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富庶地,金陵繁华乡”的皇亲周家煊赫一时。
当年,周家大小姐娥皇入宫的时候,周夫人亲自为她做了金缕鞋。周夫人的手艺,是江南一绝。她扶女儿登上大婚的凤辇,发誓说:“只有皇后才能穿我手做的金缕鞋。”
从此无论多少达官贵人出多少金银珠玉,都不能得周夫人动手做一针一线。夫人坚持,皇后只能是她们周家的。
此时的周后娥皇,病体奄奄。她坐在卧榻上,黄瘦得不忍猝看。她捧着那幅诗卷,似笑似怒,看到小妹进来,望向她脚上的金镂鞋。小妹不知道久病的姐姐娥皇为何突然叫自己过去。她已很长时间没去探望姐姐了。看到姐姐异样的表情,她却步不前。
姐姐娥皇施尽全身的力气,把诗卷掷向小妹,大口喘息着,倒在枕上。
小妹打开诗卷,正是那首<<菩萨蛮>>,单单一句“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便把一切都昭示给天下。
小妹羞红了脸,心虚胆颤地叫了一声:“姐姐。”
娥皇摇摇头,对侍者下懿旨:“立刻遣小妹出宫,返回周家,不得再进宫帏。”
小妹不想出宫,对于比自己年长十四岁病恹恹冷冰冰的大姐,她没有丝毫留恋。实实在在离不开的,是那多才多情,英俊风流的君主。她爱他,瑶光殿画堂的日日夜夜,一份情早已深深植根心底,萌发生长成参天大树了。
离开皇宫,又向哪里寻觅“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如何再有与君主欢会的动人心魄的时刻呀!
李煜闻讯赶过来,小妹忘情地扑入他的怀中,哀哀痛哭。
李煜推开她,走到皇后床前,轻轻叫道:“娥皇。”
娥皇闭了眼,一动也不动。只有两行泪流过枯干的脸颊。
李煜一向喜欢皇后的温婉宽厚,任李煜筑红罗小亭,阅遍美人,也毫无怨辞。可是今天,她竟如些决绝。
——看到小妹脚上的金缕鞋,娥皇心凉了,她不想说话。她明白母亲已经放弃她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娥皇病体沉重时,皇上召周府女眷探望、照顾。
周夫人思忖一番,便决定带小妹薇儿随自己进宫。小妹刚满十六,像周后蔷儿一样通史书,善歌舞,懂音律。聪明才貌竟胜过皇后姐姐,禀性也自成一格:活泼大度,青春焕发,款款而行,如春风拂过。
周夫人坚信,只有小妹能代替大姐在皇帝李煜心中的位置。
周府忙忙碌碌为周夫人和小妹备办衣饰,像当年送大小姐入主东宫一般欢天喜地。东宫周后的病情倒无一人提起。
周夫人想得更多的是周氏家族的既得利益,她看过病入膏肓的娥皇,留下小妹在宫中陪伴守护姐姐。把一双金镂鞋交给小妹,便返回周府。
只记得母亲当年为她取小名娥皇时说:“周家只出娥皇,不出女英。”
娥皇发出最后一句幽若哭泣的长吟:“金缕鞋,误我一生。”便再无声息了。
为了那句“手提金缕鞋”,娥皇走了。为了这句“手提金缕鞋”,李煜向小妹求婚。小妹穿了周夫人亲手做的金缕鞋,嫁做南唐的第二任皇后。
北宋南逼,内政混乱,失妻之痛,都抵不过绿纱衣金缕鞋的小妹一颦一笑间的温存。
那一年,山河易色。小妹伴李煜北行汴梁侍奉宋朝君王。
那一年,小妹与命妇一起入宋宫朝拜。退出时,宫人传旨说太后要看金缕鞋。在禁宫里,小妹看到的不是太后,而是一脸**笑的赵光仪。
从此,小妹再也不会笑了。她禁不起皇宫里非人的污辱,也禁不起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她把金缕鞋抛进汴河。无论宋朝皇帝如何命人一赐再赐金缕鞋,她都不肯为他穿上那令人痛心疾首之物。
又是七夕,小妹拒入宋宫。
陪李煜当庭饮酒,李煜悲不自胜,挥笔而就<<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宋王派人送来一杯酒,一双金缕鞋。让他们留下一样。
酒是催命酒,为了君主的生命,小妹站起来,接过金缕鞋,在李煜的泪光中头也不回地向皇宫走去。
李煜长叹一声,抢上前,夺过内侍棒着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痛苦挣扎一夜而亡……小妹守在李煜灵前,七天七夜不眠不食。第七天,宋王又派人捧金缕鞋来宣她入宫。
小妹把宋王赐的一双双金缕鞋抛入灵前的火盆,哭出姐姐临终那句:“金缕鞋,误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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