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后宫,属于皇帝和妃子之间的闲话。
但天子是金口。
金口玉言,不可能今天说了明天又改。那皇帝的威信可就没了。
其实贤、敬两位贵妃还真有些不敢问,这事情说是牵扯到后宫中的她们,但实际上则是朝堂上的事情,她们多嘴,容易惹怒皇帝。
也只有顺妃,
她心直口快那是几十年改不掉的习惯。
皇帝呢,也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格,没什么其他的坏心眼儿就随她去了。
后宫规矩,本质上是要把人都塑造成一个样子。
可这一点就算是朱厚照自己都不乐意,
女人,还是各有特点比较好。
至于皇子俱不就藩的这事,后宫的这些个妃嫔们都还是乐见的,妇道人家想不到多深政治影响,只想着孩子可以不远离京师,想见的时候能见着,这便是好的。
至于朱厚照这里,
他知道她们几个在意,憋在心里不问,总是比问出来要好些。
顺妃更是脸上直接挂着欣喜,“这样也好,臣妾们早便觉得皇上操劳国事,现在好了,他们兄弟几个早日成人,也可为皇上分忧。再过上几年,载基和载壡也不能都叫他们闲着。敬妃妹妹可不要觉得舍不得,草原上有句话,牛要耕,马要骑,孩子不教就调皮。”
敬贵妃道:“都是皇上的儿子,为皇上分忧是应该的,我又怎么会舍不得?说是近来裕亲王很是懂事,原先我便觉得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道理都是明白的。”
朱厚照心里嘀咕着,
这些后宫娘儿们,生了儿子以后,就关心儿子,不关心他这个丈夫了。
“几位皇子殿下,依臣妾看还都是懂事的。不过……”贤贵妃捏着朱厚照的肩头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们的脾气性格都不同,皇上是父亲,却也是他们的君主,这里面的事……怕是也不易。”
“哎,还是贤贵妃明白朕。”
剩余的两位也听明白了,“皇上,是臣妾多嘴了。”
朱厚照没答这句话,而是说:“宗室的事,你们要在太后面前多讲几句。老朱家,当皇帝的还是少数,剩下的不能都把他们圈起来,弄得他们只能生孩子。朕的这几个儿子也是,就了藩以后他们在王府里能干什么?一辈子就这么虚度了。”
三人都应了下来。
其实贤贵妃应该明白,
天家讲亲情,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归是有一个人要出来坐上那个位子。
所以政治也不得不讲。
又过了两日。
八月过去,到了正德二十年的九月。
载垨在一连消失了半个多月以后忽然入宫来见他。
见了面就上了一封很让他意外的奏疏,四个字,大国战略。
朱厚照向左抬头,看了一眼尤址,发现这老家伙面无表情,像是没看着似的。
接着他咳了两声,“老大,你这是何意?”
载垨双手作揖,“爹,这是儿子请教博望侯和几位见识非凡的朝中重臣所拟的。儿子想过了,按照博望侯所说,大明之外的有大洋、大洲,陆地广阔,大小国家不计其数。甚至有许多我们从未听闻过的国家,
而父皇又说过,造船、航海这样的技术是要不断前进的。
那么终有一天,大明得和世界上所有的国家打交道。那些以往闻所未闻的国家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大明。
可我们并不能确定他们是敌是友,兵法又讲究料敌从宽。
身为大明臣子,自然不能盲目的认为西洋诸国对待我大明就是诚心拜服或天生友好,万一不是,那不仅愚蠢至极,而且后果极其严重。
基于此,便有了这封奏疏。
宋太祖曾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因而南洋靠近我大明海疆区域,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出现另外一个强权。”
朱厚照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个大儿子讲出这样的话,
不经意间也渐渐专心起来。
“……若要守东南,则必守台、吕,若要守台、吕,则必控南洋,倘若真有其他国家大军压境,朝廷也能先将其拦在大陆之外。”
嗒、嗒、嗒……
皇帝的食指有规律的敲击他上呈的这本奏疏,
接着他打开来看。
开篇首先是景旸那边带回来的世界地理和国家情况,还介绍了西班牙、葡萄牙在世界上的‘圈地’行为。
而后的论证核心就是基于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因而推论出南洋区域应该成为大明的势力范围。
这些道理不难。
朱厚照更好奇后面的措施。
按照载垨写的,他从景旸口中得知,南洋有些海岛土地肥沃,那么就有经营的价值。
石塘港更是给出了直接的灵感,
所以基于石塘港的模式,详细写了占据有利海岛,掌控关键航道,各军港之间形成联动,由点成线、由线成网,互为支撑,共同防御。
这样稳妥扩张,跳跃前进。
等这个结构成型,就算是再强的敌人也不可能一下子攻进来。
朱厚照已经深入进去,比较专心了,所以不再有废话,直接就问:“为什么没有关于海军的建设构想?是没想到,还是什么原因?”
载垨一愣,“爹,军港建设以后,自然就有了海军。只是没有详述。”
他这话回答的让朱厚照听不明白,感觉像在胡说八道,只是一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和他讨论,“你这份战略构想,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但你却没有提及,更没有为此防范。”
“请爹明示。”
“海岛成网,的确可以相互支撑防御,但如果大明海军遭遇重大失败,那么这些连线成网的海岛就会立刻变成孤子,到时候被一个个的消灭。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没有海军的部分,这些所有的想法都应该基于一支强大的海军。”
载垨道:“儿子明白了。先前确实有所忽略,听博望侯说,我大明的战舰已经是最大的了,所以便一时没往那里想。”
“海战又不是拉出来比谁得船大。”朱厚照把它合上,指了指他赞许道:“但总的来说,这个战略构想是不错的,老大,你这次是用心了。”
载垨大喜,“多谢父皇夸奖!主要还是仰赖于博望侯,没有他,大明连外面是何世界都不清楚,儿子就是想用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句话说到朱厚照的心痒之处。
总算是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苦心,
同时也能把景旸所带回来的信息用出价值来。
“这样吧,以你这份奏疏为基础,再融合进一些其他方面的内容,我说的海军只是一方面,如何建设这也是大文章。你呢,也不要脸皮薄,多去找人请教请教,集思广益么。下次再拿来给我看。到时候应该是更加全面、准确的一份战略构想,而且,一定要能够适用。”
朱厚照站起身,老大这样争气他也是高兴的,所以想着激励他一下,“等到你这东西成熟了,确实是当前大明迫切需要的,朕或许会将其升格为我大明的国策!今后几十年,都照着这个方向经营。老大,这个功劳可就大了。”
载垨想象着那一天,
那一天回过头来寻找起点,那是他皇长子朱载垨推动的!
说着他便跪下来磕了个头,“父皇放心,儿臣必定竭尽全力做好这份构想!”
“等着你的好消息。”
朱厚照期待的搓了搓手,
把殖民思想上升为未来几十年的战略——真的让朝野达成这种共识,这样的功劳封他亲王亦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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