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以史为鉴 史书编墓

唐太宗文治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以史为鉴。贞观年间的史书编纂,以史辅治,以汉文为师,以秦隋为诫,辨两晋之得失,考前朝之兴亡,无不循此而行。在此基础上又形成了他进步的历史观。

唐太宗有句名言,叫作“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这是他重视以史为鉴的经验总结。 “以古为镜”或者以史为鉴,就是吸取历史上封建王朝治乱兴亡的教训,检讨现实,对照自己,励精图治,共成政道。

贞观之治的重点在致治,致治的途径是多方面的,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对历史经验的总结,这就涉及“治”与“史”的关系。“治”,立足于现实;“史”,着眼于过去,以史辅治,也就是以古鉴今。正如他在《帝范序》中指出的: “所以披镜前踪,博采史籍,聚其要言,以为近诫云尔。”唐太宗是我国历史上最重视以史为治的封建帝王之一。他喜欢议史、读史,并从中总结致治、知治的历史经验。

贞观初,太宗欲拨乱反正,使天下大治,于听政之暇,经常与群臣议论古今治乱兴亡。史学家李百药赞扬他“终及日昃,命才学之土,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贞观中,黄门侍郎刘泊称颂他“听朝之隙,引见群官,降以温颜,访以今古”。从这些字里行间,透露了唐太宗夜以继日地与大臣议史致治的热忱。

唐太宗又是个读史成癣的君主,他于理政之暇,或同大臣“共观经史”,或单独“披览忘倦,每达宵分”。他如此刻苦攻史,为了什么呢?请看他在《帝京篇》咏诗自陈: “披卷览前迹,抚躬寻既往”,表白自己从阅读的史籍中寻找治理天下的经验借鉴。如他看了三国史事,以诸葛亮的秉公赏罚为鉴说:“昔诸葛孔明,小国之相,犹曰: ‘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况我今理大国乎?”由此观之,魏徵赞扬他: “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并非溢美之词。对此,有学者曾深刻地指出:“读史者鉴之,可以知治,可以知德,可以知学矣。”并称赞贞观君臣“引古证今”“酌古鉴今,斯可久之良法与!"对唐太宗来说,最切实的读史借鉴莫过于历代帝王的嘉言懿行了。贞观初,他配合励精图治的需要,指示魏徵、虞世南、肖德言等人,删编《百代帝王所以兴衰者》节本。唐太宗读后嘉奖说: “使我稽古临时不惑者,公等力也!”及至贞观十四年,他对房玄龄说: “朕每观前代史书,彰善瘴恶,足为将来规诫。”贞观中,他在《答魏徵上群书理要手诏》中说: “览所撰书,博而且要,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使朕致治”。贞观晚年,他在《金镜》里指出自己要做有道明君、不做无道暗主时说: “朕以万机暇日,游心前史。仰六代之高风,观百王之遗迹,兴亡之运,可得言矣。每至轩吴之无为,唐虞之至治,未尝不留连赞咏,不能已已。及于夏殷末世,秦汉暴君,使人懔懔然,兢惧如履朽薄然。”这就清楚地说明,总结历史经验,归根到底,是为了“贞观之治”。

由于唐太宗十分重视以史为鉴,所以贞观时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修史盛况,成绩极为可观。贞观一代修成八部正史。这就是《北齐书》《周书》《染书》《陈书》《隋书》《晋书》《南史》《北史》。除南北史是李延寿父子私家独撰外,其余六部都是由唐太宗下诏集体官修的。

首先说五朝史的编纂。早在武德四年,李渊接受了令狐德菜提出的修撰梁、陈、齐、周、隋、魏六朝正史的建议,次年十二月,李渊下诏修史,任命中书令萧瑀等三人修魏史,侍中陈叔达等三人修周史,兼中书令封德彝等二人修隋史,大理卿崔善为等三人修梁史,太子詹事裴矩等三人修齐史,秘书监窦班等三人修陈史。

六代史因种种原因,未能在武德年间完成,于是续修的责任落到了唐太宗的身上。 “贞观三年,太宗复敕修撰”,除《魏书》较为详备,遂不复修外,其余均加续修。太宗命礼部侍郎令狐德菜与秘书郎岑文本修周史,中书舍人李百药修齐史,著作郎姚思廉修梁。陈史,秘书监魏徵修隋史,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总监诸史。他还亲自制定了有分有合的修史制度: “命学土分修,事具于上。”

《周书》主编令狐德菜是个“博涉文史”的史学家,他吸取了西魏史官柳纠所写的北周官史,和隋代牛弘追撰的《周纪》十八篇,又利用了唐初修史征集的家状作为补充,以牛史为蓝本,于贞观十年成书五十卷。

《北齐书》主编李百药是个“四海名流,莫不宗仰”的学者,他有家学渊源,其父李德林“在齐时预修国史创纪传书二十七卷,至开皇初奉诏续撰增多三十八篇以上”。在此基础上,他参考隋秘书监王劭编年体《齐志》十六卷,并“杂采它书,演为五十卷”,于贞观十年成书。

《梁书》《陈书》主编姚思廉有“命世”之史才,他继承梁代谢灵的《梁书》,陈代许亨的《梁史》以及顾野王的陈朝国史纪传、陆琼的《陈书》研究成果外,主要师承家父姚察在陈、隋之际两度编撰梁、陈史的遗稿,笔削成书, “加以新录,弥历九载,方始毕功。述为《梁书》五十六卷、《陈书》三十六卷。”

《隋书》主编魏徵有“良史”之称。其先虽有王劭的隋史十八卷及王胄的《大业起居注》,然而王劭缺乏体例,正如刘知幾所说: “至于编年纪传并阙其体”;而且王胄的起居注遭江都之变, “仍多散逸”。幸而唐距隋最近,事有所闻,可补遗缺。《隋书》纪传多出于中书侍郎颜师古、给事中孔颖达之手,颜、孔学贯古今,博通经中。所撰纪传,号为称职。魏徵“总加撰定,多所损益,务存简正。”所作《隋书》的序、论,针砭隋之存亡得失,多所深识。三人修撰纪传五十五卷,子贞观千年定稿。

房玄龄名义上是五朝史的总监,然而房任宰相,总司百揆,不容脱身。于是唐太宗任命魏徵为实际的总监, “上仍使秘书监魏徵总知其务。凡有赞论,征多预焉。”不仅《隋书》序、论出自魏徵手笔,他如齐、梁、陈的总论亦复如此。既任总监,就得预闻史事。由于“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阙”。魏徵为了解决史籍不足的欠缺,也很重视访求遗老的见闻。他数访年近百岁的老人, “话周、齐间事,历历如眼前”的孙思邈就是突出的例子。“初,魏徵等受诏惰齐、梁、陈、周、隋五代史,恐有遗漏,屡访之,思邈口以传授,有如目睹。”魏徵修撰《隋书》亦采此做法。

有一次,唐太宗问侍臣: “隋大业起居注,今有在者否?”魏徵答称:“在者极少。”太宗又问: “起居注者既无,何因今得成史。”魏徵说:“隋家旧史,遗落甚多,比其撰录,皆是采访,或是其子孙自通家传,参校,三人所传者,从二人为实。”魏徵以采访活史来补旧史的遗落,是别开生面的补救办法。又采集私人家传以充遗缺的官撰史书,亦不失为一种开拓史料的做法。魏徵的严谨史风是既重视又不轻信,对传闻之事不取孤证,必通过校订,凡有印证,始虑采用, “良史”之称,殆非虚语。

贞观十年正月,五朝史修成,由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侍中魏徵进呈御前,唐太宗下令嘉奖道: “公辈以数年之间,勒成五代之史,深融朕怀,极可嘉尚。”魏徵以总监之功,赏赐特丰,加封光禄大夫,晋爵郑国公,赐物二千段。姚思廉赐采绢五百段,加通直散骑常侍。令狐德菜赐绢四百匹;李百药赐物四百段外,还擢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这是唐太宗对官修正史的鼓励。

兹后,唐太宗感到五朝史只有纪传、没有志这个缺陷,于贞观十五年又任命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等人续修史志,终贞观之世,迄未完成。高宗永徽元年续修,命令狐德菜监修,三年改由长孙无忌监修,显庆元年书成,由长孙无忌进呈,共十志,三十卷,初名《五代史志》。 “其篇第虽编入《隋书》,其实别行,俗呼为《五代史志》”。由于史志内容偏重隋代典章制度,故当时也称“隋书十志。”后晋刘晌编《旧唐书·经籍志》已载《隋书》为八十五卷,可见,当唐太宗屏书刺史时《隋书》已包括十志在内。

其次,关于《晋书》的编撰。唐代以前的史家撰成晋史有二十多家,贞观年间,除沈约、郑忠、庾铣三家晋史已逸外,其余尚存十八家,然质量欠佳。唐太宗说: “十有八家,虽存记注,而才非良史,事亏实录。”刘知幾也说: “制作虽多,未能尽善”。于是,唐太宗于贞观二十年闰二月工诏重修。指出他考辨史迹、通达书契的目的:朕拯溺师旋,省方礼毕,四海无事,百揆多闲,遂因暇日,详观典府。考龟文于羲载,辨乌册于轩年,是知右史序言,由斯不昧,左官诠事,历兹未远,发挥文字之本,通达书契之源,人矣哉,盖史籍之为用也。

史书的作用既有如许之大,那就非修不可了。在诏中他还提出可依修五代史故事, “若少学土,亦量事追取”。

故《晋书》也有宰相监修与亦分亦合的制度,不过修史学士比前增多。随之,唐太宗任命太子太傅房玄龄、黄门侍郎褚遂良、中书侍郎许敬宗三人为监修。“凡例皆(敬)播所发”,然而它没有流传下来。

唐太宗还物色令狐德菜、李淳风、李义府、李延寿等十八人分工修撰。“采正典与旧说数十余部,兼引伪史十六国书”。可见,《晋书》有两大资料来源,一为“正典”;二为“旧说”。

当时“正典”称于时者,首推东晋干宝撰的《晋纪》, “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书”。此外,还有刘宋时何法盛所撰《晋中兴书》。与南朝齐隐士、臧荣绪“又集东西二史合成一书”,内容较为详备。上述诸史都有可取之处,尤以臧修两晋史最负时望。故修史诸公以臧撰《晋书》为主,参酌渚家,兼采“旧说”。所谓“旧说”,即指笔记小说之类的稗官野史。正史如能审慎地酌用适量野史,可使史文生动。然而,《晋书》甚至连干宝的《搜神记》,托名陶渊明撰的《搜神后记》等志怪传闻也予以入传,不免贻笑于人。由于《晋书》史料丰富,撰家众多,进展较快,仅历时两年多就成书了,计有帝纪十卷,志三十卷,列传七十卷,载记三十卷,共一百三十卷。

唐太宗曾给《晋书》的宣帝、武帝、陆机、王羲之的纪传写了史论,所以旧本题为御撰。又因房玄龄是监修官,亦题房玄龄撰。书成,唐太宗诏藏皇家图书馆。他虽然也给史官分别予以赏赐与加封,然而不见他下诏褒美。可见,与五朝史相较,他并不推重。主要原因是《晋书》成书仓促,非属良史。时议此书作者“好采诡谬碎事,以广异闻;又所评论,竞为绮艳,不求笃实,由是颇为学者所讥。”唐太宗虽然喜好文字典丽,然而更注重“直书其事”。“不求笃实”当非太宗所望。太宗于《修晋书诏》中建议: “俾夫湮落之诰,咸使发明”,启示取材应多从实录,少采“异闻”;然而修史诸公由于“多是文咏之士”,喜敷怪诞传奇色彩,自然亦与太宗夙愿相戾。

《晋书》尽管有某些不足之处,然而,它能吸取唐以前的研究成果,取材甚为详洽。新撰《晋书》比诸旧著自有优越之处,故该书问世后, “自是言晋史者皆弃其旧本,竞从新撰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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