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邯郸之变
燕国,蓟城。
此时秦国进犯赵国的消息尚未传到蓟城,如果燕国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不会为赵国攻打燕国而心慌意乱了。廉颇将兵八万,于三日前攻克了蓟城以西一百里外的沮阳重镇,兵锋直指蓟城。蓟城西方门户洞开,这直接刺激了燕国的神经,蓟城的气氛陡然紧张。在燕国看来,赵国肯让廉颇放弃边境上的防务不管,奔袭蓟城,已然是恼羞成怒。面对盛怒的赵国,如果不用惨重的伤亡让赵国恢复理智,燕国的损失必然极大。
燕王紧急下令,征召二十万大军往蓟城集结,准备一战击败赵军。为保无虞,燕国同时向齐国求援,请求齐国出兵攻打赵奢一部,迫使廉颇回师。
偌大的燕国,因为燕王的一纸诏令而**起来。本来准备要春耕的农人们,放下手中的锄具,拿起了长戈短戟,一乡一里地集结。大战前的凝重令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蓟城已然戒严,燕国上下就等着廉颇大军来犯,挫其锋芒。没有一个燕国人会认为自己会输,廉颇虽然有赫赫战功,但用不了多久,燕军的人数就会三倍于赵军,赵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三。
廉颇似乎觉察到继续进军的风险,原本应该兵贵神速,趁着燕国大军没有集结,奔袭蓟城的他居然会畏敌不前,在沮阳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虽然被派到蓟城侦查的赵军斥候还是一波接着一波,燕赵两方每天都要爆发十几次规模大小不一的战斗,但赵军的主力一直没有出现在蓟城附近。
燕国上下对此很是疑惑,甚至在一开始担心这是廉颇的阴谋,但随着赵国按兵不动的时间越来越长,燕国君臣们只能自我宽慰。也许。廉颇自大到以为可以一战击败数倍于他的燕军吧!
直到数日前,各地陆陆续续传来刚刚集结的大军被赵军突袭的消息,燕国君臣才反应过来,廉颇是想要截断蓟城的援军,让蓟城孤立无援。等所有的燕军士气低迷,不敢救援蓟城后。赵国才会从容不迫地围攻蓟城。
燕国很快做出了反应,集结大军的城邑加强了戒备,一些新的集结点,距离蓟城也越来越远。赵国想要再像以前那种轻易伏击燕国援救蓟城的援军,无异于痴人说梦。廉颇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燕军被伏击的消息越来越少,这似乎证明了,赵军已经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将兵力收缩到了沮阳。
只是。燕国君臣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念念不忘的廉颇并没有在沮阳指挥大军,相反,却是在千里之外的邯郸城。
廉颇刚刚抵达邯郸城,就被蔺相如的心腹管家悄悄带进了邯郸城内一处毫不起眼的别院。廉颇心里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声张出来。七日前,廉颇接到赵王的密旨,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邯郸。具体的原因却没有交代。王旨的措辞严厉,根本不允许廉颇有任何的推诿之意。廉颇只来得及将战事大概交代了下副将。就匆匆启程。六天七夜,一千多里的路程,饶是廉颇是边将出身,弓马娴熟,但以六十岁的高龄疾驰这么久,也有些吃不消。
廉颇清楚。自己因罪戍守边疆,没有赵王的旨意是无法返回邯郸的。蔺相如更是干脆地告诉自己,因为党争的关系,自己没有大功,他无法争取自己回邯郸任职。这次赵王居然在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破格命自己回邯郸。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廉颇一路上都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多么重大的事情,才会让赵王如此心急召见自己。因为忧心,此次进京,廉颇居然没有一点喜意,有的只是忐忑不安的心情。
转过几个转角,廉颇终于见到了数年未见的蔺相如。蔺相如投以内疚、感激的眼神,也不和廉颇客气,直接命四周的侍从退下,自己亲自给廉颇斟满了杯中的茶水。
廉颇性子急切,都不等落座,就死盯着蔺相如的眼睛,急切地说道:“邯郸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王上要我放下所有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到邯郸?”
蔺相如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这才对上廉颇的眼神,叹了口气,道:“秦国伐我河西,如今河西仅有少梁还未陷落。”
刚刚坐下的廉颇腾地站了起来,使劲跺了下脚,怒骂道:“老子早就说过,秦国人靠不住。王上就是不听,看,现在捅娄子了吧!”
发泄了一通怨气,廉颇又道:“秦国领军的可是白起?有多少兵马?朝廷可曾拿出了一个章程?”
蔺相如脸色闪过一丝尴尬,愁眉道:“领军的确实是武安君白起,副将乃是秦王的新宠卫尉王翦,足有大军十万。至于章程吗?还没决断!”
不等蔺相如话完,廉颇就连连摇头,道:“兵贵神速!秦国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王上还在犹豫什么呢?!秦国撕毁盟约,我们若是坐任河西落到秦国手中,让天下怎么看我们赵国?天下诸国,谁还会对我们赵国服气?我这就去见王上,直言利弊。齐国、燕国不过是芥蒂之患而已,秦国才是心腹大患啊!不如和燕国、齐国媾和,击败秦军!”说完,就需要出门入宫。
蔺相如赶忙一把拉住了廉颇,忧心忡忡地说道:“朝中的大臣们自然是纷纷赞成出兵,谁都知道,秦师伐我,我们若是不做出回应的话,秦国一定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这以后啊,恐怕是国无宁日。但眼下的问题是王上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廉颇讶然道。这怎么可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赵国的大事,全都是赵王一言以决之。赵王怎么可能做不了这样的主?除非赵王如同先王(赵武灵王)一般被囚禁了才有可能!可赵王明明前不久还下旨让自己入邯郸!
蔺相如点了点头,长叹道:“王上病重,身子日渐匮乏,怕是……”虽然蔺相如没有把话说完,但任谁也听得出。赵王怕是不久于人世。
廉颇顿时愣住了,自己想过无数种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赵王要驾崩了!赵王今年才不过四十一岁,自己前些年离开邯郸的时候,赵王的身子还比较壮实,怎么转眼间就行将就木了呢!
“怎么回事?”廉颇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
蔺相如知道廉颇在问什么。解释道:“王上这些年其实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痴迷丹药,虽然表明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但实际上已非药石可以弥补的了。医师说已经回天乏术,还好信平君来得及时,可以见王上最后一面。”
“那王上密令我回邯郸的旨意呢?”廉颇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赵国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赵王就是赵国的主心骨。若是赵王真的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主少国疑,赵国免不得一番动**啊!十六岁的太子丹可以扛起赵国的大任吗?廉颇心里很是怀疑。
蔺相如道:“确实是王上的命令。十日前。王上昏迷在后花园。此后每天大都是昏昏欲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王上也已经知道时日不多,这才趁着清醒的时间下令征召你入邯郸,交代后事。如今太子监国,对外谎称王上偶然风寒,后宫已经戒严,这个消息,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了!”廉颇沉重地点了点头。对蔺相如道:“我现在就去求见王上,如何?”
蔺相如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如今王宫已经被平原君的心腹掌控,一般人轻易见不得王上,加之太子侍奉在侧,将军待会要慎言!赵国的天,说变就变。还有,王上目前应该还不知道秦国攻打河西的消息。若是王上醒转过来,将军还要保守秘密,不要让王上烦忧。”
对于蔺相如的嘱咐,廉颇一一记在心里。然后便与蔺相如一起,直奔王宫而去。如今的赵王宫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太子对外谎称赵王需要静养,谢绝了大多数臣子的求见。如今,也只有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上卿蔺相如等寥寥几位重臣可以求见赵王。眼见每个重臣神色凝重,所有的人变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太子开坛为赵王祈福,似乎更加应证了赵王的病情绝不乐观。邯郸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卫军也许是得到了事前的通知,并没有阻拦蔺相如、廉颇两人,两人得以没有阻碍地进入了王宫。一入王宫,自有内侍们将蔺相如、廉颇二人带到赵王下榻的宫殿。
廉颇已经感觉到了王宫压抑的氛围,所有的侍卫、内侍全都是生面孔,廉颇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如果不是蔺相如向自己保证,赵王绝不是被拘禁,而是病入膏肓,廉颇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准备已久的兵变!
在赵王就寝的隔壁偏殿里,赵国最有权势的五个人——太子赵丹、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上卿蔺相如、信平君廉颇终于在国难当头聚集到了一起。廉颇发现,不光自己和蔺相如,其他三人的眼睛也是布满血丝,想来休息不好。
太子勉强一笑,用极其疲惫的语气,说道:“劳烦信平君跋涉千里,实在是罪过!然国逢大难,群龙无首,此赵国立国一百多年未逢之大变也!信平君乃国之重臣,朝廷之长者,本太子也只能劳烦了!”
对于太子对自己的恭维和客气,廉颇自是十分受用,但现在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廉颇凝重而肃穆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上有疾,臣子效其劳,本分也!臣不敢妄自尊大,愿以七尺身躯供太子驱驰!”
一旁的平原君赵胜微微点头,对太子丹和廉颇的态度很是满意。眼下国家正值艰难之时,正需要群臣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虽然以前宗贵一派和平民一派有所龃龉,但面对国家大事却是毫不含糊。自己建议太子丹团结重臣,太子丹依言做了。廉颇也是十分明事理,知道在这种时刻,承认太子的权威,而不是寻机要改立其他公子为太子。此乃赵国的幸事也!
太子丹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道:“燕国战事如何?”
“臣来时已经攻克了沮阳重镇,兵锋距离蓟城不过百里之遥!不过,如今国家艰难,臣已经按照王上的嘱托,令副将迷惑燕军。转入守势!”
太子露出难得的一笑,道:“信平君真乃国之名将,赵国之福!有信平君在,本太子心里安定不少!不知道蔺上卿在来时的路上,有没有给信平君讲一下当今的形势?”
廉颇点了点头,说道:“臣知晓了一些,秦国发兵十万攻打河西,河西仅存少梁一城。可我们赵国的主力又皆在(太行)山(以)东,与燕、齐两国鏖战。分身乏术。”
“是啊!赵(奢)国尉按照本太子的吩咐,不过是和燕、齐联军维持个不败不胜的平衡局面。虽然我们赵国还没发力,但燕、齐两国何尝拼尽了全力?再打下去的话,只会三败俱伤。秦国背赵,河西有变,按理来说,我们赵国都该立即出兵,增援河西!可如今王上又重病。人心惶惶不安,如之奈何啊?!”
廉颇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蔺相如。依照蔺相如的才智,应该不难看出说服太子丹出兵啊!可为何现在都没有用兵的迹象?!只是赵王病重这个借口,应该不足以成为赵国任由秦国攻打河西的理由。
“秦国性贪,如果我们不发兵救援少梁,怕是秦国会得寸进尺,太原郡也少不得兵灾之祸。到时。悔之晚矣!王上如今病重,太子殿下更应该担当大任。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请太子殿下三思。”
蔺相如暗暗点头,起初。自己建议出兵,平原君已然意动。但随着赵王的病情愈发沉重,平原君却改了主意。按照自己的推测,太子和平原君恐怕是认为顺利地完成王位的交接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谨慎起见,秦国出兵十万,那赵国也要出兵十万以上。秦国领兵的大将乃是智谋百出的武安君白起,赵国可堪和白起抗衡的,也不过是廉颇和赵奢两人而已。其中,论威望论经验,廉颇都是更胜一筹。可太子和平原君多半担心廉颇拥兵自重,所以才没有成行。如今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为祸必深。实在不行的话,让赵奢领兵抗击白起大军也好,总好过现在什么都不作为。
太子静默不语,还是不能下决断,反而望向平原君赵胜,期许他拿个主意。就在平原君想要开口之际,宦者令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急道:“太子殿下,诸位大臣,王上,他醒了!”
众人轰然起立,再也顾不上议论时局,全都急匆匆地往隔壁跑去。这个时候礼节显得毫不重要,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赵王最后一次醒来。
宦者令没想到是这种局面,忙赶上去,对跑在当头的太子丹说道:“太子殿下慢行,王后她在里面侍奉王上!交代称没有她的吩咐,不要吵着王上的圣驾!”
太子丹这才止住了飞奔的脚步,但还是小步快趋向赵王所在的寝宫,身后的平原君、平阳君等人也是轻手轻脚,又不失速度地亦步亦趋。
在寝宫门口等候了小片刻,王后泪眼婆娑地走了出来,面对众臣,顾不得维护王家的仪容,也不拭去眼角的泪水,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太子,王上在里面等你!你快进去看你父王最后一面吧!”说完,竟然昏厥了过去。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太子心下戚戚,就想要救治王后。平原君赵胜却是知道眼下不是婆婆麻麻的时刻,吩咐宦者令一边派人速将王后送到偏殿,一边急招太医前来救治,平原君就凑到太子丹身前,急切道:“太子殿下,时间急迫!不要让王上等待太久!王后是伤心过度,没有大事!太子殿下,速去!”
太子丹正是毫无主张的时候,听得此言,竟是没有反对,只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寝宫门口走去,直到到了门口,才心下一横,走了进去。
整个寝宫充斥着一股药草的味道,昏暗的灯火下,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太子丹明知道不远处的榻前躺着的就是赵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但没来由产生一种恐慌的情绪。这么多年了,太子丹已经习惯了赵王给他撑起一片天空,他只要不是胡作非为,赵王也不会教训他。太子丹原本以为,自己还可以过好多年这样的日子,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学,悠闲地学。可现在一下子,这个最强大的男人要与世长辞了,留下许多挑战给自己。太子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一种肩扛赵国前进的重担,无数人的期望,几乎压得太子丹喘不过气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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