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热油煎美玉

飞寰殿并不似我想象中的冷清,相反,挡在殿门的人还不少。

我要进殿见媜儿,陶美人的侍女喜慧拦在前面:“奉薇夫人去不得!太后有旨,为免月华夫人染上天花,无干人等一律不能进去!”

我冷笑道:“你既然在这里,陶美人必然也在。她能进去,本宫为什么不可以?”

喜慧赔笑说道:“陶美人是奉太后旨意特来照料月华夫人生产的,自然可以进去了。”

我道:“本宫协理六宫,又是月华夫人亲姊,谁也拦不得本宫!”

喜慧躬身更甚,“娘娘千金之躯,奴婢自然不敢拦阻,只是太后懿旨已下,娘娘贸然闯进去,万一月华夫人有什么好歹,奴婢没办法像太后及陶美人交代。”

我见她伶牙俐齿一味消磨时间不让我进去,心里已是烦躁的牙痒,“月华夫人还没生产你便说这样的丧气话,莫不是谁让你存心诅咒不成?锦心,给本宫掌嘴!”

锦心应个是,嘴巴子啪啪的打了上去。

情势紧急,我睥睨众人:“还有谁要拦本宫?”

底下一片静默,我再不看众人,携了嫣寻的手直奔内殿。

远远的,我看见陶美人静静坐着,像无事人般喝着茶水,耳畔传来的却是媜儿撕心裂肺的呻吟。

她也见了我,含笑一福道:“娘娘怎么来了?”

我也懒得多说,急忙问道:“月华夫人怎么样了?禀报皇上了吗?太医呢?”

陶美人神情自若,和缓道:“皇上连日为四皇子夭折和国事烦心,太后的意思,现在不必特意去禀报,待月华夫人产下龙胎之后再禀报不迟。至于太医嘛,宫中四处天花肆虐,太医们分身乏术,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我一听便急了:“混账!此刻是月华夫人的胎重要还是遏制天花重要?太医监的人怎么轻重不分?快去再请,若再有推托者,看本宫回明了皇上不摘了他的脑袋!”

我要朝里走,却被陶映柔拦住道:“里面血腥重得很,娘娘千金之体,可不敢沾染了。”

我拨开她的手:“本宫千金之躯,还会怕一点子血腥之气?”

但那血腥气着实浓郁,我一步一步走向媜儿,心里怕极了。她仰躺在沉香木大**,脸色比刚刷好的宣纸还要苍白,甫一看见,我真怕她连呼吸也停顿了。

绯墨在她的床前,隐忍着安排其余人忙着忙那,见到我,她的眼泪涌出来道:“娘娘终于来了!”

我心里像有千百根刺在扎一样,密密麻麻的憋屈和心疼。

绯墨道:“发作都一个时辰了,龙胎是坐位,产婆不敢轻易叫娘娘用力,娘娘流了好多血,这阵子又疼晕过去了。”

我望着媜儿全无半点血色的脸庞,“是陶美人不准你们去请太医的?”

绯墨点头道:“刚发作的时候太后就遣陶美人来了,说是不让闲杂人等带了天花进来,实际是将飞寰殿封了起来。她们如此刁难,咱们娘娘若是顺顺当当,最多是多疼一会儿,这会子只怕也生了,可是,可是娘娘胎位不正……”

“不用说了。”,我摆手道,“嫣寻,你告诉李顺,让他去请崔太医来,无论他在为谁诊治,无论有多紧急,也让他立即到飞寰殿来!”

嫣寻欲言又止,须臾低低道:“娘娘忘了,崔太医今日下值回驸马都尉府了,这会宫门已经关了,只怕不好请到。奴婢愚见,不如去请李太医。”

我回过神,“也好,你让李顺速速去请!”

绯墨又道:“我们娘娘这样子着实让人心惊,娘娘还是尽快去请皇上做主才好。”

太后故意刁难,崔钰不在宫中,我也是急糊涂了。绯墨这样一说,我立时有了主意,“好,你在这里守着月华夫人,留心着陶美人一举一动,本宫这就去请皇上!”

我刚跨出一步,就听见低低无力一声:“姐姐”。

绯墨和产婆异口同声道:“娘娘醒了!”

我忙坐到媜儿身边:“快别说话,免得牵带着肚子疼!”

媜儿苦笑道:“我也料不到是这样的疼,怕是要将小命断送了。”

我不敢告诉她腹内胎位不正的事,强笑道:“胡说什么,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且忍着,凡事听产婆的,保你生个乖巧伶俐的孩儿。”

媜儿眼眸里闪着光彩,“我与阿琮的孩儿,自然是乖巧伶俐的。”

她四处张望,带着些许怒气,“阿琮呢?当真要等我疼死才来么?”

她一生气,反倒恢复了些血色,我心中大慰,接过绯墨递来的参汤喂她:“还说快疼死了,发脾气倒是有劲儿呢!快喝点,免得等一会发作的厉害你又没力气了。”

媜儿皱眉,勉力喝了几口,问我:“姐姐,我怎么觉得下面湿的厉害,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我哪里敢说实话,但见她精神还好,哄她道:“生孩子都是这样,没有不流血的,我当初生玉真,翻来覆去疼晕过去几遭,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媜儿听我说着,忽然尖叫一声:“好疼!”整个人顿时缩成了一团虾米,一群人慌的劝她舒展开身体以免伤了胎儿。

我猝不及防,手足无措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产婆声音发颤道:“娘娘别看月华夫人精神足,那是因为她身体健壮,换做别人早不行了!娘娘还是快催催太医大人吧,老奴着实害怕,老奴担不起这个责啊!”

我脑中原本一片混乱,被产婆一说倒清晰了,传太医,请萧琮,这是刻不容缓的两件事,我模模糊糊意识到,如果萧琮不来,媜儿母子堪忧,但只要萧琮来了,媜儿一定会平安生产!

陶美人看着我匆匆忙忙出来,问道:“娘娘是要去请皇上吗?”

我忙乱中瞥她一眼:“月华夫人呼号的这样厉害,妹妹端坐许久颜色不改,怎的毫无心肝?”

陶美人含笑道:“月华夫人受生产之苦,嫔妾心里虽然着急,却于事无补。何况嫔妾也不敢忘了太后的嘱咐,若是嫔妾像娘娘这样关心则乱,又如何守得住飞寰殿呢?”

媜儿呼痛一声高过一声,我冷声道:“本宫不欲与你废话,待月华夫人平安后,本宫自会向妹妹讨教。”

陶美人道:“月华夫人胎位不正乃是天意,这是历朝祖宗不想要这个孩子,太后顺水推舟有什么不好?娘娘这会儿急赤白脸的去惊扰圣驾,只怕也是亡羊补牢。娘娘怎的就不明白?”

我心头火气,她竟敢说出这样僭越的话!

飞快旋身,我一手指向陶美人鼻尖,口吻冰冷:“本宫顾念你曾经也失去过孩子,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拦着本宫颠三倒四,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陶映柔一怔,也是没想到我气急败坏全不顾规矩礼仪,我冷冷的看着她,毫无半点谦和忍让之意,她终究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我到承恩殿时,萧琮批了一夜的折子已经睡下,康延年犹豫着要不要通报,我心里慌乱惶惑到了极点,也不待通报,推开紧闭的殿门朝里喊道:“皇上,嫔妾有要事启奏皇上!”

里面值夜的内监小跑出来,脸吓的煞白:“哎哟,奉薇夫人,这么晚皇上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要紧事明日再说吧,这惊了圣驾的罪过奴才们可担不起啊!”

我推开他们,径直朝萧琮寝殿去,他面朝里沉沉睡着,看样子确实很是疲累。换做别的事我断然不敢也不会打扰他的好梦,可是媜儿待产情况危急至此,太后着意刁难,我不求他又能求谁?

我硬生生将他推搡醒,哭的不能自己:“夫君,媜儿她,媜儿她胎位不正,她,她……”

萧琮初醒时的怔忡和迷茫刹那间消散,他一跃而起道:“什么,她要生了?”

我潸然泪下:“是,发作至今已有两个时辰了!”

萧琮初是一愣,紧接踹翻一个跪在地上的内监怒道:“混账杀才,怎么没人通报?”

那内监筛糠样回道:“皇上息怒,飞寰殿无人通报,奴才们也不知情啊!”

我哽咽道:“是太后不许飞寰殿的人通报,怕扰了皇上歇息……”

萧琮的脸色阴晴不定,我垂首低泣,只看见他宽松的袍子摇曳在地。俄顷,他复了往日镇定神态,拉了我的手道:“去飞寰殿!”

承恩殿到飞寰殿的路并不远,内监们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脚底生风,萧琮和我仍嫌他们走的太慢。

萧琮踏进飞寰殿便皱起了眉头,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浓的化不开,毫无遮掩的可能。

陶美人梨花带雨迎上来:“皇上,您可来了,月华夫人叫的好惨,嫔妾实在不忍心。”

她嘤嘤哭泣,显得极关心媜儿,和起先单独与我相处时判若两人。

我冷眼看她,萧琮道:“怎么样了?”

陶美人抽泣道:“李太医刚才看过,说月华夫人胎位不正,实难……”

我松开萧琮的手朝里走去,萧琮也想跟进来,被陶美人拦住说:“月华夫人正生产,按照祖宗规矩,皇上乃真龙天子,岂能涉足产褥之地?”

萧琮踌躇着顿足不前,我不再停顿,只身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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