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况实在不同寻常。
青天白日之下,华亭县衙的大门,竟然关上了。
看大门的几个差役,得此命令时,也是十分诧异。等他们依令合上大门后,刚刚通传完消息的燕小二,已经持锣握棒,奔跑在衙门各处。
“铛——铛——铛——”
清脆的金属声不断扩散,响彻在县衙四周。衙门各班的捕快、衙役、小吏,属实是被吓一跳。县衙有令,锣声响起时,必是县太爷紧急召集。任何人都要放下手上的事情,第一时间前去见知县。
公堂前的人数越站越多,大家都是老油条。虽然这破锣响的次数不多,可众人很快就找准自己的位置。黑压压的一群人,从堂中站到庭院内,外人一看就觉得胆寒心颤。
数量最多的是衙门里的捕役、快手,华亭县是大县。共有四十名捕役、四十名快手。这些是吃公粮的人,平日每一个人出去游街办事,还会带一、二副役,二三帮手、三四伙计。
可别觉得夸张,这么一批人,就是维持华亭县内八个乡、共四十万百姓日常治安的中坚力量。除了他们这些常驻县衙的力量,分散在县内各处的散勇小吏,此时都没算在内。
人一齐,大家彼此交换着惊慌眼神。都为华亭县衙破天荒的行为,觉得诧异无比。众人猜不透县太爷的想法,陈恒却已经带着信达、柳湘莲从屏风处走出。
几步坐到公案上,陈恒一拍惊堂木,吓得堂下众人纷纷打起精神,躬身听训。
“本官今日得知,县内有一伙强人,整日只知道鱼肉乡里,骑在老百姓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周捕头、孙快手何在。”
这俩人分别是捕役、快手的领头,听到陈恒喊着自己的名字,两人当即出列。
“大人,小人在。”
陈恒靠背海潮升日图,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威风八面道:“速速带人去准备枷锁刑拘,不得有误。”
“是。”这二人当即领命,转身又点了各自信任的帮手,跑去库房、刑房拿起器具。
稍顷,数排武器架被人摆放在庭院的两侧。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武器的锋刃上,反射出摄人心魄的白光。
因自己还未彻底收拾完手下人,这次的抓捕行动,陈恒准备亲自带队。既然由县太爷亲自领人,许多文书的步骤自然省略。点了信达继续留守县衙,在自己回来前,不得开启大门后。
陈恒又重重拍下堂木,起身看着堂下二百多个要出班的差役,沉声道:“今日随本官出城擒贼,捕一人者,赏白米半袋。有负伤者,赏纹银二十两。有致残者,县衙养你终老。”
突然抛出这么重的赏赐,正是陈恒要借机收人心。世人都知道拉拢人心要靠赏赐,可这里的学问也很大。最忌讳的就是无功硬赏,这不是结交正人君子的方法,能被此法拉拢的人,十有八九是小人。
众人平日抓人就是份内之事,突然听到县太爷这样安排,一时心中都有异动。可时间容不得他们慢慢想,身着官袍的陈恒已经走下公案,一手扶官带,一手负在身后,踏着大步朝外走去。
眼看大老爷要亲自带队,还有什么话好说,跟着干呗。二百多号人路过武器架上,挑选过自己的趁手家伙,又快速追上陈恒的脚步。
稍顷,县衙大门徐徐开启。燕小二已经牵着一匹白马站在大门处,这是陈恒的老伙计。直接翻身上门,用手搭在眼帘上,稍稍辨识一下方向。
就这一会功夫,二百多人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县太爷身后。什么县令仪仗,今日通通都可省略。陈恒一挥马鞭,大喝道:“走。”
马蹄轻驰,马速却不快。两百多号差役,小跑着跟上自家老爷。如此兴师动众,整个华亭县衙倾巢而出,自然引来街上百姓的避让、围观。
“出什么事,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华亭县新来的县太爷吗?”
“他要干什么?这么多官差一起,也没听说最近有强贼啊。咱们有多少年没瞧见这份热闹了。”
……
……
城里的老百姓还在议论纷纷,可挡不住陈恒势如破竹的出城之路,更想不到柳湘莲已经偷偷来到徐彪家门的路口。他在等,等县衙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人,过来偷偷报信。
前番陈恒几次试人,早看出本地大户徐彪的耳目最多。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陈恒今日才会一急再急,办的如此迅速,如此密不透风。
县衙大门从始至终都是关着,中途根本没有偷溜的机会。陈恒断定,这些人想要报信,只有在出城的这条路上。因为街上人数众多,悄悄走漏一两个,手下人肯定笃定陈恒绝对看不出来。
柳湘莲在此等的很耐心,他要好好看看,这些狗东西到底是谁。大人都亲自带队,竟然还敢溜出来报信。这样的人,必然是徐彪的心腹,轻易不能为大人所用。
果然,他没等多久,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这俩人,柳湘莲也是识的,都是孙快手的手下。确认他们要往徐家大门跑去,柳湘莲直接拦在他们前面。
两招擒拿手,轻松扣住两人的要害。柳湘莲贴在两人中间,威胁道:“别动,动一动,我保你们这辈子要靠单手吃饭。”
两人一见竟然是柳湘莲,哪里会不知道自己中计。有人强撑着解释,干笑道:“柳老大,我们……我们兄弟俩家里有急事,正要回家一趟……我们跟孙头说过,孙头亲口答应我们的。”
“这些话,等大人回来,跟大人慢慢解释吧。”柳湘莲轻笑一声,一边控制着两人回到县衙,一边跟留守的信达要来一匹骏马。
“我这就去找大人,你看紧那两个人。”柳湘莲坐在马鞍上,调整着手中的缰绳。
“我知道。你快点,快去保护大人。”信达心中其实急得很,他的好哥哥才多少本事。除了脑子聪明,平日也就杀只鸡的功夫。村口里的猪,但凡性子烈一些,他哥都要避上一二。如今身边没了柳湘莲护卫,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放心,有我呢。”柳湘莲得意一笑,他马术极为精湛,又加之陈恒领着众班步行的差役,必然走得不快。所以他十分自信,能在短时间追上。
“驾!”
扬过马鞭,柳湘莲顾不得路上百姓,只能边骑边喝道:“县衙办案,闲人速避。”
约莫过上半个时辰,还真让他在乡道追上陈恒。
“大人。”骑着军马,从一众衙役身边疾驰而过,柳湘莲好不容易赶到陈恒身边,立马抱拳道,“幸不辱命。”
陈恒点点头,这柳湘莲终于是让他慢慢**出来了。
“跟紧我。”
“是!”
如今一石三鸟之计,已中其二。陈恒越发期待修竹乡临江村之行。
……
……
临江村的村人甚多,约有一千五百多户。村内以赵姓、王姓居多,各占二三百户。百姓们平日生活变化不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要避让着点赵家人,日子上也能凑合着过。
今日村口突然闯进来一批持刀带棒的差役,大家都是傻了眼。临江村百姓何时见过如此阵仗,若不是领头的人穿着朝廷官服,有着天然的说服力,大家都以为碰见土匪了呢。
“都不许动。”陈恒大喝,他望了一眼百姓,瞧出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直接点着他们道,“我是华亭县令,你们几人,我倒是识的,你们可还记得本官。”
被马鞭指过的人,纷纷小心作揖,躬身道:“大人。小人记得您,小人在公堂上看过您。”
“好,本村赵志明家在何处,速速带本官前去。”
什么????这新来的大老爷要抓赵志明?大家有些惊疑不定,可也有胆大之人,已经跳出来给陈恒指路。
“大人,随我来。”
陈恒不再耽搁,又命周捕头带上几人,去把已经回村的赵里正重新抓回来。其余一干人,继续跟着向导往赵家杀去。
这赵志明家建的着实不错,占地甚广不说,围墙又高又厚。见赵家大门紧逼,武力有限的陈恒后退几步,令柳湘莲上去叫阵。
“华亭县衙办案,里面的人速速开门。”
大门内,不必多说,自然是鸦雀无声。柳湘莲常年习武,耳聪目明,即使隔着距离,也听到门后武器出鞘的声音。
他轻蔑的一笑,竟然有人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也奉陪到底。柳湘莲直接骑着马,来到院墙边上。抬手一按,两腿一用劲,踩在马鞍上。就在军马的嘶鸣声中,飞跃到墙头上。
如此神技,看的一干差役目瞪口呆,暗道:好俊俏的功夫。
墙头上的柳湘莲又是一个燕子翻身,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跃进赵家大院。人才落地,他的两手已经握着鸳鸯双剑。
“尔等休走。”
话没说完,柳湘莲已经气势汹汹的朝着门口的赵家众护卫杀去。
陈恒在外看个跺脚捶胸,听到屋内的喊杀声,他更是大急,这柳湘莲怎么还是这般好勇斗狠。他忙对左右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撞门,帮你们柳班头。”
大老爷一发话,众人哪里敢继续发愣,直接就朝着大门处跑去。可他们人才跑一半,就见到赵家大门自己打开。一群惊慌失措的赵家护卫,大呼小叫着跑出来。身后还跟了个衣服沾血的柳湘莲,正双手持剑,杀的兴起。
“拿下,把他们通通拿下。”
陈恒又后退半步,争取自己不给大家添麻烦。同时让一干人,速速上前。
赵家护卫才几十个人,如何是两百差役的对手。几人一组,极快的控制住局势。或者说,这帮人已经被柳湘莲杀没了气性。
顽固抵抗,是赵志明的傻儿子赵大亨做的决定。这些护卫心中,其实早就想投了。也就是自己底细都不干净,才不得不听命赵大亨。
留了十人,贴身护住自己安危。陈恒等到柳湘莲控制好赵大亨等一干人犯,才朝前走了几步,停在赵家大门口不动,指了指此处大门。
“去里面好好搜查一番,一应东西全部封存,回头这大门也贴上封条。周捕头,你带十个人,日夜守在此处,不得放一个闲人进去。”
“是,大人。”
他们这边正安排着,赵大亨已经被人用枷锁押出来。此人是第一次见到陈恒,眼下心中除了惊慌外,更有对眼下局势的费解。
“大人,大人。”赵大亨对陈恒连连求饶道,“你们抓错人啦,小人刚刚以为来了土匪,才叫护卫锁住院门,想等家父回来,从长计议。”
他倒有些急智,这个时候还想着为刚刚的行为找补。可他猜错了陈恒的心思,更不知道自己往日所作的事情,就是十条命也不够填。
“带走,押回县衙,待本官好好审理。”陈恒摆摆手,示意不必把此人带到眼前。他听柳湘莲说过,这世上多的是能人异士,有会缩骨功的,有会暗箭伤人的。
他可不想自己成个糊涂鬼,索性能离人犯多远就离多远。
君子不立危墙嘛。
如此又得一鸟,陈恒等到人犯们被绳子绑好,连成一条长串。才对着四周躲在窗户缝里看热闹的百姓道:“大家不必惊慌,本官得知赵志明、赵大亨父子,平日惯是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特来擒拿。今日本官将他们父子带走,你们但凡有什么冤屈,都可来华亭县衙告诉本官。”
说完,陈恒架着马,环视临江村一眼。又留下几个差役,在村中为此事奔走宣告。自己则先一步,带人回府城。
这般到了松江城,已经是入夜时节。二百多号人点着火把,在旷野上拉起长队。长队如火龙般穿过城门,更在府城百姓的敬畏目光中消失在长街尽头。
……
……
翌日,陈恒人才起床,还未开堂审理赵家父子之案。信达又来报,县衙大门口,已经跪满了修竹乡百姓。
如此,第三只鸟,也正式落入陈恒的手中。
提审赵志明、赵大亨等人前,陈恒先问了百姓的状告理由。这一听,可真叫人开了眼界。都说能赚钱的法子,都在律法里。
这赵志明平日除了恶行外,更好给人放利钱,抢夺田产。村中有个断手的男人,说自家本来有几亩田,只因被逼着跟赵家借钱。事后还不起利钱,就要被抢走田产。这男人刚开始不服,结果当夜就被赵家人捉到后山上,直接砍去一只右手。
真是叫人听的大惊失色,陈恒心中更是怒气连连。又问过几个男人的同乡,后者都证明确有此事。陈恒立马让信达,将此罪写在纸上。
陈恒原本想着,花个半日处理完修竹乡百姓,再慢慢审理赵家父子。谁成想,告状的人实在太多。一直忙到晚上,才堪堪送走所有人。
到此,陈恒是一步都不愿意停歇。直接传唤赵志明、赵大亨两人提审上来。将百姓的证词,放在他们面前。见到按过手印的白纸黑字,父子二人哪里还有话说。除了求饶,就是说自己要见甄大人、徐大人。
陈恒听的实在想笑,不无坏心思的说道:“你当真以为此时此刻,他们二人还愿意来救你这个旧相识?”
用一只手撑在公案上,陈恒对着赵家父子,循循善诱道:“你们若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兴许,本官还能酌情从轻发落。”
赵志明闻言,希冀的抬起头,道:“大人,莫非我们还有生路?”
陈恒收敛住笑容,被灯火照耀的脸上,充满着不苟言笑的威严,看上去容不得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赵志明见此,才知道自己死期已定。
“大人,饶命啊。大人,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一切错,都是我一人所为。这孩子,什么都不知情啊。”
见赵志明哭闹开,陈恒无奈的摇摇头。只是沉声道:“就你有个宝贝儿子,别人就没有亲人手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
甄、徐两人听闻赵志明被抓,气的在家里连连摔杯拍桌,大叫可恶。他们想不明白,这陈恒前几日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真是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要硬闯。真以为自己娶了左都御史的千金,就可以无法无天吗?甄家老太太过寿,就是顾首辅都要备上薄礼相赠。可恶,实在可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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