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稻子其实不是最累的一步,打谷才是。
割下来稻杆子,要在地头上就脱粒。这就要用到打谷桶了。
朱樉将偌大的打谷桶从牛车上卸下,支起架子,稳稳安在水田中。
朱元璋便抱着一把沉甸甸的稻杆子,神情虔诚的立在打谷桶前。
他先把稻杆子轻轻搁在架子的横担杆上,默默向谷神祷告一番。
然后他举起稻杆子,在架子上用力一磕,便听一声清脆的嘭响中,稻粒便如珍珠、似雨点般洒落在桶里。
接着,朱元璋举起稻杆子,顺势抖两抖,将已经脱落的稻粒悉数抖落入桶。再换一面继续摔打,抖落……
别看说起来简单,但老一辈都说,这打谷子是武把式活计,非但每一下都要腰马合一,均匀发力,还得讲究技巧,不能用蛮力,劳动强度非常大。一个秋收下来,整个人‘肚板油都敲脱了’。
按说这么减肥的活,应该给老六干,可惜他还没打谷桶高……
熟练后,爷儿几个便开始流水作业。朱元璋和朱棣立在打谷桶旁,一左一右打谷子。朱标和朱樉给两人运送一捆捆稻杆儿。
待到朱元璋说‘够一挑了’,朱樉便抱起打谷桶,将稻粒装进箩筐里,挑去晒谷场。
负责晒谷子的朱桢也很辛苦的。他得顶着烈日,先用四哥做的耥板,将倒在场上的稻谷**开,再摊成厚薄均匀的一层。
待到露水被照干了,他还得用九齿钉耙把混在稻谷里的杂草、稻秸耙出来。过不到半个时辰,朱桢就得给稻谷翻一次面继续晒,好让其均匀暴晒。
如是循环反复,得好几天才能彻底晒干稻谷的水分,变成粮食归仓。
二哥总会挑着担子多走几圈,控制着箩筐倾倒的速度,把谷子尽量在地上倒匀撒开,好给朱桢减轻负担。
饶是如此,朱桢两只胳膊依然酸得不行。更难受的是,他还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爆了皮。脸上背上忽丢忽丢,火辣辣的疼。
别看深受烈日荼毒,但一阴天他就害怕。因为一场雨下来,晒得稻谷非但会被冲走不少,没被冲走的也很可能会霉变……
所以他得时刻保持警惕,每当风向有变,或者天上起了云彩,就得赶紧用耥板把晒的稻谷堆拢起来。
待到乌云压顶、风声大作时,在地里的父兄们便会丢下一切,冲到场院上,用最快的速度把稻谷收起来。
不过往往又云开日出,只是虚惊一场,他们便会扬长而去,只留可怜的老六一个人收拾残局。
但也有真下起来的时候,一家人只好举着竹席、雨披,围着谷堆给稻谷挡雨,自己却成了落汤鸡,一个个狼狈万状……
……
爷儿七个就这样接连干了七天,每天累的都跟死狗一样。
朱标每天收工回来,坐在那里等开饭的功夫,就会鼾声大作。晚上和哥儿五个手脚纠缠,睡作一团,也再没了失眠的困扰。
朱元璋也差不多,虽然他底子很好,但毕竟快五十的人了,比不了当年了。
但朱元璋很喜欢这种累得什么都顾不上想的感觉,这让他得以暂时逃脱巨大的烦恼,心灵获得片刻的安宁。
可惜七天之后,随着最后一粒粮食入仓,今年的秋收便结束了。
待明早起来,吃过新米煮的干饭,就该回去了……
……
启程前夜,朱元璋又失眠了。
他独自坐在天井里,听着屋里传来儿子们高低起伏的鼾声,仰头看着天上快要圆满的明月,怔怔出神良久。
忽然朱元璋感觉身上一暖,有人给他加了条褥子。
他本以为是太子,但低头一看却是最小的老六。
太子实在太累了,之前还咬牙撑着,今天彻底收工,他也绷不住了,连晚饭都没吃,就放躺睡死过去了,哪还顾得上对月惆怅的爹?
“你咋还不睡?”朱元璋小声问道。
“尿尿……”朱桢揉着惺忪的睡眼道:“看见爹还没睡。”
“嗯。”朱元璋内心一阵柔软,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道:“那就陪爹待会儿吧。”
“嗯。”朱桢便乖乖趴在他怀里。
“哎呀,还是小的好啊。”朱元璋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满足感,不禁感叹道:“像你哥哥那么大了,咱想抱抱都不行了。”
“明年俺就十二了。”
“哦哦,转眼也要长大了,那咱抓紧抱。”朱元璋便紧紧抱着他。
“……”
其实父子俩都对这种感觉挺陌生的,只是气氛到了,不自觉抱成了一团。现在都有些不自在了……
但马上放开就更尬了。朱元璋便没话找话道:“老六,你说这人要是走错了路,该怎么办?”
“改啊。”
“可要是错太大,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朱元璋想一想,打个比方道:“就好比咱倾家**产给你娶了个媳妇,结果入洞房,掀开盖头一看,我去,怎么是个大马猴?!”
“我艹那可不行!我就是当一辈子和尚,也不跟大马猴一起睡。”朱桢赶紧直起身子,很认真的对朱元璋道:
“爹,要不俺换个条件吧?那些移民没法回家扫墓,就让他们遥拜一下得了。你让俺自己找媳妇吧?”
本王这辈子没别的追求……
“滚你妈蛋!”朱元璋拿起鞋来给了他一鞋底。“刚觉得你长大了,这就现原形?那么多老百姓的疾苦,还比不了你娶媳妇这点事儿?”
“比不了。”朱桢一本正经道:“自己都过的不顺心,还管得了别人?”
“妈的,还以为你将来能当个贤王,闲王还差不多。”朱元璋说完还解释道:“闲汉懒蛋的闲。”
“哦……”朱桢怕吃鞋底,不敢再讲自己的歪理了。却很心水‘闲王’这个定位。
“不过你刚才说得也有些道理。”朱元璋把他丢地上,穿上鞋,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道:“就算是倾家**产娶回来的,但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跟大马猴过一辈子呢?”
“对对对,生不如死,只能出家。”朱桢使劲点头。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让父皇记住,自己是一只浅薄的颜狗。
但朱元璋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早就飘出这小院,回到了那耗资亿万的中都城。
就在返程前的这个夜晚,朱元璋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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