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路影热情地应和,姑姑俨然是个急于展示自己孩子的母亲,站起身走进屋,很快就取来了几本相册,“安心死后,怕安然看到伤心,大部分照片都收起来了,柜子上那一张,也是安然走后最近才摆上去的。”
秦路影翻开相册,两个女孩如花一般的笑脸便跃然眼前。不难看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每张照片上的表情都笑得灿烂,让人一见就能从中感受到幸福。照片从小到大,记录她们成长的点点滴滴。一路看下来,似乎能想象出姐妹俩是怎样相互关心依靠,长大成人。
姑姑面带微笑,不时给三个人讲解一些两姐妹的趣事。秦路影偏过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她们长得这么像,您是靠什么来分辨安心和安然的?”
“其实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分得清,单凭她们处事的性格难免偶尔会认错,但照片却骗不了人。”
“怎么说?”秦路影好奇地追问。
姑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解释道:“你们看,她们姐妹照相有一个不经意的小习惯,笑的时候,头喜欢向左偏的是安心,而头往右偏的是安然。”
听了姑姑的话,项泽羽和项泽悠也把头凑过来仔细查看。果然,每张照片上都如姑姑所说。秦路影借这机会,以眼神询问项泽羽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项泽羽无声地摇了摇头。
看过照片,秦路影以安然想要姐姐的照片为由拿了一张照片收妥。三个人又陪姑姑聊了几句,婉拒了姑姑让他们留下吃午饭的邀约,同姑姑告别后走出大门。
“没想到,你这女人也会有亲切的时候。”走在路上,项泽悠终于忍不住讶然开口。
秦路影伸了伸胳膊,又揉着肩膀感慨,“人还是不能做不习惯的事,否则全身都不舒服。”
“不管怎样,这次要谢谢秦小姐了。”项泽羽虽语气一成不变,但从他的态度中能够看出,他同样也对待人冷漠的秦路影和安然姑姑耐心交谈感到些微的惊讶。
“不用客气,我说过,我偶尔也会心情好的,就当做陪长辈聊了一会儿天,再说,我们也有不小的收获。”
“你是不是有发现?”项泽悠闻言,双眼晶亮,迫不及待地问。
秦路影不答反问:“你们呢,怎么想?”
“你是否认为,安心死时安然人就在城里,是个突破口?”项泽羽思索道。
项泽悠撇撇嘴,不解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足以证明,安然或许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秦路影牵唇一笑,表情中更多了几分笃定,“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恐怕还不止安然一个人,只是她自己没发觉罢了。”
“我还是不明白。”项泽悠挠着头,看上去显得越发疑惑。一旁的项泽羽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秦路影,等待她的答案。
“项警官,案子相关的资料你带出来了多少?”秦路影忽然问。
“照片和一些文字记录的影印件,都在车上。”
“那好,我们只需要去看看,确认一下我的猜测,自然可以揭晓。”
秦路影说着,先迈步走向车子。项泽羽和项泽悠互望一眼,从对方脸上同样看到疑惑,也连忙不做耽搁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电梯内,只有安然一个人。她按下数字键,皱起眉。随着电梯的缓缓上升,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她紧张地按了按腰间的包,思绪飞快地转动。那人找她会有什么事?她说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难道指的是那个?随即安然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她转头看向一边,电梯不大的镜子中,映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如果是真的呢?安然伸手摸了摸脸庞,她不能冒这个险!
叮的一声响,电梯停了下来,门左右打开。安然跨出电梯,在走廊的正中凹陷出方方正正的一块,两部电梯被隔成一个电梯间。外面的光线被遮挡起来大半,安然用了片刻才让眼睛适应不太明亮的电梯间,然后开始谨慎地四下打量。
“是在找我吗?你来得很准时。”
一道柔和的女声扬起,在安静的电梯间里回**,显得格外清晰。安然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定睛看去,一个窈窕的身影慵懒地倚靠着墙壁,在昏暗的灯下,朝她气定神闲地微笑。
安然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秦小姐,你在电话里说发现了我隐瞒的秘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到这里来见我,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秦路影露出了然的神情,“如果你心中没有鬼,大可不必赴约。”
“你试探我?”安然警戒地望她一眼,“我只不过是好奇,才来看看。”
秦路影对安然的辩解置若罔闻,依旧面带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慢走到安然面前。她不急着开口,只是别有深意地凝视着安然,却使安然莫名感受到被一股说不出的无形压力笼罩,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我找到的秘密还不止一个,现在要怎么办?安然,是你自己说,还是非要我来说出它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然侧过脸,不再看秦路影。
“那好,看来只能由我说明了。”秦路影动作娴熟地拿出银质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指间。忽明忽灭的烟火在一片沉默中闪动,周围气氛仿佛瞬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压抑。秦路影目不转睛地注视安然,“首先,你极力隐藏了三年的秘密,就是安心并没有死,当年登山出意外而死的人,是安然。虽然我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安然替代你死亡,而你,或许我该叫你安心才对。”
安然浑身一颤,瞪着秦路影,神色却显得更加紧张,“你……你胡说!”
秦路影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急不缓地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安然。安然接过来查看,最上面一张是她们姐妹小时候的合影,而下面几张,则大都是婚礼上所拍的照片。
“忘了告诉你,前几天我去了一趟你的老家,顺便拜访了你的姑姑。”秦路影的声音再度传来,“那张合照,是从她那儿要来的。”
“姑姑跟你说了什么?”
“只是聊天,她并不清楚实情,但她却告诉我一个很容易通过照片区分你们姐妹的方法。照相的时候,喜欢向右偏头的是安然,安心的头偏向左边,也许你们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个下意识的习惯。”
安然忽然明白过来,再次翻动着手上的照片,脸色渐渐转为苍白,“你……”
“终于看出来了?我查了婚礼上的照片,里面每一张,你都会微微把头偏往左边。”
“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安心,时间长了,人的习惯会发生改变。”安然反驳道。
“没错。”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笑笑,“但DNA的检查骗不了人,即使是同卵双生子,DNA也只能说极其相似,却不可能完全相同,只要取你的DNA样本和安然以前的记录作对比,结果就能一清二楚。”
安然紧抿着唇,牢牢攥住手里的照片,直到感觉它们被手掌的汗水打湿。半晌,她幽幽地说道:“好吧,就算我是安心,但我以谁的身份生活下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所说的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安心,你是承认了?”秦路影挑眉,“我证实你是安心只是第一步,因为先揭穿这一点,才能说明我接下来要叙述的事情。”
“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我要回去了。”
“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怕我说出你之所以借用安然的名义,为的是向杀了安然的颜青青和帮她作伪证的沐心茗复仇?”
安心脸色一沉,“在我婚礼上杀了沐心茗的人是颜青青,我也是差点儿被毒死的受害者。”
“你说得对,表面上看是这样。”秦路影笑着点点头,“不过,那是你从头到尾计划好的一个圈套,颜青青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真正杀了沐心茗的凶手,却是你。我今天专程约你在办婚宴的这个酒店见面,为的就是证实案子的真相。”
“秦小姐,你的想象力还是留着用来构思你的小说比较好。”
恢复了安心的身份之后,站在秦路影面前的女人反倒看上去镇定了许多,不再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直视秦路影的目光也变得镇定而平静。
秦路影语气淡然,“既然我们是同行,那么你也应该清楚,世上没有揭不开的骗局,再巧妙的设计总会留下线索,有迹可循,你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
“我倒想听听看,被称为‘推理小说女王’的秦小姐有何高见。”
秦路影捻灭了手中的烟,收敛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最先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你婚礼那天离开休息室的理由。你说是发现了清单上的饮料有问题才去楼下大厅找颜青青,别说这种事情不用身为新娘的你自己去确认,就算你想亲自做,也不该是在婚宴的当天。何况,当时你换衣服的时间并不充裕,还有近百个宾客在等着你和新郎的出现。”
“那又怎样?我只是临时想起来而已,本来以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解决。”
“不,你根本没打算解决,因为这件事只是你让沐心茗穿上你的礼服,达成目的的借口之一,而且还顺便能在警察问讯时,巧妙带出了颜青青当时行踪不明的信息,让嫌疑集中在她身上。至于礼服的破损,根据店员所说,她事先检查过,想必也是你自己临时弄破的。你打电话给婚纱店,让他们派人来修补,然后叫来沐心茗,说了你要去找颜青青核对清单的事,让她毫不怀疑地穿上礼服,代替你等着婚纱店的人到来。就在沐心茗换好礼服后,你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趁她没防备,从身后杀了她,再套上便服,乘电梯下楼,出现在大厅里。”
“你说是我杀了沐心茗,可颜青青确实说不清当时自己人在哪里,你又怎么解释?”
“关于这点,我也从警察那儿打听过,听说重审颜青青的时候,她招供是被一张字条约到楼梯的安全出口,字条上还写着不许带手机之类的联系工具,我想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为的是让大家都找不到颜青青,增加对她所说的话的怀疑。你在字条里透露,说你是一个知道了颜青青三年前犯下罪行的人,想和她谈谈,颜青青怕她如果不照你说的做,会被揭露当年的事,自然怀着一探究竟的不安心情按要求赴约,就像今天我对你进行的试探一样,但你那天却并没有去。”秦路影的声音坚定而响亮地回响。
“要不是警察及时阻止,我也差一点儿被毒死,这可不是开玩笑。”安心冷冷一笑,“难道那瓶毒药也是我准备好,想杀了自己不成?”
“药确实是颜青青掉换的,但你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即使没有人阻止,你也会想办法不吃下去,而让警察发现里面有毒。只要你在吃前说药片看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样,在那种情况下,警察不可能不拿去做调查化验。”
“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在婚礼前就有所计划,假如我想嫁祸给颜青青,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她会在那天换了药瓶?”安心又质疑道。
秦路影摇摇头,“你设计这次的行动,也许从两年前以安然的身份回到这里就开始了。你吃药并不是如你所说的为了缓解病情,我去过你以前治疗的康和医院,听院长说,你的病已经康复,根本不需要再服药。你长期吃药,我想一方面是在潜意识里提醒你自己,你就是患过精神病的安然;另一方面,则潜移默化地在无形中,暗示颜青青这是个道具。”
“即使这样,我还是没办法控制她下手杀我的时间。”
“你完全能做到,你通过一步步处心积虑的引导,使得颜青青在适当的时候,做了你需要她做的事情。”
安心神态自若地看着秦路影,“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只能说,身为好友的你,很懂得颜青青的心理。”秦路影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你应该不知从什么地方发现了颜青青当年想杀你的理由,是因为她对林成骏的感情,所以你回来之后,想方设法接近林成骏,自然而然地和他再次走到一起,还定下了婚期。”
“所以颜青青又嫉妒要和成骏结婚的我,打算杀了我?”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逼颜青青动手。她三年前一时冲动杀了人,虽然没被察觉,但再为了同样的理由犯罪,她也会有顾忌,怕会引起怀疑牵扯出旧案。但你却用你的新小说《地狱归来的复仇者》逼她走上了这条路,因为你在稿子里处处向她透露你已经知道她当初所做的一切,并故意拿给她看相似的情节。颜青青走投无路,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情绪中,终于在婚礼前爆发,借机换掉了药瓶,走进你的计划中。”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你说我留下了线索,又在哪里?”
“就在你对警方说的证词中。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实施前预演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可你太过自信能够成功,才会露出关键的破绽。”秦路影静静地开口。安心努力在她脸上寻找着其中的深意,却看不出任何头绪。
“我到底忽略了哪一点?”
“你告诉所有人,你是返回新娘休息室时,在电梯前听到尖叫,因此你一出现在大家面前就直接问出了什么事。你所说的电梯前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刚才我拜托酒店服务生在五分钟前也模仿那婚纱店员的叫声,同样在新娘休息室门口重现一次,但我是一点儿都没听到,不清楚她是不是拿了我的钱偷懒去了。也许安心你耳朵比我好,你能不能说一说,她叫了几声?声音是长是短?还是说,那天你根本没听到叫声,而是早就知道沐心茗已死,才会没看到房内的情景,也询问得理所当然?”
安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不已,她的右手再次摸向腰间的包,盯着秦路影问:“你为什么调查这一切?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钱?你想要多少?”
秦路影不屑一顾地轻笑,“我看上去像是缺钱的人吗?”
“不然你究竟想怎样?”安心想了想,“还是让我退出年度评奖的竞争,把奖让给你?”
秦路影唇边笑意更深,“那些东西,我从来不在意。”
猜不出秦路影的用意,安心渐渐开始失去原本的冷静,显得很烦躁。她双眼圆睁,里面闪动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咬牙切齿道:“我只要杀了你就没人再知道真相,是你逼我这么做的!”说完,她从包里抽出一把刀,扑向秦路影。
“别动!”“安心,住手!”
两道喝止声同时响起,从电梯间和楼道相连的转角闪出两个人。项泽羽手中的枪准确无误地指着安心,迫使她停下脚步,而在他身边站着的男人,是一脸哀伤的林成骏。
“把刀放下!”项泽羽再度出声。安心却没有动,而是偏头望着林成骏,“成骏,刚才你叫我什么?他们全部都告诉你了?”
“不是我们告诉他的,他早就察觉到你是安心。”秦路影说着,迈开步子,从容地走到项泽羽身后。
“不错,从你回来后不久,我便确认你并非安然,而是安心,没有理由,也许凭的只是一种直觉。刚开始我欣喜若狂,因为你没有死,但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充安然,即使想不通理由,我还是选择配合你装作没发觉,对我来说,只要能和你继续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林成骏说到这里停下来,深情凝视着安心,“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你这样做的原因,安心,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明一切?除了杀人,我们一定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向警方证明她们的罪行。”
“不可能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报警,可没真凭实据。即使设计颜青青毒杀我,只要我不是真的死亡,她最多算杀人未遂,沐心茗还是会逍遥法外,安然的仇就报不了。唯有亲手杀了沐心茗,让颜青青背上杀人的罪名,再引出她想杀掉我的动机是为了三年前的事情,才能最终让她们的所作所为无处隐藏。”
“安心,还记得你的《地狱归来的复仇者》那本书里最后一句话吗?”秦路影缓缓开口,“我印象很深刻,‘背负着罪恶的人,最终会被罪恶所吞噬’,我是看了这句话,才肯定你是主导一切的真凶,也许你写在这里暗指的是颜青青她们,可你又何尝不是同样背上了沉重的枷锁?染了鲜血的双手和欺骗带来的负罪感,也会伴随你一生,又怎么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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