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地域狭窄、缺少平原,四周尽是起伏的山脉,只有崎岖的山路可以通行,这种封闭色彩异常浓厚的地理环境,让这里更适合作为一个豪族势力顽固盘踞、拒敌于外的要塞城市,而非作一个封建王国的都城。
其实位于北方大同江下游平原地区的平壤,和位于南方汉江下游平原地区的汉阳,都比开城更适合都城的角色。
事实上,开城能被拔攫成王都,主要还是建立高丽的王氏家族兴起于此,对这里拥有强大的掌控力,足以压制住其它豪族势力的缘故。
但经过将近五百年的风风雨雨,就是开城,也护不住王家对高丽摇摇欲坠的统治了。
能护住王家和高丽的,只有‘护国战神’崔莹了。
此时,这位已届花甲之年的高丽军神,率领着他战功卓著的白首军,正在通往开城的崎岖山路上行进。
白首军,是当年被宗主国元朝调遣到中原江淮地区,讨伐张士诚的高丽军队。为了跟头裹红巾的红巾军区分开来,这支高丽军队以白巾蒙头,所以自称白首军。
崔莹就是在与红巾军作战中,真正成长起来的。在残酷的战斗中,他的长官悉数战死,最后是他将残存的三千余白首军,平安带回了高丽。
这支军队也就成了他起家的班底,跟随他征战多年,立下功勋无数,战力也远超包括李成桂所部在内的,其它高丽军队。
这也是李成桂忌惮崔莹的真正原因。
此时,开京城已经远远在望,白首军士气高昂,崔莹的脸色却愈加凝重。
“京城马上就到了。”看到崔莹这般,他的儿子,也是白首军统军崔潭,终于忍不住策马凑近了小声道:“父帅,还没有回心转意么?”
“唉,委实难决啊。”马背上的崔莹叹息一声道:“归根结底,李侍中当初,就不应该害那黄内侍的性命。可惜当时为父不在京城,没法阻止他一错再错。”
“是啊,他为了立牟尼奴为王,杀了黄内侍,现在又要杀害明朝的使团,这下算是彻底跟明朝决裂了。”崔潭也一脸忧色道:“大元已经被大明驱逐出中原,早已是日薄西山,我们就算跟他们联手,真能是大明的对手么?”
“难。”崔莹低声萧索道:“当年为父去中原打张士诚,就被那位吴王的强大和富有深深震撼。但没想到最后统一天下的却是另一位吴王,也就是当今的大明皇帝,可见他有多强大。”
“那父亲还……”
“我铁原崔氏世代忠良护国,为父别无选择啊。”崔莹叹息道:“王上虽然年幼且身世成疑,但既然已经嗣高丽王之位,为父只有尽力维护了。不能让大明皇帝废了他啊。”
“可是杀害黄内侍的明明是李仁任,凭什么让我们给他擦屁股?”崔潭不忿道:“父帅,他没安好心!他就是想让我们灭了使团,也跟他一样手上沾了明使的血,只能跟他死心塌地走到黑!”
“你说的也有道理。”崔莹点头道:“我也不希望让崔家,担上这么大的罪过。但还是那句话,为了王上和高丽,我责无旁贷。”
崔潭正欲再劝,却见开路的斥候疾驰来报:
“报,有上差前来传旨!”
“哦?”崔莹正色道:“让他过来吧。”
不一时,那上差被带来崔莹父子面前。
让崔莹没想到的是,来的居然是门下舍人金涛。
“崔院君。”金涛神色如常的躬身施礼。完全看不出他来的路上,吓尿了三回。
“金舍人,你不在迎宾馆接待明使,怎么又跑出京城来传旨了?”崔莹微微颔首,眯眼问道。
“哦,是都堂的决定。”金涛深吸口气,不再废话道:“太后懿旨。”
“臣崔莹接旨。”崔莹父子赶紧翻身下马,跪地听旨。
“今有李仁任谋害先王、杀害天使,大逆不道……”
“啊……”崔潭闻言浑身寒毛直竖,直起腰来,目光森然的盯着金涛。
崔莹虽然依旧俯身垂首,却也震惊的无以复加。尤其是听到李仁任‘业已伏诛’四个字,他终于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金涛盯着崔潭等人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接着道:“或言崔侍中与李仁任同谋,特宣崔莹只身入京受审,余人不许辄入。如是奉行……”
“西八闹吗,我审你个妈!”金涛话音未落,崔潭已经暴起身形,拔剑就朝他砍去。
“啊……”金涛惨叫一声,赶紧后退躲闪,一屁股跌坐地上。
一道寒光从他头顶划过,将他的乌纱幞头连带发髻砍掉一半。金涛的头发登时披散下来,露出一个秃顶。
崔潭还要再砍一刀时,却被崔莹一剑格开,喝住道:“崔潭,住手,你要造反吗?!”
“反就反!”崔潭气急败坏的吼道:“父帅尽心竭力保护王家,他们却不领情,还要你的命!这样的王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混账!”崔莹一巴掌把崔潭打翻在地,苍声骂道:“我铁原崔家的子孙,怎么说出这种话?”
“来人,把他绑起来。”崔莹又对左右下令道。
“元帅,少帅说的都没错啊!”一众白首军将领,却纷纷跪地给崔潭求情,劝崔莹不要愚忠。
“太后一介老妪,懂什么国家大事,肯定是受了奸人蛊惑,才有此乱命的!”
“元帅是这个国家的柱石,以后要是突然发生什么事,谁来担当啊?!”
“是啊,元帅,三思啊!”
众将领苦劝良久,崔莹却依然坚决道:“我白首军的口号是什么?”
“忠!诚!”众将条件反射的齐声大喊道:“勇!敢!团!结!”
“我铁原崔家的家训,头一个也是忠诚。”崔莹叹气道:“不管是不是乱命,我都不能抗命。必须要先跟上差回京,再面见太后据理力争。”
说着他悲凉的目光扫过儿子和众部下道:“要是抗命,那我们和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区别?”
“可就怕他们不给父帅见太后,据理力争的机会啊!”崔潭肿着半边脸,哭道:“父帅,别傻了……”
“傻的是你们。”崔莹却淡淡道:“有你们在,谁敢动我一指头?”
这话,他也是故意说给金涛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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