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班的十名学员听到口令都背着伞站了起来。ＬＵ５小说网平时全班排队，班长田卫国站在排头，副班长山晓站

在排尾，其它八个人按照大小个依次排列。今天跳伞为保证安全，打乱了原来的顺序，按体重大小依次排列。莫玉生体重一百三十二斤，居全班之首，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排头。班长田卫国体重一百一十四斤，排在第七。山晓一百一十二斤，排第八，站在班长田卫国后面。

机舱门拉开时，山晓向外面瞟了一眼，万丈深渊不见底，朵朵白云在空中飘来**去，山晓就眼晕了，巨大的恐怖感迅速传遍他的全身，上飞机时的胆量**然无存，心想，跳下去，伞万一不开，非摔成肉饼不可，和铁小刚一样，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看这不到这个世界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再也看不见妈妈……有些事不身临其境，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那一刻，山晓感到脚底板都麻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山晓观察了一下前面的七个同学，个个神情紧张，面带惊恐。山晓看到站在机舱门口的莫玉生先是一愣，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只听朱主任大声高喊：跳！同时又用手在莫玉生的后背上猛推一把。莫玉生顺势做了一个优美的鱼跃动作，横空跃向蓝天。莫玉生带了个好头。

这时，山晓发现走在自己前面的班长田卫国全身都在颤抖，两条腿也站不直溜了，脸色苍白，头冒虚汗，沉重的双脚拖着机舱地板一点一点地往前蹭。

田卫国蹭到机舱门口时，他说什么也不敢往下跳，两条腿已经彻底软了，身体拼命向后仰。朱主任大声高喊：跳！同时用手猛推田卫国的后背，竟没把田卫国推下飞机……

山晓没想到班长田卫国能被吓成这个样子，简直是魂不附身，变成了一滩泥。

从前，在全体飞行学员中，唯一让山晓佩服的是自己的班长田卫国。田卫国虽然是从辽东县选飞入伍的农村兵，又其貌不扬。但他脑袋里装的知识无人能比。他父亲是公社书记，家里书多。他通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列宁的《哲学笔记》，并能准确无误地背诵《**宣言》全文。他的记忆力让山晓大吃一惊。还有，他在班务会上发言总是一套一套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旁若无人，慷慨陈词，出口成章。好像是一个大官在台上给成千上万的群众做报告，声音洪亮，气壮山河。山晓作为副班长，为有这样的班长，同时又是他们盛京老乡感到骄傲和自豪。

而眼下，山晓万万没想到班长田卫国被吓成这个样子。好在田卫国站在靠后的位置，如果站在最前面，让全班人都看到会怎么想？党员还怎么当？班长还怎么当？就这样给大家做表率吗？

最后，田卫国这家伙是被朱主任用脚蹬出去的。离机后的姿态十分狼狈，四仰八叉，连滚带爬。

这一刻，山晓为有田卫国这样的班长和老乡感到汗颜。他想，我山晓可不能这样狼狈。大不了一死，我要自己跳下去。这样一想，山晓胆子突然就在起来，大步走向机舱门口，勇敢地纵身一跃，就跳出了机舱。

一离开飞机，山晓在空中身不由已地翻了几个跟斗。风在山晓耳边呼呼地吼着。山晓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六……伞猛然打开，全身好像突然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抓在空中，脖子还被伞带狠狠地抽了一下，像挨了皮带，好痛好痛。这时，山晓才睁开眼睛，看看头顶的蓝天，又看看脚下的大地，上上下下都有和自己一样的一朵朵白云在飘**。山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空中驾驭降落伞飘**的同学挥手致意。可同学们谁也不理山晓，都在专心致志地操纵伞绳，向“T”字靠近。山晓观察一下“T”字布，觉得自己的位置和方向都很好，正在向“T”字布降落，用不着再拉什么伞绳。山晓在空中飘舞得很轻松，很浪漫，很惬意，就把左手伸进了裤兜，摸到了小飞机模型，他得意地笑了……

地面跳伞指挥员用高音喇叭对空中喊话：空中的学员请注意，操纵伞绳，面向梯字布……

山晓收住笑容，往远一看，这才发现有几个同学跳到了机场旁边的南盘江里，正在武装泅渡。山晓发现自己的方向也变化了九十度，急忙交叉拉动伞绳，转向梯字布。

突然，空中出现了险情，在山晓前面跳伞的班长田卫国因为精神过于紧张，慌乱中竟把抱在怀里的备份伞拉开了，白花花的伞衣散落出来，如果和主伞纠缠到一起，后果将不堪设想。田卫国一时吓得不知所措，手脚在空中乱蹬乱抓，嘴里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机场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跳伞指挥员急忙对着空中的田卫国下达口令：不要慌，要冷静，抓住备份伞绳，往怀里收伞衣……

田卫国已经吓傻了，手脚还在空中乱蹬乱抓，嘴里还在喊救命。

跳伞指挥员见田卫国离地面高度只剩几十米了，就冲着田卫国高喊：看好地面，判断高度，双腿并拢，摆好着陆姿式。

好在田卫国离地面已经很近了，又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才避免了一场流血牺牲。

山晓双脚接地后，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摔了一跤。山晓爬起来就去收伞衣，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脚崴了，好疼。山晓咬牙挺着，装做没事一样把伞衣收起来。

田卫国抱着白花花的伞衣，一脸兴奋地向山晓跑来，边跑边喊：山晓！山晓！乌拉！乌拉！跟白捡了一条命似的。

田卫国和山晓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山晓问田卫国，班长，你没事吧？

田卫国装作啥也没发生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你呢？

山晓不敢说脚崴了，也学着田卫国的口气说，没事没事。

其实，两个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后怕呀。

晚上睡觉时，山晓挨着田卫国，听到田卫国的床吱吱咯咯不停地响。闹得山晓也很久睡不着，不停地回忆着跳伞发生的事，眼前总出现铁小刚那张娃娃脸，挥也挥不走。山晓知道田卫国也在想跳伞的事，可能是还在后怕。

早晨起床，山晓的左脚肿了，一接地就疼，走路一拐一拐的。山晓发现田卫国两眼布满血丝，眼睛也红肿了。夜里肯定蒙着被哭过。

洗漱时，田卫国把山晓拉到没人的地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山晓，我头疼的要命，一宿都没睡。

山晓问，要不要找航医？

田卫国说，不用。我想去校部医院住院检查一下。早饭我也不吃了。一会中队集合，你带五班出去。向中队给我请个病假。

山晓不解地问，你今天不去跳伞了？

田卫国看着山晓，眼睛就湿润了，继而，眼泪就一点一点地流了出来。他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这一去我可能就不能回来了。我实在不想离开你们，更不想离开飞行。可我没办法……田卫国说到这，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山晓茫然地看着田卫国，不知说什么才好。

沉默一会，田卫国抽了一下鼻子，又说，我离家那天，老乡们敲锣打鼓的送我上路，千叮咛，万嘱咐。我并没辜负他们的希望。在长春预校，我就当了班长，又是第一个入党的。现在这样回去我真是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啊！可我没办法。我有恐高症，小时候我连一米高的墙头都不敢上。昨天跳伞是一千二百米，往下一看太恐惧了，浑身直筛糠，尿都吓出来了。当时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飞机的……

山晓看到了田卫国是怎么离开飞机的。但他不能说。田卫国已经泪流满面，伤心不已。山晓不想在他受伤的伤口上再洒一把盐。但山晓一时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的班长。这时中队集合的哨声吹响了。山晓和田卫国匆忙分手，一拐一拐地跑回班里集合队伍。

眼尖的中队长一眼就看出山晓脚髁有问题，问，山晓！脚怎么了？

山晓“啪”地一磕脚跟，来个立正，大声报告：中队长同志，我的鞋里刚才有个沙粒儿硌脚，现在拿出去了。

中队长下达口令：山晓出列！

山晓知道中队长的用意，就不顾脚疼，用正步姿式走出队列。

中队长又命令山晓正步走。

山晓咬着牙走起了正步。

中队长没看出任何破绽，就让山晓入列了。

天啊！吓了山晓一身冷汗。如果让中队长发现了破绽，今天他就不能去跳伞。正、副班长都当了逃兵，那他们五班就惨啦！还不得让其它班笑话死？

依然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依然是飞机把山晓和同学们送到一千二百米高度。不同的是，跳伞时，山晓的前面少了班长，全班十个人变成了九个人。

跳伞进行得很顺利。山晓崴伤的左脚挺争气，接地时竟稳稳地站住了，比昨天表现还好。而且，脚也不觉得太疼了。看来，困难是弹簧，你硬它就软，一点不假。

凯旋的路上，同学们站在飞奔的大解放上有说有笑。山晓兴奋不已，即兴编了一个顺口溜，迎着呼啸的风大声朗诵起来：

飞翔千米高，

眼前白云飘。

离机吓一跳，

伞开任消遥。

接地摔一跤，

起来哈哈笑。

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莫玉生和米希霖赞扬说：好诗！好诗！

回到班里，山晓发现班长国卫国的床铺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床头柜上留下一张信纸。上面写着：

亲爱的山晓副班长及五班的全体同学：

我去住院查病。也许再也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学习和训练。我会永远怀念在曲靖的这段美好时光。感谢半年来大家对我班长工作的支持和帮助！

你们的同学战友田卫国

山晓把田卫国的信传给莫玉生，莫玉生看完又传给米希霖……全班同学默默地传看。心情都很沉重，替班长难过和惋惜。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谁也没说一句有损于班长威信的话，表现得都很男人。

田卫国就这样离开了飞行，离开了同学战友，离开了航校，回到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