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候,佟一琮问自己,人真的是越长大越孤单吗?记得年少的时候,他跟着穆明和别的小伙伴漫山遍野地疯跑,每天都开心得冒泡。那时候瘦瘦的穆明只在吃上长心眼儿,在别的事情上都不争不抢。小伙伴们谁也不会坑谁。若是冬天时谁淘气掉进了冰窟窿,大家还会尽力抢救,如果谁遇到危险,大家也会伸出援手。后来出了岫岩读大学,同学们各有各的性格,偶尔会发生一些小摩擦,比如谁嫌弃谁的脚臭,谁讨厌谁的呼噜声,但彼此之间不会给对方挖坑。再后来到了上海,成为海漂,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进过各种各样的坑,有的是自己掉进了坑,有的是被别人拉进了坑。他学会了发狠,学会了防人,但一直坚持一个底线——绝不害人。这是他佟一琮做事儿的原则,做人的规矩。
越长大,发现周围的坑越多。越长大,对人便越来越不信任。所以说,越长大越难交到朋友,越长大越孤单。时间却过得越来越快。小时候觉得一天天过得好慢,盼着自己长大。现在呢,觉得早上起来还没做什么,就已经到傍晚了。一周、一月、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佟一琮回到岫岩一晃已经几年了。他成为一名玉雕师,拿到了一些别人眼中很“耀眼”的奖杯,成为穆小让的老公,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幸福的“人生赢家”了,可是他的心里总是有隐隐的失落。是因为没能与武林集团合作吗?还是连着两次都被“自己人”坑?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那是什么?他问自己。是梦想还没实现吧。他给自己打气:振作起来,佟一琮,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别停步,只要向前走,就会离目标更近!
步凡回到上海后邀请他:“你到上海来待一阵子吧,给我的工作室出点儿高招!”
佟一琮明白,步凡是担心他为了武林集团的事情着急上火,或者抑郁低落,让他去散心。实际上,他哪里能给步凡出什么高招,他的高招都是步凡出的。事业上遇到的每一步,步凡都会及时给他建议,指导他、提醒他,如同亲生的兄长。去上海闯**,结识步凡这位亦师亦友的至交,是他最大的收获,也是他一辈子的幸运。
安玉尘听说这事儿,也劝他去上海待一阵子:“和小让一起去,就当去旅行散心了。我瞧着人家小夫妻经常去外面转一转,你忙着玉雕、忙着学习,根本没陪着小让出去过几次。”
佟一琮说:“就算我的时间能自由支配,她也不行啊!她单位这阵子在准备迎接全省大检查,局长恨不能一下子多出几十个手下帮着干活呢!她天天加班,哪里能请下假来?”
安玉尘说:“我听人说过,事业单位里忙的人忙死,闲的人闲死。她是做具体业务的,闲不着。小让看着不争不抢,实际上性格要强,上学那时候成绩就拔尖儿,参加工作后也怕落后。这样也好,比那些混日子的强,就是挨累太多了。人这一辈子啊,越要强越挨累,越是心气儿高,活得越累。”
佟一琮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担心,想让我出去散心,可这真不算事儿。您以前不是总和我讲,做事情就没有不受委屈的吗!何况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对咱们岫岩玉圈的情况不够了解,才会节外生枝。”
安玉尘说:“那咱就继续琢玉,别为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烦心了。”
“这几天,我倒有了一个新想法。”
“有想法是好事儿。”安玉尘的眼神里写着倾听。
“如果我成立间工作室,找几个志同道合的玉雕师,一边打品牌,一边做销售,一边啃技术,您看怎么样?”
安玉尘盯了他一会儿才回答:“想法很好。可是,儿子,你的气色可不怎么好。要不缓缓再说?我不是不赞成,只是怕你太辛苦了!”
“我年轻,恢复得快。多去吃点儿穆明的羊汤,好好睡个觉,就能恢复元气啦!”
安玉尘问:“不再想着和那个福建人合作的事儿了?”
“合作也得有合作的资本啊!经过这两次接洽中发生的失误,我也发现了自己不少的问题。”
安玉尘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用眼神询问他发现了什么。
佟一琮正了正身子,说:“看样子今天老娘心情好,我跟老娘好好絮叨絮叨。”
他向老娘细细地剖析了自己的想法。关于武林集团,经过这两次接洽中失误的问题,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有接洽的机会。原因非常简单,如果给一个人烙下了印记,遗忘绝不是易事。那么,与武林集团的合作就完全没有希望了吗?似乎也不对。因为经常有很多事情,人们以为已经结束了,其实还都在棋局里呢。特别是武林走时送他的四个字“事缓则圆”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安玉尘问:“怎么想到这些的?”
“做生意吧,细想想有时候和下棋蛮像的。如果和棋盘太近,常常会看不清楚,如果把自己从棋盘边上拉远点儿,可能就看清楚棋局了,明白走向了。何况之前的我,心情太急迫了,忙中出错,急中出乱。”
“既然觉得还有希望与武林集团合作,为什么又决定要做玉雕工作室呢?一心二用能行吗?这也不是你的性格,从小你就爱专注地做一件事儿。”安玉尘仍有不解。
佟一琮用“曲线救国”四个字解释了建立工作室的决定。一来在实战中积累经验,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个打工者,也是用打工者的心态在做事儿,这跟做创业者的心态是不同的,经历、经验、见识都是不同的。二来如果工作室成功了,将来无论是和武林集团还是和其他人合作,都有了自己的资本。
“老娘,经验也是财富啊!”佟一琮感叹道。
安玉尘真的很欣慰。古人说“三十而立”,果然不假。佟一琮成长了,成熟了,懂得了自身强大才有联合的可能,成功的可能。
“儿子,妈相信你。小时候相信,现在相信,未来也相信。朝着你定下的目标去做吧,只要你敢拼,敢做,多想,多琢磨,不傻干,不蛮干,一定能实现梦想的!”
还有一帮亲友支持着佟一琮。
佟一琪将一张银行卡摆到了他面前,一脸不屑地瞧着他,说道:“我可不看好你。从小你就不是做大事儿的料,东想西想,贻误时机。不过呢,韩风看好你,是他非要给你投资的。里面是二十万,虽然不多,但对我来说也不算少了。”
佟一琮逗她:“不对吧。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可能存下钱呢!就你,衣服、化妆品、首饰加上包包!信用卡透支多少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也太小看我的自制力了吧。我是量入为出好吗?我又不是非大牌不用,何况还有韩风看着呢!不过说实话,钱还真不是我攒下的,我也攒不下。这是你姐夫拿给你的。”
“借我的?”
“算借……不,还是算我和你姐夫投资的,算股份。你要是赚到了,可得给我们分红的。”
“不怕我赔了?”
“就算不相信你的能力,我也得相信韩风同志的眼光啊!他那么看好你,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夫唱妇随了。”
“老姐,你也是奔四的人了,怎么这么喜欢秀恩爱呢?”
提到年龄,佟一琪的眼睛立刻瞪起来了。“佟一琮,我警告你!你再跟我说奔四,我跟你急。我告诉你,我是小仙女,不老仙女!我的档案里没有‘年龄’这个词!”
“行,你是神仙姐姐,你是比可心都小的小仙女行了吧!真弄不清楚,姐夫怎么受得了。人吧,到哪个年纪就得有哪个年纪的样子!瞧你,可心怎么有这么个妈呀!”
佟一琪拿起银行卡,指着佟一琮说:“再说?再说我把卡收起来。”
佟一琮忙两手抱拳,用戏曲腔说道:“臣弟错了,还请小仙女姐姐将银行卡赐予臣弟吧!”
佟一琪这才得意地笑了,说道:“我得去美容院了,定了小妹做个SPA。”
佟一琮说:“水疗就水疗呗,还非得说英文。中文比英文深奥多了,有趣多了。”他突然正色,盯着佟一琪的脸。
佟一琪被他盯得一愣,问道:“怎么了,脸上长皱纹了?”
“没,我就是观察一下,你打没打美容针。姐,我可警告你,做做水疗就行了,千万别打针、做手术什么的。小让有一个同学又是打针又是做手术的,原来挺好的女孩子,现在彻底毁容了。”
佟一琪说:“那是特例。”
“甭管特例不特例。总之,你和小让不能弄。咱就用点儿好的化妆品,做做面膜,吃点儿有营养的东西保养就成了。记住没?”佟一琮问道。
“好啦,知道啦!和你姐夫一样!咱家人都太保守了。不过,在这个事情上,我一定听你们的。放心吧,要不你姐夫又得碎碎念了,跟唐僧一个套路!”
佟一琮不禁哈哈大笑,老姐又开始秀恩爱了。
穆小让把佟一琮的想法说给了哥哥穆明和嫂子吕秀。她想,做生意的事儿她不明白,哥哥嫂子总能有些经验。玉石生意和饮食生意不一样,但既然都是生意,一定有相通的地方。做生意,能赚到钱,能有好口碑,就是王道。自己多听听意见,总会有所帮助的。然后再理一理说给佟一琮,对他有帮助自然是好,退一万步讲,即使对他没有帮助,能带给他一些启发也好。
穆明说:“我对佟一琮是无条件支持,无论他想做什么,怎么做,我都支持,要钱出钱,要力出力。”他瞄了一眼吕秀,说道:“当然,我是赚钱的筢,你嫂子是装钱的匣,咱家财政大权掌握在你嫂子手里。”
穆小让撒娇道:“人家不是让你出钱,是想听听你和嫂子的意见。”
吕秀说:“这是好事儿,我和你哥支持,你更得支持。小让,你现在是佟一琮的媳妇儿了,得做他坚强的后盾。”
穆小让说道:“知道啦,嫂子!”
吕秀笑着用手指点点她:“你不能像以前一样在家里那么任性了,得帮衬着他。仔细想想,成立工作室,和我们经营羊汤馆是一个道理。最开始,我和你哥也就有个小门店,一边研究怎么做好吃,一边研究怎么把店变大,后来才有了大店,然后我们发现一个店不够用,等位的人太多了,我们就多开了几家分店。开了之后呢,我们两人忙不过来了,就再找别人帮我们管。可是,如果只给人家发工资,人家就会觉得只是给我们打工的。于是我们给人家股份,店里赚得越多,人家分得越多。人家也是店主了,管理起来才有劲头。如果没有最开始的小店,怎么可能有现在的几家店呢?如果不把羊汤做得美味,人家怎么会喜欢吃呢?如果不是一直做得有品质,从来不糊弄,人家怎么可能一直认可呢?”
穆小让突然觉得,看着胖胖的嫂子实际上精明着呢,真是天生的生意人。哥哥的羊汤馆能有现在的规模,确实有哥哥擅长做美食的基础,嫂子的功劳也是不能埋没的。或许这样的道理哥哥目前也明白了吧,所以才会彻底和兰瑞儿断了联系。现在,哥哥是真的收心了,一颗心全放在了店里,放在了嫂子身上。这里面虽然有佟一琮连劝带骂的因素,主要还是哥哥自己决定收心了。没错,哥哥和嫂子才是最适合的。
吕秀见她走神儿,说道:“小让,嫂子知道这几年你们小两口也没攒下什么钱。我和你哥至少可以拿出五十万做投资。赚了你就给我们分红,赔了你们只还本金就行。”
穆明的胖手在吕秀的后背拍了拍,表示欣慰。事实上,穆明心里清楚,吕秀对他的爱,远超过他对吕秀的。结婚这么多年,无论在父母身上,还是在小让身上,吕秀从来都是大方的,从来不会做出娘家一个样、婆家另一个样的事儿。她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应该说是更向着婆家的。如果说她对他是爱,那他对她则更多的是感动。爱或不爱都不重要了,经过了一些波折,他已经认定了眼前的这个胖老婆,认定了这一辈子不离不弃。
小让没料到吕秀会主动提出入股。嫂子在钱上精明得很,平常进出都有明账,进了她兜里的钱想掏出来可不是易事;虽然她在父母身上一向大方,可自己毕竟是嫁出去的小姑子了。
吕秀说:“嫂子看着你长大,看着佟一琮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你们的人品、能力,嫂子信得过。再说了,佟一琮还有什么亲人呢?除了爹妈,只有你这个媳妇儿了。咱们不互相帮衬着,还指着谁帮衬?你呀,做个贤内助,工作之外帮他把工作室弄好了,以后赚了钱,嫂子也跟着沾光。”
一席话说得穆小让分外感动。觉得当年新疆之行时,自己反对哥哥和兰瑞儿的做法不够坚定,深有愧意。她叫了声“嫂子”,竟然哽咽了。
吕秀说:“看你,又要掉金豆子了。如果资金上还有缺口,你就和嫂子说。我在流动资金上挪出一些,不会影响正常经营的。嫂子家大业大,就你这一个妹妹,不帮你帮谁?”
小让这回真的掉眼泪了,平时说大话的多着呢,说感情深的也多着呢,可真到了用钱的时候,能拿出钱来帮助的人少之又少。嫂子的做法比说一千一万句好话都实在、都暖心。
准备成立工作室的事儿,佟一琮不想再麻烦武林和程小瑜了。一来是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候再请他们出山。二来经济上他还是想和武林、程小瑜明算账,说白了,他不希望“合伙时是哥们儿,分利时是仇人”,他打心眼儿里希望和他们的友情能长长久久。不过,他也把计划说给了这两个人,得到了赞成和支持的答复。程小瑜甚至直接问他,资金方面用不用她帮忙。佟一琮忙说:“暂时还不用。”
和程小瑜之间,从前妻到朋友,平稳过渡,“功劳”得记在程小瑜身上。佟一琮觉得,程小瑜比自己有胸怀。确切地说,程小瑜比他更像个“爷们儿”。尽管她表面上女人味儿十足,处事的风格却是十足的男人作风,不,是“事业强人”作风。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在经济上与程小瑜牵扯太多,这里面的真正原因,他是清楚的,因为一个人——老婆穆小让。他想让小让心里踏实,对婚姻安心,对他放心。而且第一次尝试,他也不想把摊子铺得太大,姐姐和穆明的支持,加上他和小让的钱,目前是够用的。
资金上有了着落,佟一琮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岫岩有两位年轻的玉雕师愿意与他合作。佟一琮想另外在美院的同学里找一找,看谁愿意加入自己的小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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