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见我动气,按了我肩膀道:“你跟她计较什么,朕心里有数,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也不过是想让朕去一趟罢了。”
他扬声道:“没听见薇夫人说什么?还不请国师速去乐成殿。”
康延年应了,拖着佩鸳一同下去。
隔着层层珠幔,我看不见佩鸳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当她回去加油添醋时,刘娉的脸色会是什么样子。
辗转之间,萧琮早已入睡,而我只是睡不着。
翻转身,便看见他眉眼间的紧蹙,连在睡梦中也未曾有一丝缓和,我未曾见过他在朝堂上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样子,他在我面前,似乎一直都是家常夫君,宠溺着,宽容着,连生气发怒都留有余地。
萧琮在我的摩挲中醒来,迷糊着用手拍着哄我:“怎么不睡了。”
我望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忽然的就觉得心头涌动起来,探手揽了他的脖颈,将头凑近靠着,恰似交颈鸳鸯一般缠绵。
萧琮呓语了几句,反手搂住我,呢喃道:“若是有人触你霉头,我一定替你做主。别做无妄之想,快睡。”
我自然知道他是会保护我的,只没想到睡的迷迷糊糊他还操心这些。这样的男人,进为帝王,退为檀郎,阴差阳错托付于他,对我而言,或许是一生的幸事。
清晨早醒,萧琮犹在梦中。殿外宫灯并未熄灭,想是天色还未大亮。
初蕊值夜向来睡的轻,见我起身,忙上来问:“娘娘要什么?”
我轻轻摆手,蹑手蹑脚起来,怕惊醒了萧琮好梦,便挪到床尾下地。绣鞋在脚踏另一侧,我不及去取,光脚踩在织锦羊毛毯上,偶有一趾越了界碰到地面,些微寒气袭来,转瞬又被殿内旺盛的热气席卷而去。
散开如瀑的长发,将桃木雕花的梳子浸满桂花香泽,顺势而下,每一缕发丝都浸润了香泽。
我细细梳理着头发,初蕊在旁捧着盛放桂花香泽的盒子,“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会还不到辰时,该多歇息一会才是。”
我微微笑道:“反正也是睡不着的,没得翻来覆去吵醒了皇上。”
初蕊道:“也是,小姐对皇上真用心。”
“这算什么用心,皇上对小姐那才叫真个用心呢!”锦心从侧殿闪出,端着梳洗的金盆。
她打起雪白的巾子,恭敬的递给我:“按说,皇上虽然年轻,行事却稳重,文韬武略,哪一样是输人的?一百个人里面只怕也挑不出一个比得上。小姐刚入宫时冷冷清清的也就算了,现在一年不到便升了夫人,若还是清汤寡水的对皇上,别说皇上心里别扭,就连奴婢们也不忿!”
我正擦脸,听她那么说,玩笑着拿手里的巾子轻轻抽在她脸上道:“你这蹄子,大清早的便说这些,原来暗地里早看中了皇上,要不要我对皇上讨个情,也收了你放在宫中?”
锦心红了脸,接过巾子啐道:“亏您是大家小姐,天家的夫人,居然拿奴婢取笑打趣儿!”
初蕊笑着推她道:“可不是说中了么,脸都红透了!”
锦心也撑不住笑,想一想道:“我可不是自己往树上撞么,现如今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咱们小姐,咱们小姐也心心念念都是皇上,奴婢在她面前夸皇上,可不是忘记了咱们小姐是御赐的醋瓮么……”
我笑道:“再胡说,小心吃嘴巴子!”
锦心才不怕我虚张声势,又道:“小姐别总是温吞水一样,皇上一片真心,您总要不辜负才是。”
我情不自禁朝里间看去,虽然视线被画壁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不见萧琮的睡态,但心里却如同四目交汇一般,不自觉的浮出笑容。
我们主仆几人素来是说笑惯了的,此时也不免嘻嘻哈哈一番。直到萧琮在里间咳嗽,才各自噤了声,服侍他起身洗漱用膳不提。
长信宫内照常肃穆,我站在三妃身后,恭谨聆听太后训诫。
太后大约依旧是看我不顺,从踏进宫门那一刻,就没正眼瞄过我。只在听得众人叽叽喳喳说起昨晚元伋哭闹一事,才坐直了身子问道:“哀家听人禀报,说元伋见了不该见的东西,可有此事?”
刘娉在我身侧,此时安分道:“许是底下奴才们胡说,究竟是不是,嫔妾也不敢妄言。”
太后道:“你且说来听听。”
刘娉屈膝应了是,上前一步与我平列,“昨日晚膳过后,元伋都好好的。后来是乳娘抱着朝偏殿去,在回廊上就嚎哭起来,怎么也劝不住。”
太后问道:“问过乳娘没有?”
刘娉蹙眉道:“问过了。乳娘说也没见着什么,就只突然觉得半边身子寒浸浸的。还没悟过来,元伋便吓的哭了。”
郭贵人胆子小,立时道:“哎呀,莫不是撞了邪?”
太后不语,宁妃冷然道:“宫中向来供奉有菩萨天王宝象,又有真龙天子镇着,还有国师拱卫,怎么会好端端的起了邪祟?”
太后颔首道:“宁妃说的不错,宫里是没有什么邪祟的。”
陶才人仗着太后对她另眼相看,大着胆子道:“嫔妾老家有种说法,小孩子神智清明,最怕与什么冲撞,又或是有人不安好心下了巫蛊,这些就是菩萨护卫不了的了。”
太后闻言道:“这话有理!”又吩咐玉竹,“你去钦天监,传哀家的旨意,让他们细细推算谁与四皇子生辰相冲。”
玉竹领命去了,太后凌厉的眼神只在众人身上梭巡,静默良久,忽然问道:“皇上昨夜宿在何处?”
娟姝是替皇后留心彤史并六宫侍寝事宜的,此刻瞥了我一眼,垂首回道:“回太后,皇上昨晚临幸慕华馆。”
太后冷哼道:“怪不得,亲儿病了,哀家说皇上怎么看也不看一眼,原来是在薇夫人那里绊住了脚。”
我已然面红耳赤,又苦于无从解释,只得忍耐着。
皇后温厚,替我解围道:“皇上喜欢永定公主,常去看望,偶尔留宿慕华馆也是有的,想必不是薇夫人有意为之。”
太后唇边噙着满满的讥讽,“想看女儿,如何不能召到长生殿去,偏要亲自去慕华馆?皇上一个月去别宫几次?一个月又去慕华馆几次?若是细算起来,哀家都觉得面上羞愧。”
我竭力忍着屈辱,只听刘娉说道:“姐姐清丽婉约,又心智出众,皇上喜欢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嫔妾们并不敢求皇上一视同仁。”
太后很不高兴:“皇家的事,开枝散叶永远为大,专宠是万万不能的。薇夫人,哀家知道皇上宠爱你,但你自己也应当有分寸,刚出月子,身子还没好,不要忙忙的自荐枕席。免得让底下人笑你不尊重,其他的姐妹脸上也不好过。”
我顿时大窘,这样的话便如同当场打脸一般,我屈膝道:“嫔妾不敢辩,但自嫔妾有孕以来,皇上留宿都是和衣而卧,并未行夫妻之事。昨夜四皇子哭闹,皇上原本也是要去的,只是更深露重,雪又未停,皇上当时已经歇下……”
“所以你就一发拴住皇上的腿,不让他出慕华馆了?”太后忽然厉声道,众人都是一惊。
我跪下道:“嫔妾并不敢如此僭越!”
太后怒容满面道:“不敢?昨晚乐成殿的人三催四请,他只在你宫里不动身,皇上是何等贤明的人?若不是有人耍狐媚子手段,至于如此轻重不分?”
我百口莫辩,玉竹又来回说:“属羊的贵人与皇子相冲”。
别人都还罢了,陶才人先哎呀出声道:“若是嫔妾没记错的话,薇夫人正是属羊呢。”
我睨她一眼,她忙瑟缩着住了口。
陷阱,又是一个布好的陷阱。无论昨晚萧琮去还是不去,于她们而言都没有大的影响,属相冲撞?钦天监?只怕都是说辞罢了,刘娉早早的布下了局,便连玉竹也未必没有份,陶才人更是欲盖弥彰。
太后脱口而出:“哀家就知道……”
她猛然截住自己的话,森然道:“薇夫人,你好大的福气,四皇子都承不起!”
我无奈道:“六宫属羊妃嫔,不止嫔妾一个。况且生肖属相,乃是父母命定无力改变。若是因着这个让四皇子受了惊扰,嫔妾不胜惶恐。”
刘娉刻意温言道:“许是姐姐福气太大,元伋承不起。他是晚辈,原本是不及姐姐福泽的。也不要紧,慢慢的就好了。”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太后冷笑:“昭仪的性子也未免太好了,元伋是皇上的儿子,岂能让妃嫔的运势盖过他去?”
皇后怜悯道:“太后,薇夫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宫中属羊的多了,不如人好好查查。”
“查什么查?属羊的人是多,可是有几个像她这样风头正健的?余下那些不过庸碌度日,谁能冲撞得了哀家的皇孙?定是她沾沾自喜,自诩运势旺盛才会冲撞元伋。前几日风雪天元倬跑丢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你还替她辩?”
皇后被噎得不敢再说,太后略一思量,徐徐道:“哀家今日吃斋,也不罚你别的,省的皇上再来跟哀家求情。扣去半年俸禄,无事不得在乐成殿附近走动!”她扭转头去,再不看我一眼,“领了旨便出去吧,哀家见不得。”
我明知她借题发挥,却不得不叩头谢恩,极力压制的眼泪在眼眶里攒动。我抬袖擦去泪痕,也泯灭了眼中的无奈之色,缓缓离开长信宫。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