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清宫以后,朱厚照命人将那本《西洋地理志》找了一本入宫,又将景旸宣在边上。
这家伙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以为自己的闺女犯了不得了的大罪呢。
朱厚照一边看一边问:“景旸,你那女儿应当没多大吧?”
“小女贱龄,岂敢得陛下问起,恰是今年,刚好满二十。”
“喔。”朱厚照心思一沉,这个岁数大了点,“可许配了人家?”
“额……”景旸心里嘀咕,嘴上还是说:“回陛下,小女已许配了户部左余侍郎家的公子。”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不应当嫁人的,嫁了人以后如果遇到不懂她的夫君,那她这些‘爱好’极有可能弄不下去,除非有那样的运气。
不过转念又想,自己实在是有些‘不顾旁人’,只为了大明、为了国家,就叫人家一个芳龄女子不要嫁人……
“嗯……”他蹙着眉头慢慢思索着,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这本《西洋地理志》,可有向你请教过?”
“不敢欺瞒皇上。小女并未出过海,闲暇时作此书一是遍阅《海外图志》等书,将诸多书籍之中的内容细细比对,去除其中明显的错误之处,第二便是求诸微臣。”
朱厚照点点头,“难道就求诸你吗?你又不是什么都懂的。”
景旸心里吐泡泡,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倒也是想求教于旁人,不过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多有不便,因而都叫微臣给拦住了。”
“难怪,这书里有错误之处的。”
景旸微顿,“小女见识粗浅,自不比陛下明见万里,臣这就回去让她多加检讨,并命人毁了此书。”
朱厚照回头继续低头来看,这个年代的人睁眼看世界的角度其实也挺有意思。在这本书中,整体上当然还是没有突破天圆地方,中原地处世界的中央,海外之国都像是偏居角落的蛮夷之国。
他又敲着脑袋回想,麦哲伦是什么年代完成的全球航行的……时间上应该和现在差不多,不过具体的却记不清。
此外,书中对于海外的国家其实分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人家白皮绿眼,那都是一种人,这也是不准确的。
“……对。”
皇帝出一个字,景旸立马低头,作为父亲他还是很怕皇帝迁怒于自己的女儿的。
“你不必慌张。朕想说的是,对新事物的认识总是要有一个过程,从模糊的概念到细致的了解往往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后人不可说前人之错,在这个时代大明有人能有这般认识,还是不错的,什么时候你将人带进宫,朕见见她,秀玉挺喜欢的。”
景旸只觉得从冰窖入火山,他立马欣喜,“小女本是微末之才,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赏。”
“好了,不要掉书袋了。”朱厚照又想到了什么,“眼下我大明朝,对海外了解最深的是些什么人?”
应该不会是这么个小女孩儿吧?
“江南似乎有这样的奇人,更疯狂者还跟随商船出海。”
“要不你来组织吧,在京师开个大会,将这些人齐聚起来。一方面是朝廷的态度,朕从来不赞同大明的读书人当井底之蛙,所谓盛世,是要开放包容,海外若有更强盛的国家,咱们便牢记孔夫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学了他人,改进自身有何不可?若是没有……唉,反倒显得无聊,朕也会时时寂寞的。”
景旸只觉得震撼,一代正德皇帝,这般气象真是无人能敌。
“第二个嘛,读书人既然是做学问,就该求真务实,不能闭门造车、信口胡来,将这些人聚到一起就是此意。朕估摸着现在民间不仅是这一本《西洋地理志》,应该也有其他人在撰书,当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错误。”
“陛下所言极是。”
“你去协调外交学院,再开设一门世界地理的课程,将大会中表现杰出的人留下当老师。将来顾佐的总理外务部要从这些学员之中挑选官员的。朕可不想我大明出去的官员如此的颟顸愚笨。”
“是。”
如朱厚照所料,这十来年,民间确实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在了解西洋,景婉能编出这样的书,一是说明信息有来源,二是也有部分受众。
而如果说前十年是民间自发的话,那么从今年开始,就要以朝廷的官方力量来推动,与此同时各类地图其实也在绘制出版中。
可以说这一代长成的孩子,只要受过教育,应当不会见识那么浅薄。
回过头来讲,这本书虽然有错,但其中蕴含的对于世界的认识这个概念还是有了的,
“尤址。”
“奴婢在,你搜集几本相同性质的,分送内阁和六部,让大臣们都看看。”
……
……
几日以后,朱厚照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宣召几个重要的臣子相见。
因为新疆杨一清的奏本到了。
这是正经事,不能说笑着来。
那奏疏王鏊和杨廷和都是看过的,然后又在梁储、何鉴、王璟、王华等人的手上传了一圈。
朱厚照在他们面前缓缓踱步,并说道:“杨一清在奏疏里总共提到两件事。一个,西州调去了两个汉人卫,他们想再以胡人为基础,设立一个胡人卫。第二,便是现在的关西七卫、除去哈密,应当是关西六卫了,应当如何处置?”
这里面其实有些奇怪的。
兵部尚书王璟当即便说:“这关西六卫不就是胡人卫?”
朱厚照当然明白,“说到底,他们的意思是需要一个听话的胡人卫。关西六卫藐视朝廷已久,如今新疆初立,朝廷对他们的控制比一般土司还不如,这本身确实是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但王璟所言不错,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胡人卫变成胡人卫,那便没有意义了。”
西域的事情原难解决,最为关键的因素是中原的力量难以有效投射到那里,现在这个困难被稍稍缓解,因而才看到希望,否则是讨论都没有必要讨论的。
杨廷和一句话了结了,“无非是打与不打的问题。若要解决,则打,若要弃之不顾,则不打。”
其实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大明朝到了今天这个气势,还能不打?
“命杨一清见机行事,相机接敌,争取早日除了这些隐患!”皇帝猛然转身宣布,“祖宗设关西七卫的最初设想是设屏于边界,拒敌于境外,但沧海桑田,百余年下来,这些人早已改志,过去的恩恩怨怨朕不想再提了,收拾掉吧。胡人卫的提议,朕是同意的,但指挥使必须是朕的将军,他们也不能再有自决权了,既是大明兵卫,必受朝廷号令,否则朕这个皇帝都是假的了!”
皇帝在旨意中并未言明什么时候、什么方式解决,只说见机行事,算是给了杨一清很大的自由权。说白了,过程不问,给我结果。
众臣纷纷感叹,如今的大明兵锋之锐尽显,四方胡虏大概是都要收拾掉了。
“臣等,遵旨!”
“各位不急离开。这几天朕让司礼监给你们送了些书,都看过了吧?”朱厚照弯起嘴角,“今日得空,咱们君臣好好论论这世界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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