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生病 (1)

兰翘半夜醒来的时候有些不放心身边的高子谦,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觉得触手有些烫。她担心他夜里口渴,悄悄下床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又不敢开灯,结果被床脚绊了一下,顿时一阵剧痛,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黑暗中马上传来高子谦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

兰翘连忙说:“没事……你要喝水吗?”

“嗯。”他撑着身子拧开台灯,小小的卧室里一下充满温暖宁馨的光线,米色的墙壁上印出他清晰的剪影,甚至可以看到浓密的长睫。

高子谦就着兰翘的手喝了水,抬头冲她笑了笑:“谢谢。”

兰翘横他一眼:“叫你逞强不肯吃止痛片,受苦了吧?刚刚摸你身上一身的汗,八成是疼的。”

高子谦的瞌睡这下几乎全醒了,贼忒忒地望了望她:“哈,女趁我睡着下手。”眼睛一路顺着兰翘的肩膀扫下去,待看到半透明玫瑰红睡衣底下雪白细腻的肌肤时,眼神不由得黯了黯。

他一下把被子掀开,爬过去咬兰翘的睡衣带子,兰翘眼明手快一掌将他劈开:“别以为养了Vodka就可以跟它学,一边儿去,手上纱布还缠得那么厚就满脑子的邪念。”

高子谦无趣地仰面倒在**,叹了口气:“真是的,都英雄救美了,一点奖励都没有。”

兰翘凑在他旁边躺下来,摸了摸他的脸,拿指尖从他高挺的鼻子一直划到弓形的嘴唇,也跟着叹了口气:“奖励你句好听话吧……人和人真不一样,还有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

高子谦嘻嘻笑着把脸贴在她的脖子上呼气,手也开始不老实:“兰翘,有时候我特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兰翘一把按住他。

“羡慕你能找到这么完美的男朋友呗!”

兰翘扑哧一声笑了:“有你这么曲线夸奖自己的吗?”她侧了侧头,“怎么这么亢奋,不想睡?”

“不太想,我们都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不如,咱做点什么吧?”他兴致勃勃地提议。

“好啊,那……我们聊天。”

高子谦顿时唉声叹气,把兰翘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玩:“聊什么?”

兰翘想了想,拉长声音道:“你到底跟家里闹了什么别扭跑出来?”

高子谦拽住她头发的手指微微停顿,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也没什么……工作上出了一点事儿,被我爸骂了一顿,一生气就跟他顶了几句。”

“什么问题?你对数字这么有天赋,难道还做不好会计师,弄得非要辞职跑出来?”

“也不算是辞职,严格说起来应该叫拆伙,那间会计师事务所有我一半,沈安琪是我的合伙人。不过她没有ACCA执照,只能做中型公司的的一般审计,公司另外招聘的几个会计师也只有普通注册会计师资格证,所以她当时提议由她出资,我们合作。”

兰翘哦了一声,表示理解,但实际上她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拿国际注册会计师资格证的人在国内的确凤毛麟角,不过也不是绝无仅有;再说普通的会计师事务所何必要把门槛提得那么高,请进一尊这么尊贵的菩萨?只怕更多的是看重高子谦家里的背景。至于那个沈安琪,年纪轻轻,哪里可能拿那么多钱出来,估计也是家里支援——典型的钱权结合案例。

果然,高子谦继续说道:“公司业绩相当好,好到几乎超出我的想象,甚至有一些客户自己找上门来求着我们做……后来有一天沈安琪的父亲找到我,说希望通过我,跟我父亲经常见见面。”

“就为这个你想拆伙?”

“不,这事虽然令我不快,但不是主要原因。”他的声音一径地沉下去,几乎微不可闻,又隐约有几分少见的沉重,“兰翘,我想我犯过一个错误,但是……哪怕现在回头再看,让我重新选择,这个错误也还是不能避免,这件事让我对我的工作和一些理念有了很大的改变。”

兰翘怔了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伸手将他微凉的手握入到自己的手心。

高子谦沉吟了片刻才接下去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念书很早,几乎没有什么同年龄的朋友。小时候,只有哥哥姐姐偶尔带我出去玩一玩,人们看我的眼光总是很奇怪,好像我的头上有着一种眩目的光圈,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叫我小神童,他们甚至对我看童话书都会觉得纳闷,似乎我的课外读物除了奥林匹克数学题就不能再有其他……刚开始还好,但是到我稍微懂事一点,就觉得实在是受不了,我不想成为一只奇珍兽。那时候,我们院里有一个男孩,比我大两岁,很调皮,成绩也不好,但是我很喜欢他,因为他肯跟我玩,也不会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我。出国以后,我们没再联络过,不过我一直都记得他……”

“然后呢?”

高子谦苦笑了一声:“然后我回国,和人合作会计师事务所不久,接了一单Case,就是清盘他的公司。”

“啊?”兰翘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亏得很厉害,账面一塌糊涂,而且涉嫌做假账。他私下里找过我几次,我都只能避而不见,一来是因为公事公办必须避嫌,二来我也没办法帮他。你知道,数字是非常理性而且富有逻辑性的东西,它们不像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后来他的公司被强制清盘,他心情很差,独自去旅行,结果发生了意外……走之前,他找我喝过一次酒,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高子谦翻了个身,搂住兰翘的腰,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声音闷闷的:“我很难过,我当时难过极了。兰翘,我明知道这件事没有做错,可是它已经悖离了我的轨道。我曾经很喜欢数字,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它们,时间、天气预报、金钱,都必须由它们来统计,它们冷静理智,是最公正无私的,分毫析厘,不会有半点偏差。可是我漏掉了一点,人的感情是不能放在天秤上称的,因为不可能有相应的砝码。这件事之后,我很沮丧,心也变得乱糟糟的,但是我的工作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紊乱,我必须对自己做的每一个Case负责任。”

兰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明白,这是典型的职业倦怠,这个时候你应该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每个人都会有走到死胡同的时候。”

他继续闷闷地说:“可是我家老头子不这么看,他觉得根本就是我立场不坚定,没有原则,我忍不住跟他争辩,他也生气得很,说就算你真不喜欢自己的职业,但是除了数字你还会什么?如果你不姓高,谁还会愿意帮你?我听他这么一说,转身就自个儿出来了。当时什么都没带,那些衣服还是我妈后来拿给我的……幸亏这个房子刚回国就买下来了,不然简直要露宿街头……再后来我爸脾气过了,找我回去,我又不乐意了,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需要数字,也不需要这个姓氏给我额外的帮助,然后又遇见了你,真幸运……”

他舒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兰翘,眼中满含期待:“兰翘,我有个打算……我想把房子卖掉,然后盘一家蛋糕店,你下了班就来做老板娘好不好?”

兰翘猛然面对他那双期待的眼睛,将要拍上他背脊的手却迟疑了。

隔了两天兰翘在快下班时接到高子陌的电话:“兰小姐,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见个面。”

听到他的声音,兰翘有些怔,她和他到底不熟,如果不是那么直接地叫出她的名字,几乎疑心是有人打错电话。她一直以为几年前与高子陌那场暧昧的邂逅只是海面上泛起的蔷薇泡沫,只要下一个浪头就能让它湮灭不见;但是她不知道她会不小心撞上蝴蝶效应,巴西的蝴蝶轻拍了一下翅膀,就引起了得克萨斯的龙卷风。

电话里高子陌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一字一句,声音虽然很好听,却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感,这让兰翘马上想起在医院时他的眼睛——就像是冰冷的钻石,他的眼睛和声音都令她胆怯。

不过她还是冷静地回答:“好。”

该来的迟早要来,躲也躲不过。这是她与高子谦前进路上的第一场硬战,她必须迎战。

高子陌并没有住在自己家里,也没有住酒店,他约她见面的地方是一处招待所。被一片碧绿灌木掩印住的招待所门口只有门牌号和一块意味不明的白底黑字的牌子,一点儿也不起眼,但是当兰翘要往里走的时候,却被门口荷枪实弹的武警拦住了。

“找谁?”年轻的警卫警惕地看着她。

“高子陌先生约了我过来。”

“请出示证件。”

结果登记了身份证还不算完,又问她拜访高先生有什么事,最后才告诉她必须有人接她进去才能放行。

兰翘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杰西卡冰绿衬衫、四骨裤,配一条小碎花的爱马仕真丝颈巾,黑色真皮手袋。这打扮就算去六星级酒店也不失礼,竟然在一家招待所门口被当做怀揣炸弹的坏人似的拦住了,这大得有趣的排场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要吓唬她。

她最终还是被高子陌派人接了进去。

平凡无奇的是大门外,门内却别有洞天。地处闹市,却没有任何喧哗嘈杂,两边是苍天大树,碧绿成荫,笔直的小径似乎望不到尽头,道路两旁都是白墙黑瓦的三层小楼建筑。天色已经有些暗,阳光吃力地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周遭一片安静,奇怪的是明明每栋小楼前都有人影簇动,看模样打扮是服务员,竟偏生都像久经训练似的几乎不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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