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乃弱不敌患
“药来啦!”

原本忙着烘烤衣物的人听到声, 一窝蜂地往那边赶。

粗制的陶碗盛着药汁,还徐徐地冒着热气。

村里的妇人板着脸, 按人舀汤药。

原本这些药也要收钱的, 可是配药的是彭仙人,熬药的是彭仙人身边随侍的人, 彭仙人又说了这些抵了村人的漫天要价, 也就意味着他们能按照刚才的价格索取商队投宿的银钱。这样一想, 才勉强好过一些, 毕竟商队要是跑了, 就赚不到钱了。

“都别挤!”

人潮涌动, 喧嚣不止。

墨鲤在屋内听到不对, 连风行阁的事都没来得及多问就出了门。

再看一阵势, 发现他跟孟戚在彭大夫屋子里耽搁的这段时间,灵药村里又来了上百人。

药远远不够,所以出现了争抢。

在彭泽附近行商的人一般都知道恶疾的可怕, 就算不知道的人也从雇来的车夫口中听说了, 于是谁都想要先一步喝上药,唯恐晚了会被饿鬼缠上。

灵药村从前也有商队、邻村的人上门求医,可都是一批批来的, 基本不会赶在一起。

今天却不一样, 暴雨淹没了很多地方,又让河流湖泊的水位上升漫过堤坝,地势低的区域已经成了一片泽国。

附近村子的人慌乱地划着船往灵药村赶,灵药村的人还积极地出去“救”人。

这些村民只知道来的人多了, 就能赚到更多的钱,却不去算村里的屋子总共可以容纳多少人。

孟戚见势不妙,运气发出了一声怒喝。

拥挤不休的人群忽然停顿,他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纷纷抱头,惊恐地四下张望。

彭大夫被韩灿与墨鲤扶了出来,乍然见到这么多人,韩大夫的脸色也变了。

“挤什么?”韩灿熟练地高声呵斥,“药要怎么喝,还得听彭仙人的,你们在水里泡了多久,是什么地方的水?跑来就抢药喝,喝错了怎么办?”

墨鲤:“……”

虽然是胡说八道,但就很有用?

人群慢慢散开,虽然有一部分人对彭大夫没有那么迷信,真的把他当仙人,可是谁都要命。

“四十以上的,十五以下的,在水里泡了超过一个时辰的,先让彭仙人看看。

“都别挤,挤乱了,走错了,更耽误事!”

韩灿有内功,嗓门更不错,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外来的商队看到彭仙人身边随侍的人确实有点本事,也慢慢安静下来。

在这种情形下,彭大夫自然没空挨个给这些人诊脉,只能摆个样子,主要还是靠“望”,把体格瘦弱脸色很糟年纪偏大的人分到一边,这类人在“邪异”入体后,自身力量差,高热急病的几率更高。

“今日怕是要劳烦贤侄了。”彭大夫忧心忡忡地说。

单单靠他跟韩灿两人,根本无法应付越来越多的人。

墨鲤眉头都不皱地应了,触诊切脉对武林高手来说可以进行地极快,不需要细细感觉,只看人是否不妥,比如发热虚汗的话是很快的,可以在递碗、阻止人群拥挤或者将人隔开的时候做到。

有人注意到了墨鲤的举动,不过他们没有多想,一则因为墨鲤换上了衣物,他们以为这就是彭仙人身边的人,二来灵药村的武夫恶意地想着果然是人人怕死,这看着有点来头的家伙还不是低头乖乖给彭仙人干活了吗?

墨鲤没心思理会他们,孟戚就不一样了。

于是灵药村的人感到今天运气出奇地不好,走路被石子绊倒,衣服被树枝挂了破口。

一开始还有人破口大骂,慢慢地没人敢说话了,难道真的办错了什么,影响运道福寿了吗?

看着村里逐渐增多的人,他们起初笑得咧开的嘴慢慢合上,警惕地跑回去搬存放药膏的坛子,藏好银钱,忧心忡忡地去找彭仙人。灵药村来过水匪,他们害怕有匪盗混在里面,夜里拿出刀把他们都杀了。

毕竟灵药村是附近最有钱的村子,聚集到这里的商队还带着货物。

村人越想越怕。

看着彭大夫忙得脚不沾地,还得绞尽脑汁的编话应付这些村民,墨鲤深深地叹了口气。

韩灿悄悄合上门,在后院里对墨鲤低声说:“不用担心,其实附近已经没水匪了,有也都是不会武功的流民,凭商队自己的人手就能对付。我在衡山派识得不少弟子,还有外门的一些师兄师弟,其中有做镖局的,说是风行阁最近在剿杀彭泽的水匪,觉得很奇怪。风行阁只是卖消息的,虽然里面有不少高手,但平时也不轻动,这就很没道理……”

他们说话的时候孟戚没跟过去,反正能听见。

听韩灿这么一说,两人都若有所思起来。

那边韩灿继续说:“倒不是说剿水匪不好,只是彭泽很大,端了一窝匪不到半年就又“生”出一窝,只要有能捞油水的空地盘,总会有穷得吃不上饭的江湖人沦为草寇,除了官府谁来都没用。”

就算是官府,只要不是驻扎在那边不走,还是会出事的。

也能官匪勾结,不过这些事韩灿就不知道了,他只是在衡山派学过十年武功,没跟官府打过交道。

墨鲤想了想问,“彭世伯觉得事情蹊跷?”

“这……伯父找你问风行阁其实不是为了水匪的事,尽管蹊跷,可对彭泽附近的百姓来说是 一件好事。伯父要问的另有他事,不瞒你说,其实我们跟风行阁的人没在明面上打过交道,暗中却有默契。”韩灿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墨鲤已经不是才出竹山县那会儿,一路上经历耳闻再加上孟戚的“嘚瑟示范”,简单的事墨鲤稍微一想就能抓到重点。

“是药膏?”

韩灿闻言吃惊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看来是真的,墨鲤又道:“风行阁卖防治恶疾的药膏给江湖人?”

韩灿以为墨鲤买过,连忙点头道:“是啊,只不过他们卖的药膏方子跟我们不一样,掺了香料,要好闻许多,而且这种药膏作用其实涂在身上,遇水化得慢些,一方面留味驱虫一方面厚厚涂一层不让肌肤直接触水,那种看不见的虫就不能钻进去。伯父说只要懂了病因,弄差不多的药方不是难事,风行阁卖的那种更像油膏……咳,好看一点,涂完不会像身上抹了一层泥,引人注目。听说也有比较嫌弃我们药膏的商队管事用这些,那些怕落水的又想过来游湖的公子文人也涂一涂,其实这是好事,伯父还很高兴。”

彭大夫并非不改进药膏的方子,只是他改进的目标是怎样能做起来更省事,药材更便宜,太好的药膏穷人买不起。

难闻、难看有什么关系,能保命就成。

“风行阁消息灵通,知道恶疾真相并不奇怪。”墨鲤缓缓道。

“可不是。”显然韩灿也是这么想的。

风行阁是卖消息的,生意对象除了江湖人就是商队,反正不是穷苦百姓,真正的“彭仙人药膏”反而卖不出去。

“都说风行阁消息灵通,我估计他们来过灵药村,还不止一趟。”

韩灿话音刚落,墨鲤孟戚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可不是,最少现在村里可能就有一个,跟他们一道来的车夫老七。

当然了,也有可能不是风行阁,毕竟只是猜测。

“说实话,这些年我最担心的不是愚昧的村人,也不是官府,而是怕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一心想要行侠仗义的江湖人。”韩灿露出牙痛的表情,艰难地说,“特别是出身名门正派,年轻不晓事,只会动手不会说话的那种人。”

孟戚了然,墨鲤想到了他们在平州青湖镇遇到的青城派金剑道人的弟子,可不就是带了一群人,挟持了一个布庄的伙计闯进镇子想除暴安良,铲除圣莲坛分舵?

都没想过自己打不打得过圣莲坛的香主,结果害死了布庄的伙计。

虽然最后这些人都被孟戚墨鲤废了武功,但是如果没遇到孟戚二人,估计他们自个的命也被圣莲坛香主收了。

彭大夫又不是蒙蔽民众试图谋反的圣莲坛,,真要有愣头青找上门确实是麻烦。

“早前也有过一些,他们一听我是衡山派的弟子,非但不怕反而两眼发光,嚷嚷着要让衡山派来清理师门。我看他们要么是巴不得衡山派出个大丑,给自己宗派长脸,要么就是真的认为揭穿名门正派的脏污事就能扬名天下,成为人人敬仰的侠客。”韩灿好不容易找到能吐苦水的人,大发恼骚。

眼见墨鲤神色凝重,韩灿连忙摆手继续道,“不过后来听说似乎是风行阁出面了,这种人就少了,偶尔来一个也是武功差劲的,我都能应付。他们叫嚷得再凶,衡山派也没人来找我,更没在江湖上闹起过什么水花,故而我还是领风行阁这份人情的。”

这就是韩灿所说得的默契了。

风行阁肯定还打探过灵药村的底细,他们既没来揭穿彭仙人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也没贩卖灵药村出的那些廉价药膏跟灵药村抢生意,还在后面帮着解决了一些麻烦,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

韩灿望了望屋内,低声道:“伯父觉得风行阁找过当年逃出去的那些大夫,所以才能知道恶疾的真相,伯父很想知道当年被官府判流刑的医者下落,把他们救回来。那两位医者都姓魏,是堂兄弟,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可是伯父跟我算是承了风行阁的人情,本就是欠了他们的,加上为了改进方子买药材,身边没多少银钱,我在衡山派又是个无名无姓的小角色,凭我认识的那些跑镖的外门师兄弟,能找到风行阁底层的人买个消息就顶天了,搭不上什么路子。伯父更担心听到噩耗,这么多年了……”

这是韩灿在短短一段话内第二次提到“这么多年”。

倘若魏氏兄弟伤势太重,无法适应流放的艰苦,早就不在了。

如果还活着,彭大夫其实也没脸去见他们。

魏氏兄弟遭逢这番大变,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戴罪之身,知道彭大夫做了他们最不屑的神道之事,不一口呸在彭大夫脸上都算脾气好了。也许怒火过去,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彭大夫的难处,可是他们会更难受,想他们如果也这么做是不是就能保住家人,只怕是——

这世道,活着太难了。

何必上赶着给别人添堵。

于是彭大夫举棋不定,加上实在没钱没路子,就成了心结。

“今天看你们来了,知道世兄是秦神医的弟子,令夫……呃,世兄的契兄武功也很好,就想问问。”韩灿尴尬地看了看远处的孟戚,孟戚背着手装作看旁边种植的药材。

墨鲤也没机会知道韩灿原本想说的是“夫婿”还是“夫人”。

他只知道沙鼠很得意。

那背影写了。

虽然在别人看来,是卓然洒脱的出尘之相。

——不成,谈正事了,怎么目光总是忍不住歪到某人身上?

墨鲤定了定神,低声道:“行,我见过风行阁主,必能帮彭世伯打听到那二位前辈的下落。”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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