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阴山东北方。
二十多万骑兵大军经过数天的加急赶路。
终是来到了云中与雁门的交界地。
再向前行三十里,便是大秦雁门郡的领地。
在那里有大一段长城缺失之处。
也是左谷蠡王,曾经计划进攻大秦的方位。
天空闪过一道雷鸣似是即将下雨。
冒顿率领前锋,站在高处。
身侧右贤王终是得到了一个勉强能算上的好消息。
“丘林氏部族的榆多勒城还在僵持。”
“大秦三郡并未能攻入城中。”
“此刻,大秦东侧确实空虚至极。”
“只要我们攻破雁门守军,当可**!”
冒顿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
他回身看着自己身后无数骑兵大军。
其中更有八万浑身上下尽数都是铁器的精锐。
原本,这些精锐是冒顿最大的底牌,也是他击败银甲的底气。
可左部的遭遇,却是告诉了他。
秦人的银甲根本不是普通铁器。
左谷蠡王麾下装备铁器的将士虽然不多。
但也有一万有余。
却还是被大秦银甲轻易击溃。
这些精锐将士,也很可能是一样的结果。
冒顿心思谨慎。
他不敢与嬴轩所率领的银甲骑兵正面对战。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手段。
若是还被嬴轩所败,他便再无面对大秦的勇气。
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压上自己的一切进行一次豪赌。
这些精锐,面对银甲并无优势,可面对秦人境内半民半兵的普通守军。
那可强了一倍不止。
冒顿眼角眯起。
他要赌。
赌大秦回援不及。
赌嬴轩猜想不到。
赌自己能拿下咸阳,将胡人全部迁往南方。
而这一切,都在逐渐实现。
秦人的大军,没有撤离河南地的迹象。
甚至他们还涌向了西域。
此举正中冒顿下怀。
只要右谷蠡王能够坚持一段时间。
紧靠咸阳守军,根本不可能挡住他们的铁骑。
而且咸阳的奸细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只要他们能兵临城下。
破城,就轻而易举。
冒顿思绪绵长,甚至已经能想到,打下咸阳将整个大秦北部都占为王庭属地的那日。
“啪。”
略带凉意的雨水滴落在肩头。
冒顿眉毛略微挑起。
回过神来。
面容一正,对着将领们下令。
“传令,就地休整两日。”
“等这场小雨结束便就再无休息的机会。”
冒顿声音变冷。
“两日后,我们全力袭秦!”
……
龙城。
自从左谷蠡王离开后。
兰林剑也回到了族中。
当再次与妻儿聚在一起。
兰林剑无比的珍惜。
他丝毫没有忘记,在嬴轩的长刀贴近他脖颈处时。
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希望能再看家人一眼。
当他重新抱着妻子,看着怀中一岁的儿子。
总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他无比珍惜这一刻的幸福。
但却也更加害怕失去。
他每每回想,若他当时死在了嬴轩刀下。
那自己的妻子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妻子能独自将孩子养大吗?
自己没有兄弟(匈奴习俗父死娶庶母,兄死娶嫂),她会再嫁吗?
儿子又会不会受别人的欺负?
兰林剑在支脉之中,小时候便遭受过欺辱,深知那种痛苦。
若是自己的儿子没了爹,只会比自己当时更加凄惨。
他能像自己一样坚强的忍过去,一点点磨砺自己直到强大到无惧外人吗?
兰林剑不知道。
可这些对未来的设想,却犹如梦魇一般。
疯狂的缠绕着他。
哪怕是躺在**,睡在梦里。
他都不时猛然惊醒。
他知道,他怕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胡人第一战将。
再也不是那个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兰林剑。
兰林剑独自一人站在龙城的月光之下。
他内心不断的交战、矛盾。
他不能死,起码在儿子长大之前,他不能出事。
可现在龙城留守的二十四长,不允许他离开自家院内一步。
左谷蠡王已经去请示单于。
若是单于也同意了自己做替罪羊怎么办?
若是他们全都是一伙的,为了稳定胡人现在的权力结构而牺牲自己。
兰氏族长会为自己拼命争斗吗?
兰林剑知道,不会的。
在所谓的大局面前。
他们除了自己,什么都可以牺牲。
兰林剑有些迷茫,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如何做才能反抗,才能将即将会到来的噩梦斩断。
这一刻,他再次不受控制的想到了嬴轩。
若是他会怎么办。
他做了这一切,不可能最后还是看着自己就这样死在龙城。
兰林剑想着想着。
忽然僵在原地。
他想到了唯一一个办法。
唯一一个可能。
这个想法是疯狂的。
是应当被鄙夷、被唾弃的。
可当他生长出来,兰林剑就再也抹消不去。
若是左谷蠡王回不来、若是冒顿回不来!
若是胡人现在的权利阶层全都回不来。
那还会有谁去怪罪自己,去追责自己。
只要将左谷蠡王是叛贼的消息一口咬定。
那自己就还是胡人的英雄,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胡人第一神射手。
兰林剑打了个寒颤,他在为自己竟然生出这种想法而感到恐怖。
自己到底怎么了?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己明明永远忠于胡人,永远忠于王庭的啊!
兰林剑摇晃脑袋,似是想要将这个恐怖的,与他身份毫不搭调的想法甩灭。
可他越是如此,那思想就犹如钉子一样,深深扎在他的脑袋里。
怎么都消不掉。
兰林剑有些痛苦的抓着头发,捂着脑袋。
可身后一声。
“吧~把~爸!”
稚嫩的声音,却瞬间击碎了兰林剑所有的理智。
他回身,妻子不知合适,抱着儿子站在了门前满脸心疼的看着他。
兰林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又从眼角滑落。
他再也不是为自己而活。
同样,他再也没有选择。
兰林剑挤出笑容。
兴奋的跑到孩子身边。
“再叫一声。”
可孩子却只是双眼瞪大,看着他。
兰林剑不在意。
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
轻声说道。
“放心!”
“我不会死,也绝不会让你们有事!”
翌日。
当天色还未清明之时。
兰林剑便一人带着匹马。
疯狂的向西南方冲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唯一会帮他不会杀他的人。
一个选定他进入这个深渊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布局这一切的人。
而此刻,在那西域。
狄仁率领二十万大军,终是来到了乌孙。
成功与右谷蠡王汇合到一起。
奢华的座驾,还未临近城门。
便已经能看到,门前密集的人群。
那是右谷蠡王亲自出城迎接。
为楼兰王摆出了最高的礼遇。
看到这一幕,狄仁激动的抓住了一旁的扶手。
兴奋的不能自已。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骄傲的。
是自豪的。
他只用了十天。
只用了十天便让这位,本高高在上的蠡王。
如此尊敬,如此客气的出城迎接自己。
这世间又有谁能做到这种奇迹。
狄仁再次感受到了,权利带来的自信。
身侧的狄青也忍不住抬头与狄仁对视一眼。
父子两人满心的得意与骄傲。
还未来到跟前。
狄仁就立刻下车。
虽然他此刻底气十足,但也不敢将架子摆到最后。
而右谷蠡王却十分奇怪的,丝毫不在意。
更是快步上前迎来。
“楼兰王此举当真雄壮!”
“一举统御了整个西域。”
“这可是从没人能做到的事情!”
“不比头曼单于一统草原、始皇帝一统南方大地帝的功绩差啊!”
右谷蠡王那夸张的语句。
让狄仁都僵硬了一下。
甚至不自然的怀疑。
他不是傻子。
虽然拿下了二十万西域盟军。
可他十分清楚,这些将士与匈奴、秦人的战力差距。
那项羽一人冲杀大军之内,犹如砍瓜切菜的模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可不会傻的认为,仅仅这样就能让手握十五万铁骑的右谷蠡王降低姿态吹捧于他。
他远远还没达到这种资格。
可右谷蠡王就是说了出来,还是当着如此众多将士的面。
将他捧上了天。
狄仁的脸色有些不对。
但后方,那联盟军的将领们却是面色惊讶。
随后更是兴奋的点头。
右谷蠡王的话语,让他们感受到了尊重之意。
前些时日,他们一直蒙受着右谷蠡王攻打的可怕压力。
此刻却看到,狄仁竟然连右谷蠡王都要去吹捧。
竟还有一些,选择正确的感觉。
狄仁此刻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瞬间明白。
这是右谷蠡王在帮自己加快掌握军心的速度。
于是大笑一声。
十分豪情的客气道。
“蠡王说笑了。”
“本王之功绩,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本王只想带来西域将士们。”
“打下一片安定的天地。”
“让我的子民们,再也不受外界威胁!”
此话更是说的漂亮。
让联盟将士们纷纷点头。
右谷蠡王也是哈哈一笑。
“楼兰王心怀子民啊!”
随后又是一伸手,客气的请狄仁一同入城。
“即是如此,我们就先行入城。”
“共同商议攻秦之策!”
话语说完,双方纷纷入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的来到王宫。
直至只剩下狄仁与他的旧部们。
右谷蠡王脸上的笑意才消散。
接着,在众人欣喜,狄仁也在一句句吹捧中逐渐迷失之时。
忽然说了一句。
“楼兰王。”
“你可知道,你已大难临头!”
冰冷的话语,瞬间将殿内一切嘈杂斩断。
只剩下满脸惊愕的狄仁不解其意。
他当然知道。
这只怕是右谷蠡王担心控制不住自己准备的下马威。
但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面色慌张的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
“蠡王这是何意?”
“属下可是一步步向着蠡王的计划在做事。”
“从未有半点逾越之举啊!”
这一句,再次将狄仁的身份,拉回到下属的地位。
让在场之人都是瞪大了眼睛。
没人想到。
如此志得意满之时。
狄仁竟还是能屈能伸。
连右谷蠡王都略微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立刻出言道。
“没有逾越之举?”
“你再好好想想?”
“你到底干了什么!”
右谷蠡王神色冰冷,满含杀意。
如此笃定的话语,到是让狄仁慌乱了一下。
他似是不解。
自己已经做出了让步。
和上次一样,以属下自居。
右谷蠡王怎么还是这副态度。
这与他设想的并不相同。
难不成真有什么事情?
狄仁略有慌乱的抬头问道。
“不知蠡王所说何事?”
“属下是当真不知啊!”
“您就算是让属下死,也请让死个明白。”
“到底是何原因?”
右谷蠡王冷笑一声。
转身坐回殿内王座之上。
随后指着狄仁,眼睛一眯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你儿子杀的那人,是我大秦派出的秘使吗?”
“你杀了他,就是在告诉世人。”
“我大秦之使,人人皆可诛杀,我大秦子民,人人皆可欺辱!”
“你这不是找死之举,还是什么!”
怪异的话语让殿内所有人都傻在原地。
狄仁也有些懵了。
下一刻。
右谷蠡王却是忽然笑了。
随后哈哈大笑。
“楼兰王。”
“怎么样,我学那大秦长公子学的像不像?”
看着右谷蠡王的笑容,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唯独狄仁。
却是咽了下口水。
有些慌乱的问询。
“蠡王这是何意?”
“那大秦的长公子,又为何如此对我?”
右谷蠡王嘴角翘起,神色莫名。
看着狄仁戏谑的说道。
“楼兰王当真不知?”
接着,不等狄仁开口。
右谷蠡王就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嘶~那就怪了。”
“我们胡人的探子传信,说楼兰王的儿子杀了大秦一个使者。”
“那个使者身份及不简单。”
“不止是受始皇帝几次亲自召见。”
“更是深受那大秦长公子嬴轩的推崇。”
“那长公子觉得此人是个英雄,是秦人血性的象征。”
“绝不能让他白白死去。”
到了这里,狄仁已经浑身有些冒汗。
右谷蠡王却是低下头,看着狄仁继续开口说道。
“他说啊。”
“说楼兰该死,杀那使者之人更是当受五马分尸、九族焚鼎之刑。”
话语说完,看着打了个寒颤的狄仁。
右谷蠡王才接了一句。
“所以他要踏平楼兰,一人不留!”
“楼兰王当真不知此事?”
“当真没做过此事?”
右谷蠡王接连的发问,让狄仁有些打颤。
可紧接着,他就忽然想到。
自己已经不同与往。
自己不再是那个轻易可以被欺辱的楼兰王了。
而是西域二十万大军的盟主。
又怎么需要害怕。
他还有匈奴这个帮手。
不用想,右谷蠡王此举一定是为了让自己坚定共同攻秦的心思。
狄仁虽然知道右谷蠡王此刻的用意。
但还是沉浸在对秦人的恐惧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那秦人就死盯着自己。
当时那么多人,就只杀楼兰大军,果然是在针对楼兰。
他们在记仇、报复。
狄仁回身,看了一眼满脸惨白的狄青。
手掌逐渐握紧。
最后则是神色一狠,抬头看向右谷蠡王。
“那就将他宰了,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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