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名驼背男子的问话之后,陆子陵又是微微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回答道:“既非为财也非为平安。”
“哦?那么就是为了飞黄腾达亦或是姻缘了?”那名驼背男子不依不饶地继续询问道。
“功名利禄非我愿,一心只望驱倭奴!”陆子陵抬头看了看那三尊法相庄严的三清神像,低声喃喃道。
“驱逐倭贼不顾身,三山四海共敌仇!”陆子陵刚一说完,那名驼背男子的眼睛顿时一亮,随后凑上前来,在陆子陵的耳边轻声说出了这首似是而非的打油诗的下两句。这是苏州站和上海站地下联络之时商定的接头暗号之一,现在两人对完暗号,诗句均准确无误的念了出来。两人均是相视一笑,陆子陵也松开了紧握着手枪的右手。
“陆长官您好,鄙人是苏州站联络组少校组长尤泰峰,公开身份是苏州玄妙观的测字先生。久仰您的大名!”那名驼背男子抬起头来举目四顾,看到偌大一个正殿之内除他们两人之外只有一名前来敬香的老太在稍远处的雷部正神神像前跪拜许愿,于是放心大胆的伸出笼罩在长衫的袖子里右手,用力的握了一下陆子陵的手。脸上满是钦佩之色。
“幸会。你们苏州站的站长在哪里?速速带我去见他,我有要事相商。”看着面前一脸钦佩之色的尤泰峰,陆子陵压根就没有寒暄长谈的兴致,他有些心急火燎的低声催促道。
“我们站长就在距此不远的寒门巷里等您,别出声,请跟我来!”尤泰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去,依然驮着个背,装作陆子陵对自己的测字相面不感兴趣而悻悻离开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朝玄妙观的后门走去。而陆子陵也假装对玄妙观的神像再无兴趣的模样,简单扫了两眼,原地兜了两圈,随后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除了那名老太依然在虔诚的在每一个神像之前跪拜之外确实无人跟踪自己,这才向着尤泰峰指引的玄妙观后门方向走去。
陆子陵从玄妙观的后门跑了出来,玄妙观的后门正对的是一溜的苏式老宅,青瓦灰墙的老宅子之间有好几条昏暗狭窄的小弄堂相连。初次到此的陆子陵也不知道其中哪一条才是尤泰峰口中所说的寒门巷。
正在他犹豫踌躇的时候,右手边的那条弄堂里再次出现了尤泰峰那不紧不慢弯腰驼背向前走的背影,陆子陵连忙拔腿快跑几步赶了上去。
…… ……
这时一名头戴黑色礼帽,身穿深灰色棉布长衫的男子躲在玄妙观后门的另一角,手里拿着一份本地报纸,心不在焉的翻阅着,眉头紧蹙显得心事重重。他见假装驼背的尤泰峰右手杵着“铁口神算”的布幔,引领者陆子陵从玄妙观后门走了出来,向着商定好的接头地点寒门巷走去,便扔下了手中的那份报纸,而后他缓缓从身后跟上了他们,向一匹捕食的恶狼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陆子陵的身后。
“陆子陵,好久不见啊!”那名男子快
步走上前去恶作剧一般突如其来的从后拍了一下陆子陵的右肩膀。陆子陵一惊之下不等自己的脑筋反应过来,多年情报生涯的严酷训练使得他的手足的条件反射比他的脑筋转得更快,肩头刚刚被轻拍了一下,陆子陵的右手手肘已经迅疾无比的向后横扫过去,一记凌厉无比的肘击击向身后那人的胸口。
“砰——”一声肌肉相击的沉闷响声霎时传入了在场三人的耳朵里。陆子陵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右肘的凌厉一击被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格挡了下来。不等他再次作出反应。前头的尤泰峰已经略显焦急地大喊了起来:“别动手,那是我们掌柜的!(军统各情报站成员对于站长的隐晦称呼)”
陆子陵闻言连忙收起了自己准备反击的一系列后招,随即转过身去,准备见一见这位喜欢恶作剧的苏州站站长。不料甫一见到那名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男子,陆子陵受到的惊愕感远甚于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记拍肩,他指着那名男子,惊讶地说道:“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呢?陆兄,重庆一别,已有三年,咱两真是许久不曾碰面了。”那名男子微微一笑,摘下了头上的礼帽,呈现在陆子陵面前的是一个跟他年龄相仿,也差不多是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相比起一脸沉稳,不苟言笑的陆子陵来,这名男子的脸上更多了一些狡黠和浮滑,少了一分冷酷坚毅。
“徐文川,你不是毛主任身边的机要秘书吗?怎么会在这里?!苏州站的站长不是张灵耀吗?”陆子陵惊愕地看着眼前对着他微笑不语的徐文川,惊讶之余好似机关枪一般向着他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这个徐文川是陆子陵的老乡,同样是广东东莞人,两人自小相识,一同考入黄埔军校,随后几乎同时加入军统,联手在毛人凤手下做事。陆子陵勤勤恳恳,讲究务实,做事冷静果断得有些不近人情;而徐文川则正好相反,做事能力一般,却善于协调更方关系以及揣摩上司的心意,为人处世十分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之余跟上级和下属们的关系都不差,在军统中高层里头更是混得风生水起。两人一直处于微妙的竞争关系,彼此对对方都是又敬又恨,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在为人处世,计划安排和政见上的分歧越来越大却也不至于当众撕破面皮,但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却也注定了两人今后仕途上的走向。陆子陵由于能力出众但做事古板而不受军统中高层的待见,被清除出了军统总部的核心小圈子,外派到了上海当了一名行动组组长,每天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冒险勾当。而能力一般的徐文川,也没有什么重大立功表现,仅仅靠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却被留在了军统总部且被军统二号人物毛人凤所赏识成为了他的机要秘书,过了没多久就被授予了跟陆子陵一样的陆军中校军衔。按照陆子陵的设想,徐文川这种只懂得夸夸其谈纸上谈兵,靠溜须拍马起家的花架子只会待在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陪都
重庆,过着朝九晚五纸醉金迷的高官生活,根本不会来危机重重,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腥搏杀的敌占区。但今时今日这个一向被陆子陵轻视的徐文川却真真实实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且已经晋升为苏州站的站长,这让他如何能不吃惊?!
“这苏州站的站长位置只要是有能力的人就都能坐,怎么就不能是我徐某人了?我在机要秘书的职位上也勤勤恳恳干了三四年了,这次是戴老板和毛主任赏识我,才让我坐上这位子。我这苏州站站长的委任状可是戴老板亲笔签署,亲自颁发的!”徐文川嘿嘿一笑,略显自得地夸耀道。
看着一脸诧异惊愕的陆子陵,徐文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继续说道:“张站长已经在一周之前奉命返回重庆,家里头对其另有任用,这点你就不必操心过问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陆子陵尴尬而又别扭的喃喃道,随后伸出了右手,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祝贺你!”
但徐文川却显然没有想要跟他握手的意思,他假装没看见陆子陵伸过来的右手,板着双手,一脸严肃地绕着尴尬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陆子陵踱起了方步。随后背对着他站定,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幽幽地说道:“陆中校,我们寒暄也寒暄过了。现在回到正题,来谈一谈上海站行动组刺杀失败而导致我方人员出现重大伤亡这件事吧!我现在是代表家里头,代表戴老板在问话,希望你能够无所隐瞒,据实相告。”
陆子陵闻言心里头“咯噔——”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上海站刺杀董庆锋出现重大伤亡这事是真,但说刺杀失败恕我不能苟同,因为董庆锋已经在被我挟持之后,在我面前被日军枪杀,这是我亲眼所见,我亲眼看着他咽气。刺杀行动的目标已经死亡,任务已经达成,说刺杀失败恕我不能认同。”
“哼哼——好一个目标死亡,任务达成!你所谓的刺杀任务成功是以我们上海站情报组和行动组全灭,几十号弟兄的性命换来的!为了消灭一个小小的叛徒董庆锋,这付出的代价也忒大了点吧?我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戴老板对你们这次刺杀行动的结果很不满意,经开会讨论,大佬们一致认为上海站内部有内奸!”徐文川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冷着一张脸盯着面前面有不忿之色的陆子陵。
“是,我承认这次刺杀行动由于我事先考虑不周,没有预料到日军护送车队的真实火力配置情况,加上行动期间指挥不力导致弟兄们死伤殆尽。我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对不起上海站的同僚,对不起家里,对不起戴老板和毛主任的栽培,这次行动造成的惨重后果我愿一人承担。”陆子陵面色铁青的一一承认道,但随即他抬起头来正视着徐文川那略带鄙夷的眼睛说道,“但你若是说我们中间有内奸,这是对我个人和手下那些一心为国,赤胆忠心的弟兄们的极大的侮辱,恕我难以接受!”
(本章完)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