼怒的看向陈恒,“都怨你,就知道寻人开心。”
“是是是,都怨我。这肯定得怨我。”见打破了沉默,陈恒不由分说,就要往躺椅上挤去。
这可吓坏了黛玉,这间躺椅是一人制的,如何躺的下两人。她哭笑不得道:“哥哥,你做什么。这椅子,怎么躺的下我们俩。”
气恼之下,她忍不住伸手拍在陈恒身上,好阻止对方的胡搅蛮缠。陈恒这才后知后觉道:“哦,原来是躺不下啊。”
恍然大悟的某人,在娘子的惊呼声中,将黛玉抱起,直接往**走去。
黛玉真是绝倒,岂会不明白自己错打错着,误落了奸人的贼计。
待到两人并肩躺在**,陈恒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只是将黛玉拥在怀里,默默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呼吸。此刻温存,叫人留恋,更叫人水乳交融,心意神合。
见对方如此安分,黛玉忍不住用手环住对方的腰,出奇道:“相公,你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感受着夫人发间的香气,陈恒思索片刻后,才闷声欣慰道,“本觉得玉儿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现在看看,怕是放到天上也难寻。”
黛玉从陈恒怀中抬起头,四目相对之下,她眼底泛起水润的波光,笑问:“相公想明白了什么?”
“你可是觉得我们家太恭敬了些?”陈恒反问着。
这个时候,黛玉傲娇的性子,又开始发作。直接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道:“真不知道相公在说什么。我们前番还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呢。”
陈恒笑了声,也不理她的躲闪。自顾自继续说道。
原来,自打他们三人在华亭共居。夫妻平日里,都保持着正常的恭敬疏离。这份客气,平日里还看不出,世人讲的就是个相敬如宾嘛。可有了今日的对比,陈恒明显感觉到三人共处时,先前的那份小心谨慎,好像是在刻意维持一副‘太平盛世’。
这份处境,是忙于外事的自己难以察觉的。英莲的性子,在其母的教导下,亦少了直来直去的娇憨。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黛玉,其实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是她的家,是她和陈恒的家,亦是陈恒跟英莲的家。无论他们三人过的是好是坏,在外界眼里,他们三人就是一体的。陈恒高升,她们与有荣焉。若是陈恒犯下滔天大罪,她们亦是在劫难逃。
夫妻本是同林鸟,就算将来大难临头想要各自飞,律法上也不会允许开恩。既然如此,如何把整个家经营好,才是黛玉这个当家主母的首要想法。
聪慧的紫鹃只猜中第三层,陈恒却依照自己对黛玉的了解,想到了更深一层。有些人做起事来,是很难把心意直言道明。可这样的人,性子往往又有些骄傲。若是旁人想不到,就更不愿意说出来显摆。
陈恒为黛玉的心思感动,一番猜测说的可谓八九不离十。黛玉亦是听的心头慌乱,无论过去多久,眼前这个人总是能如此轻易猜中自己。
这,是不是就是古文里常说的:伯牙子期的知己之交呢。黛玉稍稍出神想着,突然感觉到环在身后的双手,抱的越来越紧。相公,好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玉儿……”
“我知道,我知道。”黛玉露出明媚的笑脸,像个小夫子般点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嘛。”
陈恒作笑一声,将腿压在对方身上。突然,他来了精神道:“说不好,我这辈子还是个偷香窃玉的小贼呢。”
也不知这四个字有什么笑处,陈恒说完,自己就笑个没完。
黛玉知道相公时常有怪话,也懒得搭理对方抽疯。只是伸出小指,勾弄着相公散乱的发丝。
陈恒本来没打算胡闹,毕竟昨夜太荒唐了。这人嘛,要那个什么有度。这样才是长寿之道,才是养生之法。
可古灵精怪的黛玉,心头兴起捉弄之意。直接凑到陈恒耳边道:“兄长,你是不是……”
其后的话,离得太远。外人听不清,只看到陈恒瞪大了眼,分出一只手放下银勾上的丝帐。
随即,传来半声抗拒的娇喘。
“还没熄灯呢。”
“卿卿,你闭上眼睛就是。”
这个冤家,黛玉知道对皮糙肉厚的陈恒,拍打已经无用。索性张嘴,咬在对方肩头。
陈恒吃疼一声,顿时动的更加起劲。
……
……
翌日,浑身舒泰的陈恒走出房门,正要去往书房。半道上碰见柳湘莲带着几个帮手,要去府城里游街。
这是武役每日的职责,陈恒没有多问他们的去意。只在对方行礼之前,陈恒笑着抬手,打起招呼。
“早上好。”
说完,陈恒就迈着步,施施然从两人身边走过。
嗯???这叫什么招呼啊?柳湘莲一副见鬼的模样,往日的大人最是讲礼。连带着他自己,也跟着讲起礼术,有了逢人作揖的习惯。哪有自己养成习惯了,对方却开始变卦的道理。
一旁的捕头,最是喜欢捕捉细节。拿出查案办案的专注度,他看着大人离去的背影许久,才狗腿子般的道:“柳班头,得给大人买些好东西了。”
“啥?”柳湘莲先是疑惑一声。见捕头不停挤眉弄眼,他才发出猖狂的笑声,得意道,“我说呢,他今个儿心情怎么这么好。”他看了看天色,想了想还是道,“明年开春,等北地的海船来了。咱们托人问问,可有熊胆等物。”
这可是稀罕东西,捕头疑惑的问:“管用吗?”
柳湘莲自己也不知道,他正要回个‘可能、也许’。突然想到什么,他直接发恼道:“我连媳妇都没有,你问我,我问谁去。”
“走,去游街。看看有没有不开眼的地痞子,今日落我们手里。”柳湘莲大手一挥,气呼呼的带着人走出县衙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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