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烨烨,神魄为动。飞云入晴,也无风雪。
林姐姐是个聪明人,薛宝琴自然也是。
可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
她们在做一件事情前,总是忍不住想清楚每一点后果。
这不是在权衡利弊,而是在顾及身旁人的感受。
也许是懂事,也许是心善。也许是更不能说的理由。
春雁离去后,宝琴就无心再去看书。她起身推开木窗,春雁这个傻丫头,给暖炉里添了不少炭,倒把房间里弄得暖烘烘的很。
宝琴知道,春雁是个精细人。她虽已离开,心里肯定记挂着暖炉的事情。只消一会,怕就是端着茶点急急回来。
即使只是片刻闲暇,宝琴也自得其乐的在房间渡步。视线时而落在书架上,时而在画作上停留。
四下无人,她的胆子不免大起来。来到画轴前,将手指放在展翅的白鹤上,卷上的每一笔,都是亲手绘制,宝琴又怎么可能回忆不起落笔时的心情。
自己的心意是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薛宝琴心中暗笑,既为那份无名的悸动,也为自己保守秘密的趣味。
是知道陈家哥哥是元和先生那一刻吗?
好像对,好像也不对。
那日,最后一次带上自己最爱的首饰。她便想明白了,要将这份朦胧的好感藏在心里。
林姐姐是她珍视的好友,人生难得一知己。哥哥与陈恒是如此,自己与林姐姐又何尝不是呢?
她只是出现的晚了一点,可晚了终究是晚了。
薛宝琴微微蹙眉,将手缩回衣袖,走过长长的书架,来到木窗前。
窗外景色萧瑟,今年看来是不会下雪了。
连梅花,开的也比往年晚些。
视线经过短暂的漫无目的,就停留在景色的留白处。她只是一发呆,就想到那日薛蝌带着陈恒来到家里,将爹爹从屋中喊到书房内。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并不好。母亲时常唉声叹气,父亲独自卧病在床。薛宝琴很小心的隐藏住自己的惊慌,她是个聪明的人,更是个懂事的人。
这样的性格,是不愿意别人为自己担心的。
就像她喜欢的月亮一样,不论一年四季如何变幻。它总是明晃晃的悬在天上,不论阴晴圆缺。
当哥哥说,他要借钱去办报铺时。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不紧张害怕。
可宝琴还是义无反顾,毕竟聊斋志异里不也说,好人会有好报吗?
纵然薛蝌失败,宝琴也自信能视烽烟为良辰。
一家人,本就是要同甘共苦的。
只是,哥哥偏偏成功了。偏偏那日,他带着自己的知己好友,闯入到气氛紧张的家中。
将病**的爹爹喊至书房,兴奋的薛蝌旁若无人的说着自己的事情。宝琴默默的听着一切,心里肯定是是高兴的。
即为家中将要散去的阴霾,也为薛瑱久违的笑声。
报铺的好坏,她不知道。
那些事,太复杂。
她只相信冥冥中的天意,也许好人真有好报呢?
直到她的哥哥,说出那句话。
“爹,恒弟就是元和先生。”
宝琴不知道爹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可她记得自己那日的慌乱,以及指尖被茶水烫到后的刺疼。
“为什么是你呢。”薛宝琴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呢。”
佛经上常说,因缘际会。
可等自己来时,桃树下都已经挂满纸鹤。
去年今日此门中,自己怕是连门都不能进吧。
“小姐,你怎么又站在窗外了。”春雁一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姐在门口吹冷风,立马急道,“这要是感染风寒可怎么办。”
“我哪有这么娇弱。”薛宝琴笑笑,突然好奇问道,“雁儿,你会叠纸鹤吗?”
“啊?!”春雁合上木窗后,呆了呆,她思索道,“剪纸我倒会些,小姐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剪老虎、狮子、俊马。”
见到宝琴一直微笑不语,春雁最后还是无力叹气,“小姐,你怪我吧。雁儿太笨,不会叠纸鹤。”
“你说巧不巧。”薛宝琴莞尔一笑,望着窗户的缝隙,略显惆怅道,“我也不会呢。”
“小姐,是要学吗?”春雁有些好奇。
“那可不行,纸鹤啊,就应该挂在树下才好看。”薛宝琴摇摇头,脸上再次浮现笑容,她总是能隐藏好情绪,亦如天上的明月,亦如盒子里的首饰,“我们啊,就做个——人间烟霞客吧。”
春雁以为小姐有出门远游的心,不禁拍掌笑道:“小姐想去哪里,春雁就跟着小姐去哪里。”
薛宝琴不置可否,只突然静下声来。
她突然读懂了《徐霞客游记》的最后一篇文章,明明见识过那么多山山水水,可到了最后一章的收尾,却用起朴实无华的文字来记述。
欢乐趣,离别苦。
许多事到最后,不过是没有风雨的晴天。
春雁还在一旁叽叽喳喳,述说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想要看的风景。
“好好。”薛宝琴不住点头,轻笑着,“都依你。”
这样就很好了,哥哥有个好友,自己也多了个知己。
人嘛,终究是不能贪心的。
……
……
如今灾民营地的主事,是功名最高的崔游道。他并非是个糊涂到急着证明自己的人。头几天里,还是依照先前官吏定下的办法行事,颇有萧规曹随的意思。
数万灾民,依照各自地域府县的远近依序划分。崔游道略作观察后,就派了些善于交际的同窗,下到灾民之中,尽力收集每个灾民的当务之急。
大概是担心灾民们无所事事,会闹出乱子。他还拜托了杜云京等人,拿着四书五经去到灾民里开设小学堂。
崔游道是好心,希望通过教孩子读书,缓和大人之间日益严峻的气氛。
只是可惜,这个方法毕竟书卷气了些,哪怕杜云京等人,将书籍讲的生动有趣。
愿意来听课的孩子,也是寥寥无几。
陈恒一连观察了数日,时不时就把自己刚总结的心得,拿出来跟先前的计划做比较。
他脑子聪明,很快发现自己的计划,也有不少想当然的地方。
但这不是坏事,错而改之本就是种快乐。
只是陈恒在这边紧抓时间成长,营地里的情况也在逐渐糟糕。乐仪书院的学生都出来后,城里其他书院的人,哪里还坐的住?
大家都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人,总不能好名声都让你们占了吧。才第二日,安定、梅花等等书院的山长,就带着自家的学生过来。
他们这一来,学生们的队伍人数也在急剧增加。
这本该是件好事,可崔游道光处理一片灾民已经棘手的很,再加上这么多学生,他又事无巨细都想着过问,自然是忙的焦头烂额。
如今十一月已经过半,天气越加寒冷,留给扬州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这样下去今年冬天会冻死很多人。
陈恒终于坐不住,趁着粥铺忙完的片刻,自己带着新改好的文书,来到裴怀贞暂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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